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在青石板上劃過,聲音雖不尖銳卻依舊刺耳。和走時不同,這里有了太多變化,唯獨歸家的青石巷,在夕陽下滄桑依舊。
箱子立在腳邊,往前十步便是臺階。闊別三年,還是回到了這里。
輕推木板門,跨過門檻,輕輕放下行李箱,沒有一絲離開時的狼狽。環顧院子,梧桐葉落了一地,拿起手邊的掃帚,將散落一地的葉子歸集起來,掃著掃著我突然想哭了。我想不通當時怎么會走得那么干脆,并且熬過了漫長的思念,踽踽走完了大學,還倔強著在外漂泊了一年。其實不脆弱,但在吃夠一年泡面的時候,看著電視里播著家鄉的視頻,眼淚簌簌往下掉,第二天決定辭了工作,結束流亡。
將掃把靠在梧桐樹下,用手貼著枝干,摩挲著歲月的痕跡,梧桐樹好像更為健碩挺拔了。
兒時咿呀落在了這棵不知年歲幾何的老樹下;蹣蹣跚跚的身影,繞著梧桐樹的不知道磕了幾次;仰頭聽別人說,這是比爺爺的爺爺出生還要早的樹,興衰更迭它卻不倒,慈祥地守護我的成長。冬掃枯葉秋收梧桐簽,我的時光就在掃與收中流轉,消逝。我的總角之友由耳鬢廝磨到相忘江湖,再不聯系;我的竹馬,我的竹馬倒是安全陪我到十八歲,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這其實不是慘兮兮的故事,只不過我先松開他的手,選擇轉身,不想讓自己變成他的責任,讓難以維系的感情變得尷尬,僅此而已。因為我知道,從來,誰也不是誰的責任。
三年前的轉身到底是灑脫,還是怕當面對峙的做作,說不清那時的故作輕松。最后的結局因果,還不是定格在了時光的空白處,雖不真切但大家都忘不了。其實誰也沒為難誰吧,說到底一切都是自己不放過自己的把戲。
他們都說一年年,從小到大,寧淺白除了薄情沒變,其他的優良品質都和著每一年的年夜飯,全部吃進了肚子里,然后悉數喂了廁所的下水道。我傻了也笑了,對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女,這話還真是夠武斷,夠刻薄的。成見并不是一朝一夕,我懷疑高到可以砌墻,但我不屑解釋。
不屑解釋,可不是個好習慣。
后來我用我二十三年的歲月去證明我并非薄情,用這輩子最好的年華緬懷一段過去,極有可能賠上一生來為以往種種埋單。該放下的人應該都放下了,我偏偏放不下。我也極不情愿在這個問題上偏執,無奈大腦遇上感情,總是無用。想不通為什么別人轉身便能遺忘,我卻不能心安理得放下那個人。興許這又和我骨子里的逆反有著莫大關聯,逆反心理時不時作祟,禍害自身。
人為什么非得要有那么多記憶才算成熟呢?帶著記憶不累嗎?要知道是沒有結果只有傷痛,能不能麻煩讓一段經歷快進,亦或是自動剪切呢?要是可以這樣的話,讓宋子祁離我家遠點吧,最好是生在太平洋那邊,他那么優秀,值得很好的生活,我這么愛國,肯定不會讓自己去那個地方,最重要的是——我恨死了那26個變形的蝌蚪。如果他不在,我的生活應該五彩繽紛多了,不會因為早早喜歡上一個人而總是自卑,眼里容不下別人。
可,假設并不成立。
就這樣,極不情愿的遇上了二十三年來的第一場浩劫。雖說那時候的自己可不是那么想,三歲就垂涎美色,無怪以后亦步亦趨,所以說人傻應該多讀書,如此,才不會芳心輕付。
明明是早春的天,太陽卻出來蠱惑人心。宋子祁出現在我面前時,只覺得陽光耀眼。我傻兮兮趴在地上團著泥巴玩,他手里拿著一個小火車。所謂下里巴人,所謂陽春白雪,這樣的定位注定了我的群眾路線,當然還有宋子祁的高雅風尚。這也注定了我們不同的路,過不同的生活。在現實生活中,王子和灰姑娘各有一條運行軌跡,也許王子和灰姑娘兩線會相交,但最后還是會相離,相交是偶然,相離是必然。王子的生活里有公主,灰姑娘的生活里有裁縫,或許這樣才是良配,這樣才不是童話而忠于生活。
說起來,我算是個異類,現實生活灰姑娘的反叛者,不愿安分等待一種叫做守得云開的緣分。對我這種“薄情人”而言,如果他在身邊,我由衷覺得上天待我不薄,于是我將所有的感恩戴德投注到宋子祁身上。或許我的熱情太盛,灼傷了某人的眼,才用我的弱點讓我百口莫辯;我的居心叵測居然只除了當局者,幾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想想當時的自己,真的很可笑。
我喜歡省略了所有細水長流的生活,不談我所有掏心掏肺的幼稚,不談過往種種,唯獨對某些事耿耿于懷,始終放不下。
一切好的開頭我都不具優勢,但我和大多數故事女主一樣,有一本只關于隱秘內心的日記本,日記中記錄所有關于宋子祁的點滴,以及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內容嘛,和我的名字一樣叫淺白,直指內心。不巧,某一天日記本落在了宋子祁手中,然后宋子祁回想種種,覺得寧淺白對自己百般照顧,覺得交往看看其實也不錯,于是我倆就這樣打打鬧鬧好上了。
當然,這怎么可能。
那真相是什么呢?事實上,我認識宋子祁不假,我喜歡那個沉默專注的男生也是真的,我掏心掏肺對他也是真的,我有一本關于他的日記本也是真的,最后日記本落在了他手里也是真的,一切幾乎都是真的,不過最后我們并沒有在一起,結局是假的。只是隱秘神圣的暗戀被撞破,我沒法繼續若無其事下去,惶惑地不敢當面對峙,所以做了逃兵,躲進了大學的殼。真真假假的敘述或許會惹惱旁人,別人會問,你的話到底有沒有真的?可誰在乎。畢竟是殘破的結果,不過是想用一些溫情縫補缺憾,讓過程顯得不那么一廂情愿罷了。
真相是,我的日記本落在了宋子祁手里,他拿著那本少了一些內容的東西質問我,他問我是不是喜歡他,硬著頭皮,我說是。他說看來這的確是你的東西,我看了一眼,我說是。他漠然地說,何必如此費盡心機,我總覺得到哪都有攝像頭,你讓我很恐懼。我這次張張嘴,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說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我在心里暗罵一聲,朋友以上戀人未滿,還怎么回到過去。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你讓我想想。便走了出去,這就是結果。
第二天我就匆匆逃離,沒等到“想想”后的結果,一別三年。
倒不是我害怕他說的一些話,只是心疼這些年攢下來的日記,硬生生缺了三分之一的活動頁,剩下的都是記錄,用心攝下的有關宋子祁的所有細節,事無巨細,所以活該被當作偷窺狂。可惜了那缺失了的日記本,不知道在誰手中,又被誰當作了笑談。
我不想揣測任何人,被握住了弱點,總覺得底氣不足。我也不想解釋,我不想拿自己這些年的回憶做證據,伸手要回的記憶,勢必要一個個攤開來給別人看,我只覺得難堪,我不愿奉陪,于是做了逃兵。這就是全部真相。
別人問我,為什么你的故事和現實不太一樣呢,我想可能因為我是個懦夫。我覺得既然現實不能圓滿,就讓故事溫馨美好一些,畢竟,現實都已經如此不堪了,何不讓自己的故事放過自己。雖然在現實生活中一直是炮灰,但總可以在自己的記憶里做一次主角吧,何必苛刻自己呢。
他們總說我薄情,我卻是不得要旨,想來大概是因為我對一個人用心太多,無暇顧及其他人的感受,最后才落下薄情的名聲,而最后我一聲不響走掉,沒和任何人道別的做法,就坐實了薄情寡義的罪名。左右都不是個長情的人。我仍舊,不想解釋。
我不想面對自己的日記本,逃了三年,依舊放不下那個人,忘不了這里所有,所以我又回來了。我不覺得我堅強了,只不過倔強抵不過思念,三年后和三年前一樣,我承認自己是個弱者。
說到底,是我累了,想家了,所以回來了。
木板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那個人滿臉滿眼的震驚,最后恢復平靜,手酷酷插進口袋,輕輕說:“寧淺白,有人把你的東西放我這,叫我轉交,什么時候有空來我家一趟。”口氣如初,好像這三年我從未離開。
我以手撫眼,擋住紅了的雙眼:“怎么可能。”最后連日記本都還了,我沒少什么。
“你那散頁的日記本,你看有時間放回去吧。”他閑閑地開口。
我訝然不已。
“你走的可真干脆,果然薄情啊,”他深呼一口氣,“我說你什么了你逃的那么快,一逃三年,行啊,寧淺白,你真出息。”
我心里苦笑,我也覺得自己特出息。
“欠了三年的回答,終于可以當面說清了,我得先問你一句,”說著咳嗽一聲,“以前你說的喜歡還作數嗎?畢竟三年不見,我對自己沒有自信。”說完別扭轉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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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這個男生,笑了,我聽見了暗戀開花的聲音,真動聽。
故事再美,終究無名無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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