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殺死金圣嘆<一>

　　故事發生在順治十七年。

　　在這一年的某月某天里，皇帝在機緣巧合之下看了金圣嘆的文章，或許是一時心血來潮，又或許是出自真心，總之他在眾人面前對金氏的文章加以贊美，稱金氏是“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時文眼看他。”這無疑是屬實的，滿朝文武、包括站在角落里的小黃門都聽得真真切切，金氏聽說后也“感而泣下，因而向北扣首。”

　　這一年金氏還住在鄉野，每日看書釣魚，閑時就把國人奉為經典的四大名著加以點評聊以自樂。雖說是住在鄉野里，但消息一直靈通，全國范圍之內與他有關的、哪怕八竿子剛好打著的事他也能及時知曉，而與他無關的事金氏向來不關注。

　　就在叩首后的第三天傍晚，金圣嘆照例坐在池塘前垂釣，他倚靠在柳樹上，低垂雙目注視著魚鰾，許久也不見魚兒上鉤，然而就在魚鰾附近聚集了好幾條肥魚的時候，家里的下人小李子急急忙忙地跑過來，邊跑邊呼喚“先生又有大事發生了。”魚兒一下子就被嚇跑了。

　　金氏帶著一臉不滿的表情望著小李子，他記得，上一次小李子這么叫喚是他老娘去世了，這次，總不會輪到他那命運坎坷的阿爹了吧？

　　年輕人滿頭大汗，不等金氏詢問他就喘著粗氣、朝金氏繪聲繪色地報道外面剛發生的一件趣事，金氏敢豎起四根拇指朝天發誓，這件事一定比不過村頭徐寡婦又想改嫁要重要得多。

　　小李子說：“先生，您還記得您以前有個老同學馬先生吧？”

　　金圣嘆微微點頭，腦海里頓時浮現出老友馬生的臭臉。

　　小李子開始手舞足蹈了：“哎呀！就是這位馬先生，據說他一年里至少有一半時間是在怡紅院度過的，文化人嘛我我們都懂，大家都喜歡做些風流事。這本沒什么可提的，可是這位馬先生被怡紅院一個本姓宋的妓女給迷住了，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這位爺居然給這妓女贖了身，不僅如此及他還揚言要娶宋氏為妻。”

　　金圣嘆又點了點頭，這位朋友的脾性他是了解的。馬先生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他有能把牛吹上天的本事，卻沒有靠近牛欄的勇氣。

　　小李子接著說：“沒想到呀那位馬先生說帶做到，不僅把來路不明的妓女宋氏贖回家，而且還一直讓宋氏服侍在身邊。他家里的正房和妾室深感地位受到威脅，于是他們聯起手來變著法收拾宋氏妓女。按理說自己來路不明怎么著兒都比不上明媒正娶的原配理直氣壯，不曾想宋氏仗著馬先生寵愛撿個芝麻當西瓜，把馬家的女人依次告了個遍，就連步入古稀之年的馬老太太他都不放過。馬先生一怒之下休了所有妾室，連正房的位置也沒有保住，估計不久就要被送回娘家，馬老太太深感在家里的地位不保，被氣得暈了過去——而那個來路不明的妓女倒是轉了正。”

　　說到這里，小李子不禁為馬家的女人們感到憤憤不平，鼻孔里呼呼作響像一頭發狂的野牛。

　　金圣嘆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抬頭開口道：“這是都是馬兄的家事，你又為何如此關心呢？”

　　“先生，我關心的是您哪！”小李子著急了，“您還不知道吧？由于馬先生休妻冷落家母再加上娶青樓女子為妻的這些事引起了京城人民的公憤，現在不僅馬先生四面楚歌遭到鄙夷，就連馬先生的母校，也就是岳麓書院也難逃此劫啊!”

　　岳麓書院就是金圣嘆和馬先生年輕時念書的地方，兩人也是在那里結識的。

　　金氏對岳麓書院還是很有感情的，聽到這里金氏終于站了起來，厲聲質問道：“等等，這事怎么又和岳麓書院扯上關系了？”

　　“可不是嗎？不知道怎么回事，馬先生為人所不齒的行為經過京城人民的二口相傳已經變了味，那已經不是一個人的家事，已經關系到整個家國的道德問題，馬先生會做出如此可恥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證明。接著很多京城百姓就說，岳麓書院的人都是馬先生一樣的貨色，不僅喜新厭舊道德敗壞而且沒一個是好東西。想必您是不知道的，現在京城人民除了吃喝拉撒外，最關注的就是今天創造了多少種罵岳麓書院的方法。京城第一熱點問題已經從救災成功轉移到了這事上，看來真是世風日下呀，比起國家大事人們更關心花邊新聞。”

　　“狗屁！可笑！無知！”金圣嘆把積蓄了一年的臟話罵出口，險些氣得冒煙，“這純屬無稽之談，那是別人的家事不說，難道能因為岳麓書院幾十年前走出一個道德敗壞的人，就否定了整個書院的水平了嗎？。”

　　“就是就是。”小李子小雞啄米般點頭附和道，“我也是這么覺得，無論怎么看京城人民都是些不可理喻的家伙，簡直就是一群沒腦子的飯桶，肯定是吃飽了撐著，實在閑著蛋疼就罵馬先生好了干嘛牽扯上書院啊。”

　　金氏不接話，只懷著滿腔憤慨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小李子站在一旁等待先生的指示，他深信對此金圣嘆一定不會置之不理。金圣嘆坐回太師椅上，頓時眉頭一皺，好像想到了什么。

　　“不打緊，這件事終究會過去的。”金圣嘆揮手讓小李子先下去，獨自一人坐了很長時間，直到太陽落下西山他的身影才出現在書房書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