一

　　上課鈴響起的時候，我和P君正在悠閑地吃早餐，我突發奇想地問為什么肉夾饃不叫饃夾肉或者是夾肉（的）饃，因為這兩個名字從邏輯上才更符合這種食物的特點，P君不耐煩地說：“我他媽哪知道？”我頓時語塞。

　　如你所料，我要講的故事發生在大學校園，因為只有在大學，像我這種品學兼優的學生才會在上課鈴響起的時候邊悠閑地吃早餐邊漫不經心地討論一些無聊的問題。

　　我和P君拖著慵懶的步伐從空無一人的廣場上招搖而過，不知不覺，我們已來到教學樓下，過道下異常寂靜，只有幾張海報在宣傳欄上隨風鼓動，海報上赫然躺著幾個鮮艷的大字和一幅幅拙劣的宣傳畫，具體內容我現在已無從記起。當然，這不是重點。宣傳欄上吸引眼球的永遠是那些招聘兼職的小廣告，充分的課余時間讓精力充沛積極向上的學生無所適從，而這些提供不菲報酬的職位恰好滿足了他們的需求，他們得以在學習之余賺足外快，享受獨立自由的快感并切身感受到金錢的重要性，這也讓四年之后踏入社會的他們提前變得成熟圓滑，從而更加游刃有余。當然，我也不例外。

　　不過，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個槍手。

　　我和P君在教室門前分道揚鑣，我從前門走過，沖W老師擠出一絲歉意的微笑，竭力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W老師點頭微笑隨即笑意一掃而光變得眉頭緊鎖——我知道一定是P君從后門進來并且隨便在最后一排找了個位置趴下了。

　　二

　　繼續說我的職業，不錯，我是個槍手,也就是代寫文章之人。我對這個稱謂相當滿意，這個詞語帶有的神通廣大、特立獨行的氣息讓我沉迷其中沾沾自喜。我的職業生涯的開端純屬偶然，來源于開學伊始時一件事，事件的主角已在前文全部交代，P君、W老師還有我。

　　W老師是一位知識淺薄但談吐自信，聲音洪亮但空洞無物的高校學者，我常常懷疑他眉飛色舞的教學激情由何而來。事情起因是P君在W老師課上的一次瞌睡，當時W老師正在談笑風生激揚文字，而P君的鼾聲猶如晴天霹靂將四海升平的教學氣象劈的粉碎，W老師當時就怒不可遏，劈頭蓋臉地對P君一頓痛罵，內容大致是“你有沒有想到你的父母”“你父母給你錢來學校是讓你睡覺的么？”之類的話，W老師時而慷慨陳詞，時而扼腕嘆息，換回的卻是P君不咸不淡的回答“我學費是自己掙得”然后夾起課本揚長而去。結果可想而知，P君在課堂上公然頂撞老師，影響極壞，校方準備對P君記過處分。然而，此時W老師展現了他胸懷寬廣的一面，對P君的行為表示理解并將其原因歸結為年少氣盛，最后，在W老師的斡旋下，校方決定取消記過處分，不過P君要給W老師寫一份檢討。事情到此本可告一段落，豈知P君拒絕向W老師妥協，自然也不會寫檢討，還說W老師的課講得膚淺乏味，不睡覺能干嗎。

　　不過第二天W老師還是收到了一份檢討，W老師在端詳很久之后向全班同學朗讀了這份檢討，并表揚P君檢討的深刻。當時P君在座位上埋著頭，同學們都以為那是他不好意思抬頭的緣故。

　　當然，聰明的你應該已經猜出，那份檢討出自鄙人之手。你也許很好奇我為何多管閑事，因為那時候我和P君并不熟悉。理由有二，很簡單：一、我和他一樣厭惡W老師。二、他勇敢的頂撞W老師的行為令我自慚形穢。

　　你也許認為從此以后，我和P君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其實恰恰相反，P君自知此事之后和我冷戰一年之久，直至他有求于我。

　　三

　　我的槍手天賦在那份檢討上體現地淋漓盡致，我決定不能浪費我的天賦。不過寫檢討顯然是沒有技術含量而且沒有發展前景的，那好，我不得不考慮一下，大學里除了通知檢討請假條之外，最為常見的應用文是什么？

　　毫無疑問，情書。

　　你絕對想象不到這些學生是如何地躁動，我在此稱之為“躁動”而不是“對愛情的渴望”是我在歷覽眾多情侶們的愛情故事以后做出的準確的判斷。躁動的原因可能是大學充分的課余時間讓他們感到空虛，他們需要找點刺激來打發時間，也可能是因為高中班主任對同學們的一句警告“現在是你們人生的關鍵時刻，要談戀愛可以到大學再談”。誰知道呢。

　　我這么說當然是有原因的，當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男生甩掉前女友的時候，說的話內容皺皺巴巴而又口氣僵硬，你肯定想不到當初他要求我寫的那份情書多么真摯動人。

　　我想，為什么人們開始戀愛的程序那么繁瑣，比如至少需要一份表白的情書，而分手的時候卻如此倉促，甚至連話都不愿多說，更別提情書了。

　　我為因此失去了一個廣闊的市場而傷心不已。

　　不過好歹，我因為槍手這個特殊職業開始在學校中小有名氣，我在學校經常看到一些似曾相識的男生沖我打招呼或者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時有同學在課間找我出去，遞給我一根煙然后開始傾訴衷腸，并許下事成之后的報酬。我很享受這種感覺，因此也大多來者不拒——注意，是大多。

　　四

　　比起我的小有名氣，P君可是校園中如雷貫耳的人物。P君每學期考試必定掛科，然后在來年的補考中又全部通過。由于P君每次都占了一個掛科的名額，同學們都對他特別友好。但是，P君一年來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上課時也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當然，世界上有兩種孤獨，一種踽踽獨行形單影只如喪家之犬，另一種則如單刀赴會雖孑然一身卻有千軍萬馬之勢，P君無疑屬于后者。

　　P君找我的時候，沒有一絲尷尬，而我見到P君的時候，心里竟也有一絲歡喜。我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我才知道，這可能是同行之間的默契。

　　P君跟我可以算得上半個同行，P君之所以每次掛科是因為在補考時他可以給其他補考的同學發答案，他可以一小時完成兩小時的試卷，然后把他的答案發到每個“客戶”的手機里，以此賺取學費和生活費。

　　我很好奇P君這種萬里獨行俠會看上誰，并且心里不停地竊喜，看他平時一副酷酷的樣子，不還是動了凡心。P君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沖我說，瞎想什么呢，我找你可是讓你寫別的東西。

　　“什么？”

　　“我不小心迷倒了一個小女娃，你幫我把她給拒了，幫我這個忙咱們兩個就是朋友了，之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P君的回答令才思敏捷的我瞠目結舌了足足一分鐘。

　　等我冷靜下來，發現這事有點棘手，我雖擅長一將堆肉麻煽情的語句進行排列組合，但從未寫過這種信。而且，從職業道德角度上講，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還是難以接受。但是，P君許下的報酬對我太誘人了——“我們是朋友了”。

　　一周之后，這封信像難產的嬰兒一樣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來到了這個世界上。我還特意觀察過那個“小女娃”，同年級英語系的，我叫她小q，原因有二，一是我覺著P和q這兩個字母很般配，二是她很可愛，用一個極具概況力的詞來形容就是：很Q。

　　我把信交給P君的時候，他漫不經心的掃了掃，搖了搖頭說，不行，然后隨手從窗戶扔了出去。我只覺得一陣火氣涌上頭來，就要發作時，他若無其事地說，這又不是情書，你寫這么多廢話，她哪有心情看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掏出了一封信，說，我早準備好了。他打開給我看，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對不起，我對女生不感興趣。

　　P君雖然沒有用我的信，但事后還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諾。我很好奇，他既然早有準備，還來找我做什么？

　　不過，謝天謝地，我從此得以和P君結為莫逆，沆瀣一氣。

　　五

　　眾所周知，大學教室每個人從來沒有固定的位置，每個人來到教室都是看心情、陽光的角度或者昨天晚上的睡眠質量來選擇位置，但我們班有兩個例外——我和林佳琪。我是因為經常吃早餐遲到而前排只有那一個位置可供選擇，林佳琪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每次我從前門進來時總看見她在我那個空曠的位置后面專心聽課。

　　林佳琪是我大學時唯一談得來的女生。原因很簡單，我和林佳琪開學報到的時候在火車站的公交車站牌下就認識了，當時她拼命地在往上擠，我見她一個女孩子提著行李挺不容易的，便主動上去提起她的行李，她回頭看到我這個陌生人竟也不覺著突兀，對我笑了笑，說聲謝謝。

　　我想肯定是我長得很像個好人，至少不像壞蛋。

　　我和她聊起天才發現我們竟然是同學，然后就這樣我幫她提著行李不知不覺就到了學校。那時我還很健談，一路上有說有笑，不時還賣弄幾句古詩詞和現代詩。臨走時，她說她叫林佳琪。

　　奇怪，我們跟陌生人見面不是開始就要介紹名字的么？

　　坦白說，林佳琪絕對是個美女，不只我一個人這樣認為——我拒絕的那些“客戶”都這樣認為的。不錯，前面說到，我一般情況下來者不拒，更準確點說，除了寫給林佳琪之外我基本上都應下了。

　　我私下里有一張紙記錄我曾經給哪些女生寫過情書，這樣誰名字被記錄次數最多，誰就在男生中最受歡迎。我想等我畢業了，我把這個秘密在bbs上公之于眾，必然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記得排名第一的是個叫沈夢琪的，也有一個琪字，我們學校音樂學院的院花。

　　每次我不答應的時候，別人都會問我，為什么？

　　我說，太熟，不好下手。

　　當然，這是開玩笑的，可是我除了用這個答案搪塞以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所幸的是我每次拒絕的時候語氣都莫名地很堅決，別人也就將信將疑。事后我也會想，如果有一天我來上課發現我后面的位置沒人了，她跟著某個男生出去約會了，我會不會掉頭就走？然后，我就回答自己，當然不會，你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而且，你膽又這么小。

　　不過有一個課間，她拿著一張紙遞給我，問，跟你寫的比怎么樣？我看了看，笑著說，差遠了，然后我感覺她還要說什么，不過看到我玩世不恭的笑，她也笑了。我在那時候突然覺著這種笑可能就是我雖然經常遲到卻很少曠課的原因。

　　六

　　大四那年，發生了兩件出乎意料的事。

　　第一件事是P君在中特的考試上作弊被抓，這是一個很意外的消息，因為中特的考試是開卷，而且P君這門課并不打算掛掉，因為沒有客戶會掛這一門課。

　　第二件事是林佳琪戀愛了，跟一個大三的人文學院的學生，兩人交往一個月后和平分手。

　　先解釋第一件事。

　　中特的考試是在一個能容納幾百人的大階梯教室里，我們系和外語系的分到了一起，坐位的時候小q主動做到了P君旁邊的位置。考試期間，小q的手機響了起來，考試規定雖然可以開卷，但是必須手機關機。當時小q的手機放在小q和P君中間的那個空位上——說到這，你該明白了，當時P君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拿著那個粉紅色的小手機并且高聲喊“是我的”的情景逗樂了整個考場。P君因此背了個記過的處分。

　　事后，我向P君詢問此事，P君嘟囔了句，原來是鬧鈴。接著，他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大笑著說，多大點事，這個過早就該記了。

　　再來解釋第二件事。

　　據說，當時是在食堂里，那個男生只是想去問一下林佳琪肉夾饃在哪個窗口賣，但是，等林佳琪轉過頭來，男生立即被林佳琪的美貌折服，驚為天人，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林佳琪看他一副吞吞吐吐，面色通紅的樣子，對他說，去找人寫份情書吧。

　　男生來找我的時候，離畢業還有一個月，我正在圖書館的天臺上無所事事。男生面帶尷尬的走過來，低聲說明了來意，我想了會，說，好吧。

　　可能是男生的靦腆打動了我，我覺著。

　　我說下午兩點你在這個地方等我。

　　當時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

　　下午我到天臺的時候，男生已經在了。我把信給他，說，你在下面寫個名字就行了，我寫的很工整，不用謄了。他連聲道謝，走開了。

　　然后，我把兜里揣的那張記錄學校眾多美女姓名的紙掏出來，翻到沒有一個字的背面，大大的寫上了三個字——林佳琪。

　　一個月后，我們大學畢業。

　　七

　　故事到此，相信各位看官還有一點疑惑，我一直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卻屢屢遲到。不錯，我曾經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也有過不切實際的理想，可是大二的時候，父母說，讓我在大學混個文憑，回家考個公務員，關系都給你找好了。我沒反駁，我說過，我膽小——可能你也看出來了。從此我也明白理想以及類似于此的東西是多么的飄渺，打這以后，我寫情書更加心安理得。

　　P君也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不然也不能從S省一個遙遠的小山村中脫穎而出，而且，他是在爺爺奶奶的撫養下長大的，P君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家鄉那個縣城里找份工作，這樣他就可以更好的照顧爺爺奶奶。當然，P君如愿以償。

　　后來隱隱約約的聽說，林佳琪簽了個不錯的外企，到了經濟發達的B城。小q仍然留在學校讀研。

　　畢業之后第一個除夕的晚上，P君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們在電話里聊得昏天黑地，聊至大學生活的時候我脫口而出說了一句乏善可陳，沒什么可聊的。

　　P君笑著說，我覺著林佳琪挺不錯的。

　　我予以還擊，小q也很好啊。

　　電話里一陣沉默。

　　后來，不知道是誰打破了這個尷尬，只知道我們聲音很大，臟話很多，笑得肆無忌憚。還有，我們沒有說一句祝福的話。

　　文章到此，本已可以結束。但是，筆者考慮到某年某日故事中的某些人無意間看到這個故事之后會不會對我心生怨恨，還是要說幾句客套話。

　　祝林佳琪，小q過得自由，平靜，幸福。當然，還包括看故事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