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的陽光

很多年以后，每當冬日下雪的時候，我仍然會想起十七歲的那場雪；那場大雪，彌漫了我的整個青春年華，我幾乎被大雪吞噬，卻最終在大雪中找到了回家的路，辨清了走出青春，走向成熟與堅強的方向。

又是一個冬季，我在這個雪花飛舞的季節里，在被溫暖與安逸包圍的世界里，冷靜地回憶著當年青春年少時令人絕望的痛苦與掙扎，還有無法言說的徘徊與彷徨。我決定將它記述下來，所以，當你讀到我稚嫩青澀的文筆時，千萬不要驚訝，因為這是我青春的內心獨白。

又是一年夏花開。

在中考結束的那個暑假里，庭院中的紫薇又開花了，美麗而絢爛，讓我想起了泰戈爾的詩：“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多么美麗的詩句，我喜歡讀詩，尤其是印度詩人泰戈爾的詩，我尤為喜歡。美麗的夏花如何的絢爛，宛如我美麗的青春，還有青春怒放的生命。

媽媽說，我就出生在夏天，紫薇怒放的季節，所以，爸爸為我取名“薇薇”；關于爸爸的印象，我只能在記憶里尋找一些殘片。我的爸爸是一位軍人，他總是穿著一身軍裝，綠色的軍裝，很少回家，但是，媽媽卻總是很思念他。終于有一天，在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媽媽痛哭著從鎮政府那里抱回了他的骨灰盒。他去世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他再也不會回家看我和媽媽了，我從此再也沒有爸爸了。

但是，家里卻憑空多出了一個姐姐，媽媽說，薇薇，她比你大兩歲，你應該叫她姐姐。媽媽還說，她是遠房表叔家的孩子，叔叔和嬸嬸雙雙亡故后，她無家可歸，便來到了我們家里。我很喜歡我的姐姐，因為從此我便多了應該玩伴。但是，姐姐總是一副怯怯的樣子；姐姐個子比我稍微高一點，也比我胖一些。她從來都不會與我爭玩具，爭糖果，卻會主動地幫媽媽刷碗洗衣服。姐姐剛來的時候，和我睡在一張床上，她總是讓著我，每天都是在我睡著以后再睡覺，第二天，又早早地醒來，待我起床后，她便趕緊去疊被子。媽媽很疼愛姐姐，我也很愛她，但是，姐姐卻總是一副心結難解的樣子。

姐姐的名字叫“李藍藍”，也出生在夏天，她說小時候，家門口就是一方荷塘，每到夏天生日的時候，荷塘里便滿滿的都是荷花，異常美麗的荷花。她很愛荷花，就像我愛紫薇一樣。姐姐說：“青水碧于藍，畫舫聽雨眠。這就是我小時候的家，爸爸媽媽希望我能青出于藍，才給我取名叫藍藍。”

姐姐的學習成績很好，每個學期都能得到一張“三好學生”獎狀，她總是把自己得到的獎品都給我，有時候是一支自動鉛筆，有時候是一個精美都筆記本。姐姐總是說，常薇薇，姐姐送給你。媽媽也常說，薇薇，你看藍藍多懂事。姐姐中考時，本來考上了縣一中實驗班，但是，她卻不愿意去縣一中，因為在鎮高中讀書都話，有著豐厚都獎學金，還能免交三年的學費和學雜費，能為家里減輕許多負擔，

若是去縣一中，不僅要交學費學雜費，還要有生活費。媽媽也曾勸她，家里有兩個中學生，緊一些也就算了，你要為自己的前程作打算。在縣城，還有媽媽的親妹妹，也就是我的親姨媽，可以給姐姐生活上的照顧。媽媽在鎮銀行上班，薪水并不高，可是，卻一定會節衣縮食供我們念大學的。媽媽的話當然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姐姐執意不從，媽媽也無可奈何。其實，我私底下是不愿姐姐去縣城讀書的，因為我的成績一般，是很難考上縣一中的，姐姐繼續在鎮上讀書，我們姐妹倆還可以繼續在一起。

姐姐就要讀高二了，而我呢，就要讀高一了。媽媽為我們姐妹倆報了暑期補課班。她還拖姨媽從縣城帶來了幾本厚厚的習題集，我看了直皺眉頭，而熱愛學習的姐姐卻為此開心了好幾天呢。我平時有不懂不會的題目總是問姐姐，而姐姐也總是一遍又一遍地不厭其煩地為我講解。姐姐一直對我很好。補課班設在距離小鎮街道不遠處的火車鐵軌旁邊，火車每天都會按時經過兩次，一次在下午，一次在深夜，尤其是在深冬的夜晚，在寒假里，天早早的黑了，吃了晚飯，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邊同姐姐說著悄悄話，一邊聽火車呼嘯而過的聲音。至今，我仍然能回憶起那熟悉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盡管現在的我早已遠離家鄉多年。

在暑假里，我度過了七月和八月。在不知不覺中，暑日的驕陽漸漸地喪失了它的的威力。紫薇早已在庭院中枯萎，池塘里的荷花也在迅速地衰敗中。

九月來臨，秋天到了，新學期也來了。

我們從酷熱難耐的補課班中得到了解放，馬上就要去面對嶄新的世界。為了我的新學期報到，媽媽專門請了一天假，陪我一起去了學校。

我被分在了高一二班，當我得知一班和我們二班都是尖子班，也就是實驗班的時候，心里面小小的驕傲了一下。媽媽和我見到班主任時候，媽媽還特別地說：“常薇薇是李藍藍的妹妹。”，班主任得知后，非常地驚訝，連連地向媽媽說，一定對我嚴加管教，希望我能像姐姐李藍藍一樣，成績優異，為學校爭光。

媽媽又跟班主任交代了幾句話，就匆匆離開了。媽媽走后，我正坐在新座位上張望，突然，一個穿藍格子襯衫的男生，抱了一大摞新書放在了我的課桌上，我有點生氣地問他為什么要把新書放在我的課桌上，他說，你沒有看見嗎，我累得快要虛脫了，一邊說還一邊抬起手來，朝臉上一抹來擦汗，汗珠子滴落在新課本上，還有我新買的粉色襯衫上，令我惱怒不已，但我卻牢牢地記住了他的名字---陳梓楠。

后來，慢慢的，我才知道，陳梓楠成績很好，人也很好，典型的陽光暖男，悄悄地暗戀他的女孩幾乎能有一火車。

漸漸地，我也很沒出息地喜歡上了他。

而陳梓楠對我的態度，似乎也與對其他的女生不一樣。在那個時候，我只能說似乎，因為我們還未曾表白過。在那個時候，我們的感情很朦朧，那時的青春，那時的感情，就像一場大霧，我們雖然置身其中，卻無法辨清對方的模樣，只能憑直覺，看到對方的形象，隱約地猜想對方的心意，感受對方的心跳。

在一個很安靜很平常的午后，我和姐姐一起吃了午飯，騎自行車來到學校，不料，正撞上了操場上打籃球的陳梓楠，他對我們說，來的這么早，我還沒吃飯，你們倒吃完了。我們問他，為什么還沒有吃飯，他說，在食堂排隊累地慌。這話說的我和姐姐都笑了，打球不累，排隊倒累。放下自行車，我想去商店，姐姐說，她陪我一起去，我想買一包精裝的話梅，那種顏色鮮亮，口感很好，不是太甜也不是太酸的話梅，只是，價格太貴，一包要五元錢，媽媽一個人要撫養我們姐妹兩個人，給我的零花錢總是不太寬裕，很多的時候，我只能在商店里“望梅止渴”，不過，好在姐姐了解我的心思，她幫我買了一包，正當我們姐妹倆邊走邊吃的時候，迎面又撞上了陳梓楠，他見到我們倆，很驚訝地說：“又買了一包？”，我們都很奇怪，什么叫“又買一包”呀！我和姐姐都覺得這話里有問題，但是，還沒等到我們發問，他已經和他的籃球一樣，滾得遠遠的，一溜煙的拿著飯盒，去了食堂。

等我走到教室里，發現本來整理好的課桌上，又倒著攤開了一本書，還是一本《文言文注解》，我拿開這本《文言文注解》，卻吃驚地發現，課桌上有一包話梅，正是我平日里最愛吃的，是誰買了放在我課桌上的，怕被人發現，還拿了一本《文言文注解》放在上面，毫無疑問，是陳梓楠，一定是他，我也明白了，為什么他會說“又買了一包”。正在我疑惑的時候，我的新同桌從門口走了進來，她看到眼前的一幕，便問我說，一下子買兩包這么貴的話梅，你的零花錢夠嗎？我沒有來及回答她，趕緊把這包憑空多出來的話梅塞進課桌里，而我慌里慌張的樣子，讓她更驚訝了。我顧不上與她說話，只想拿著話梅去找陳梓楠。

學校嚴禁早戀，在開學歡迎新生的大會上，校領導三令五申，嚴禁早戀；尤其是班主任也多翻在課上說，要把早戀扼殺在萌芽中。媽媽也多次說，不能早戀，一定會影響成績的，絕對不能談戀愛。而如今，他卻好端端的給我買了一包我最喜歡的話梅，這不是赤裸裸地向我表白他喜歡我嗎！我該怎么辦呢？

我知道他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家境較為優越，考上了高中后，便在學校住宿。好多女孩都很喜歡他，也包括我在內。可他是在什么時候關注到我的呢！他真的喜歡我嗎？我竟然渾然不覺。我簡直就是一個傻透了都大傻瓜?？墒牵偻钐幭?，即便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可我不一定會答應和他一起談戀愛都呀！他如此冒險地買了一包話梅給我，到底想說明什么呀！

那天下午所有都課堂，我都心不在焉。同桌李玉春第一個發現了我的異常，她很敏感地問了我不想回答的問題，她說：“常薇薇，你怎么了，是不是和那包話梅有關，難道，”，她嘆了口氣，“話梅是偷來的？”，“偷來的”三個字，簡直讓我惱羞成怒，我惱怒的目光雖然讓她閉上了嘴，可是，卻并不能阻止她的猜忌和懷疑。倘若這樣下去，一傳十，十傳百，早晚會傳到老師和家長的耳中。到那個時候，面對“早戀”這個中學校園最敏感的話題，我就是有理也講不清了呀！倘若真的鬧翻了，我該怎么解釋，我能說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但是，他只不過是送了一包話梅給我，我們并沒有談戀愛呀！這樣的解釋在哪個學校講得通呢？不行，絕對不行！我一定要拿著話梅問他，問個仔細，首先要講清楚，我不會和他談戀愛的，這和是否喜歡他沒有關系，我常薇薇從小就是一個乖乖女，老師和家長眼中一致認可的好孩子，絕對不能讓陳梓楠的一包話梅壞了“名聲”。

那天下午，我和姐姐一起回家，做作業的時候，我一直在看那本《文言文注解》，姐姐問我，這頁書有問題嗎，你都看了一個小時了。姐姐的話讓我注意到，我又走神了。

那天晚上，我頭一次失眠了。我一面拼命地想戀愛都美好，比如，如何與男孩手牽手的逛街，如何踮起腳尖與男孩接吻，就像電視里看到的一樣；另外一方面，我又拼命地扼制自己的這種想法，太瘋狂了，我不能早戀啊，一定會影響成績的，若高考落榜，誰來負責任啊，考不上大學，我只怕永遠也走不出這個小城鎮啊！

就這樣翻來覆去地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晨起，媽媽發現了我的異常，問道，昨晚沒睡好，我小聲地支吾了一句，不敢告訴媽媽，我在想什么。

就這樣，心里毛毛躁躁地度過了好幾天，那包話梅一直放在課桌桌洞里，不敢拿出來。一直挨到周末，住宿生都要回家，然而放學后，陳梓楠仍舊去操場打籃球，我回家以后，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去了學校，在空蕩蕩的操場上并沒有發現陳梓楠的身影，正當我很失望地打算離開的時候，卻被鄰班的兩個惡霸看見了，是司馬宇與司馬軒；司馬宇和司馬軒是副鎮長家的兒子，是一對雙胞胎兄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估計連他們的親媽也難以辨認。他們倆成績極差，一塌糊涂，若不是他們的親爹是副鎮長，就看他倆的學習成績，是斷斷不會進鎮高中實驗班的。甚至連他們的班主任也不大管理他們，幾乎任由著他們作惡橫行。今天不巧，竟然碰到了他們倆。他們倆也頗為吃驚，看到我愣了一會兒，說：“這不是鄰班的美女常薇薇嗎？放了學不回家，來操場做什么？還騎著自行車，當心遇到色狼啊！”，說完這話，兩人又奸賊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內心煩惱，沒有搭話理會他們。我又騎著自行車走了，剛出校門，在一個拐彎路口又看見了陳梓楠的身影，我急忙大喊了一聲：“陳梓楠！”，然后，便追了過去。陳梓楠也很驚訝，停下車子，問我怎么了，本來這幾天我已經把見面要說的話在心里預演了無數次?？墒?，一到臨時要開口的時候，卻不知道如何說起，我怔了一會兒，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倒是陳梓楠很敏感地說，你是想說那包話梅吧，其實也沒有什么，就是覺得你喜歡，才給你買了一包。我不需要你的話梅，我剛想把這句話說出口時，卻聽到了不遠處穿來了司馬宇和司馬軒的笑聲：“就一包話梅啊，常薇薇，你的要價未免太便宜了吧！”，我吃了一驚，沒有想到，他們倆居然尾隨而來，躲在一邊，偷偷地跟蹤，我真不能明白這是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們倆的話確實讓人又羞又惱，我的臉漲得通紅，卻不知道該怎么罵他們。不僅是我，陳梓楠也無法忍受，我勉強撐著阻擋了陳梓楠，沒有同他們倆打起來，他們倆走了很久以后，陳梓楠說了些什么，我也不再記得。我只知道那天回家很晚，媽媽再三追問我干什么去了，我只說去拿作業本了。媽媽已經對我起了疑心，這可怎么是好。

就只因為一包話梅，讓我苦惱無比，還招來了司馬宇和司馬軒的麻煩。

我已經沒有心思去做功課了，心里只是在想，陳梓楠，不管我是否喜歡你，我都要拒絕你；可是反過來再想，只是一包話梅而已，而且，他給了我一個說法，他并沒有表白，并沒有說要追求我，他甚至連一句喜歡我的話也沒有說。我又何必苦思冥想，百般猜測??！但是，那包我并沒有吃掉的話梅還在課桌的桌洞里；它的存在，總是讓我無法靜下心來做功課。

也許，話梅無辜，真正錯的是我，我本來就有一顆青春而躁動的心；所以，小小一包話梅便如此容易地打亂了我年少的心，擾亂了我原本平靜的心情。

可是，即使想通了話梅的事，鄰班司馬宇和司馬軒這對惡霸的雙胞胎兄弟，不知道會怎樣找我的麻煩，他們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十六歲的花季，二八年華的花季，像一潭靜靜的湖水，而那包話梅，則像一顆石子冷不防地投了進來，立刻濺起了一片水花，激起了層層漣漪；我青春的心再也無法平靜，是因為心在渴望，也是因為情在燃燒；青春的心事永遠也無法淡忘，即便很多年過去了，但是，只要回想，仍舊能透過漫長的記憶回廊，嗅到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那是話梅的味道，是青春的味道；無論歡笑還是淚水，都帶有青春特有都味道，永遠無法忘懷都味道。

新學期都九月，陽光燦爛都九月，我開始有了糾結都心思，剪不斷，理還亂，這樣無法釋懷都心思，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走出自縛都繭，擺脫這樣無法言說都心情。

九月的陽光，真的讓人好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