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望官如望仙,朝冰暮熱,無限光景。”張中堂家掛著袁宏道的一幅字。
大堂上,往來賓客絡繹不絕,剛送走了前來拜謁的國子監(jiān)學子,太常寺卿與禮部侍郎便登門拜訪。張中堂正了正衣冠,噙了口茶。上來幾個婢女將青瓷茶盞換成幾日前江南督造派人送來的粉彩牡丹盞。
再看這堂中陳設(shè),一應家具擺件皆透著文人墨客的氣息。旁邊伺候的幾個丫鬟一聲不吭,遞換茶盞的幾個也是謹小慎微,生怕響動大了會受責難。此時在堂中坐著的便只有張中堂一人,只見他將茶盞托起,輕聞了下茶香,聽得下人稟報二位大人已到,也不抬眼,只是輕哼一聲。
又見兩人身著九蟒袍服從堂外而來,欠身行了禮,依次落座。
“張中堂,此次祭天乃是圣上登基以來的首次祭天大典,非比尋常啊。”禮部侍郎裴清之聽了張中堂按舊禮承辦此事的打算,率先勸道。
“是啊,雖說城外流民如今正待朝廷救濟,可祭天祈福也是在旱情如此嚴重之時不可少的啊。”太常寺卿李義明顯與裴清之早已商量罷,此番問禮,不過是看在中堂德高望重的份上,依情理辦事,說到底不過是一聲通知。
張中堂又抿了口茶,茶蓋與茶盞輕觸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堂下坐的兩位大人靜坐著等待中堂回話。
“流民之事我自有辦法,但這祭天禮儀我還需要跟圣上再詳稟一番,二位大人若是有顧慮,可與我一同前往。”張中堂語罷,身旁的侍衛(wèi)楊庭便去吩咐車馬,堂下的兩位大人四目相對,太常寺卿稍向門外移了移頭,示意禮部侍郎離開,二人便告退了。
“大人,來者不善啊。”從后堂走出一位一身縞素的姑娘,襦裙裙擺輕搖帶出幾絲藥香。
“素素啊,你在江南長大,如今隨我進京也已多年,可想回去?”張中堂問道。
素素看著張中堂,嘴角微揚,卻不說話。
圣上正在與理藩院的大臣商議事務,張中堂恭候在殿前,烈日炎炎,殿前并未栽種樹木,張中堂的額上滲出不少汗水。
“七阿哥,您怎么來了?”大太監(jiān)范偁看到年僅十六歲的七阿哥前來,忙上前問道。
只見七阿哥怒氣沖沖進了殿,任范偁怎么攔都無濟于事。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理藩院的大臣從殿內(nèi)退了出來,朝中堂行了禮便離開了。
范偁踱步出來,對張中堂道:“中堂您請,圣上要見您,”又上前小聲叮囑,“七阿哥要離京。”
張中堂不解,看了看范偁,只見范偁欠著身子將他往殿內(nèi)請,卻不再多言,張中堂只能道了句多謝便進殿了。
“像什么話!”圣上推了桌上的茶盞,身邊的婢女和小太監(jiān)都已退到殿外跪著,范偁上前將地上的茶盞收了出去,張中堂進殿便跪下問道:“圣上莫氣傷了身子,不知小阿哥做了何事惹得圣上不悅?”
“你自己說!”圣上怒目看著七阿哥。
“我只是覺得孔老師教的東西不太有用,想出去自己見識見識,學些有用的來。”七阿哥雖是低著頭答話,卻不見有半分懼意。
“原來是七阿哥想出去學些本事啊,圣上,我倒覺得雖說七阿哥有些不尊圣賢之道,卻也并非不學無術(shù)之徒,況且讓他出去見識些這宮中沒有的,也是好事。只是……”
聽到張中堂猶豫,圣上看了看他,問道:“只是什么?”
“只是若仍以皇子的身份出宮,只怕見到的也與宮中所聞沒什么區(qū)別,倒不如讓七阿哥真的靠百姓的身份去見識見識。”張中堂心中明白圣上對七阿哥給予了厚望,此番歷練也是早晚之事,倒不如順水推舟。說不定還能就此將朝廷吏治整頓一番。
圣上看著七阿哥思忖了一會兒,讓他先退下等候召見。又對張中堂道:“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回圣上,今日城外流民更甚,只怕朝廷開倉放糧也無法接濟這些人,所以我想靠城中大小商戶的力量,幫助朝廷渡此難關(guān)。”
“可是前些日子許多大商人已經(jīng)開始賑濟災民,如今再作要求,不僅商戶不滿,恐怕流民對朝廷失望,民心生變啊。”圣上上前將張中堂扶起,示意他站著答話。
“臣以為,江蘇和川蜀一帶糧食充足,山東河南一帶流民較多,倒不如我們下令將各商幫的稅收減至七成,但要求他們按販運量招募流民為工,增大南北的販運量,也讓流民暫時安定下來。另外,讓暫未安排官職的新科進士赴各地專治旱情,各地情況不一,由朝廷用統(tǒng)一方法整治恐怕事倍功半,新科進士正是滿腔熱血之際,讓他們便宜行事,既能考量他們的本事,又能將各地情況如實掌握。”
“好,就用此法,朕今日便下詔書,此事你與吏部戶部共同商議,盡快將旱情控制住啊。”
張中堂看圣上神色有所緩和,又稟道:“圣上,還有一事,這祭天大典將近,可流民還未安置,旱情也不見緩和,可這是您首次祭天,您看我們此次祭天祈福是依古制還是辦得盛大些?”
“朕知道你的意思,此次祭天在儀仗上仍依古制,不必鋪張,至于為旱情祈福,由朕親自帶領(lǐng)百官求雨,將此事布告天下,各地方官祭天之日皆在農(nóng)田求雨,不容有大肆鋪張之情,只是帶領(lǐng)百姓向天請愿,與百姓同食。”
張中堂見圣上心意已定,便未將自己的打算說出,又稟了些小事便跪安了。
張中堂來到城外查看流民的情況,回府之際,遇一戶放糧的商戶收棚,可棚中仍有很多糧食未放,流民也有很多未領(lǐng)到糧食,不由疑惑,上前問道:“您可是豐樂樓的老板?不知為何您明明將糧食運出城來,卻看著流民不管,將糧棚收了?”
此人答道:“在下是豐樂樓老板張鑫,大人有所不知,這棚中的糧食的確是我們拿出來放給流民的,可流民孑然一身,我們都是將米面做好用碗盛了給他們,這夏日暴曬,蚊蟲又多,大早上做好的飯如今已有些怪味,您看這飯放出去不是給人留話柄,說我們給流民吃餿飯么。”
張中堂上前看了看,用勺子舀了些出來嘗了一口,問道:“這飯吃了會生病么?”
“那倒不會,只是沒那么新鮮了,怕日后被人拿此事傳什么閑話。”
張中堂看向四周,其余商戶多將糧食直接放出,由流民自行烹制,導致城外如今炊煙四起,流民多的地方甚至砍樹來升火,城外一片狼藉。此刻別家的糧已放完,可還有不少流民沒有糧食吃,張中堂看著豐樂樓棚中熬好的許多糧食,心生一計,便對豐樂樓老板輕聲說了幾句,自己坐上了轎子回府了。
張中堂剛走,豐樂樓老板命人將糧食運走,到了城外三里,仍有不少餓急的流民跟著,豐樂樓的人將糧食卸下,告訴流民這飯已有些餿了,勸誡眾人不要吃,然后便揚長而去。越來越多的人趕來,有幾個人先嘗了幾口,并未嘗出異樣,眾人便開始哄搶。
眾人搶罷,幾個豐樂樓雜役從遠處趕來,帶了許多未烹制的糧食,看到此景,假意驚訝道:“這飯已經(jīng)有些餿了,你們吃了沒問題么?”
眾人搖頭。
為首的雜役又道:“我們的人手有限,放糧速度慢,不如你們選幾個人在此地燒飯,自己放給流民。另外一些人如果想有固定的糧食,可以去找城中的米商,他們近日要派出幾隊人去江蘇一帶運糧,還有幾家賣布匹的,你們自己去找,應該會有商隊去川蜀一帶運貨。”
花開兩瓣,各表一枝。
七阿哥從圣上那里離開后便琢摸著要偷溜出去,可是圣上好像早有準備,派了一個侍衛(wèi)跟在他身后半步不離。
張中堂回到府中便告訴素素安排好在江南的住所和一應事項,將府里上下的仆人要么發(fā)散要么讓其打點好一切打算離開。中堂府上下開始忙活起來,幾日間府中的景象與以往已大不相同。
派去各地的新科進士早已動身前往,除江西兩廣等地外都安排了官員赴任幫助各方度過旱災。
很快便是祭天大典,七阿哥在祭天典禮后便不見了蹤影。隨行的侍衛(wèi)被打昏在轎中,被發(fā)現(xiàn)時眾人皆已因一天疲憊散去。七阿哥失蹤的消息很快傳入了圣上耳中,圣上龍顏大怒,幾個隨行的人都挨了罰,張中堂被喚入宮中,在殿內(nèi)已與圣上商議了三個時辰。
被派出尋找七阿哥的人已悉數(shù)被召回,滿朝文武聽聞此消息都在揣度圣上的心思。
已是深夜,張中堂仍在殿內(nèi),范偁也被趕了出來,二品以上官員大都在門口守著。七阿哥是當今皇后的長子,也很受圣上看重,雖未立儲,但一直是大家眼中儲君的最好人選。此次失蹤,惹得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胡鬧!”從燭影中,眾人看到圣上將桌上的東西都攬下桌,瓷器破碎的聲音讓殿外候著的人都顫了一顫。
張中堂從殿外出來,弓著腰一句話也不說便徑直離宮了。范偁進去向圣上稟報眾官已候了幾個時辰,出來時便請眾官員退下了。
次日早朝,張中堂告病,有傳言說張中堂在挑選進士赴各地整治旱情時有私心,再加上與各位國子監(jiān)學生來往過密,被人彈劾有拉幫結(jié)派之嫌。
“樹大招風啊!”禮部侍郎裴清之感嘆道。
不久,張中堂上書疾病纏身,希望告老還鄉(xiāng)。圣上挽留一番后張中堂執(zhí)意要走,中堂府上下在祭天禮后的十天內(nèi)便在京城消失了。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quán)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