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Z君和CC在一起時沒有像樣的前奏，但這不妨礙他們成為我們班上的第一對情侶。起哄的男生們把CC推到了Z君的面前。下午，微風，陽光勾畫出半個人的輪廓。

　　顧不上下滑的眼鏡，CC用力地撓了撓頭皮。

　　“什么事？”倒是Z君先說話了。

　　“嗯……沒什么事。”

　　“哦？真沒事找我？”

　　“不不不，就是那件事……”

　　“哪件事？我聽不懂啊?！?/p>

　　“啊？就是，就是……你答應了么？”

　　Z君瞇起了眼睛，仔細地打量著CC的窘態。似乎想笑又不好笑出聲。

　　突然她把粉頸低垂，笑了出來。指尖輕輕一點：

　　“好啦，我答應你了?！?/p>

　　整個過程很快，還不知情的好事者未來得及圍觀，他們就已經散去。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天很熱。風中有著樹葉和土壤的氣息，還有更多的荷爾蒙的味道。

　　一周以后，盡管遮遮掩掩，他們也已經手拉手散步了。

　　二、

　　在CC和Z君開始戀情后，同寢的大彭也被發現和飛飛來往甚密，常有人發現他們結伴而行。但大彭死活不認，爭辯說大學要用功學習，不談戀愛。一米九的個頭加上230斤的體重，大伙看著這個大漢，又想了想有些瘦小的飛飛，莫名地感到了說服力。

　　直到偷偷往男生宿舍送便當的飛飛被人撞見，大伙才知道大彭最近的伙食竟都來自飛飛之手。

　　消息傳出，大彭也遮不住了。在光棍節那天，他倆好像國家聲明一樣，向班里的所有同學鄭重宣布脫單。

　　對于感情，他們從不收斂，自豪而熱烈，不吝惜精力地提示著大家他們之間的關系。兩個人都在學生會做事，因而任何學生會活動的場合，都可以絕不費力地注意到他們結伴而行，相依而坐。合影是在一塊的，做事是在一塊的，就差上廁所了。好事者偷拍他們親昵的畫面，他們也不避諱，甚至偶爾還會自擺造型。

　　而擁抱著他們的，是圍觀者的喝彩，羨慕，祝福和閃光燈。

　　三、

　　Z君和CC總是雙雙出入球場，CC從前還沒這么熱愛過運動。而現在，羽毛球場上他已經鮮有對手。

　　他的所向披靡還延續到了足球場上。三場比賽，獨進八球，還上演了帶球連過七人的大戲。而Z君總是抱著衣服拿著水，看著場上霸氣側漏的CC，一臉耐心而燦爛的微笑。無論自己是和伙伴們一起看比賽，還是獨自站在場邊。

　　大彭有了第二套正裝和第三條領帶。每到學生會重要活動，他都要正裝出行，右手提著公文包，左手輕挽著飛飛的手，一副領導人要去參加重要會議的神態。

　　而飛飛每天的裝扮時間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一頭長發整了又整，連發梢都打理過了。

　　不經意間，他們就站上了學院內輿論的風口浪尖。接著他們就順理成章地結成同盟。隨著“單身狗”這個神奇的名詞闖入我們的視野，他們四個也開始揮動起青春和愛情的大旗，向著我們這些沒有另一半的同學疾呼：“抓緊時間吧！談談戀愛吧！人生要有一番經歷??！”

　　好像革命先驅一樣地身體力行。他們一定要讓蠢蠢欲動的種子，伴隨春風在這些年輕學生心中開花。

　　四、

　　時值6月，盛夏將至。只有小電扇的男生宿舍，彌漫著比氣溫更燥熱的氣氛。只要閑下來，同學間就會相互指摘對方那些“喜歡的女生”，至于是強加、逞論還是事實，都不得而知。

　　長相清爽的老鐘是“革命先驅”們的第一個戰果。他突然承認了對于郭小姐的好感。

　　這分心意花了一個晚上就傳達女生那里。兩邊的舍友都是強大的戀愛兵器，簡直比當事人還熱心，苦口婆心地要給他們造鵲橋。大概難以抗拒老鐘的清爽長相和良好口碑吧，郭小姐就這樣半推半就地和老鐘開始了交往。

　　“這是本班級生產出的第三對情侶！”圍觀者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們進入戀愛的形態了。但是時隔數月，老鐘依舊形影單只，郭小姐依舊波瀾不驚。這樣清湯淡水的交往怎么可以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樣子？困惑和質疑常常籠罩在眾人的八卦里。

　　直到后來有人找到了線索：老鐘的電腦桌面背景是郭小姐的私照！

　　原來如此！

　　“低調才是真正的美??！這是兩個穩重的人之間的感情。”不知道誰做出了這樣的感嘆。

　　五、

　　期末考呼嘯而過，大家都被扒了層皮。而CC和Z君鮮亮的成績單，幾乎修改了我們腦中所有戀愛和成績的悖論。愛偷懶的CC得到了Z君VIP級別的輔導，而Z君似乎也從CC那里得到了足夠多的動力。

　　考試結束，就意味著年末。班里租了別墅，通宵開party。午夜兩點，玩累的眾人都各自去找地方睡覺。而Z君和CC卻只找到了一個床位。

　　思索片刻，CC身影退了幾步，徑自拖了張靠背椅坐了下來。

　　坐在床邊的Z君愣了一下。

　　“你干嘛呀，躺下睡啊?！?/p>

　　“不用了，我坐著也可以睡著。”

　　“坐著怎么可能睡得了！沒關系的呀！”

　　“不要，那樣對你不太好?！?/p>

　　“這有什么關系嗎？就是躺下睡覺?。　?/p>

　　“不行……”

　　“好呀，那你不睡我也不睡?！?/p>

　　在沉默中，兩雙眼睛對視了很久。

　　“好吧?！盋C最后妥協了。

　　一晚上背靠背入眠，倒也相安無事。

　　而眾人眼里，卻都是若有所悟?！耙黄鹚?？”“對啊。”

　　這層領悟如此赤裸，以至于大伙的心思，全都遮掩不住。

　　六、

　　大彭和飛飛戀愛達到了200天。他們在朋友圈和空間里發布了大量的合照，用大段的文字表達著甜蜜與自豪。

　　班上的，隔壁班上的，好像有半個學院的人，都在他們的空間和朋友圈里點贊。大彭看著屏幕上滿滿的鼓勵，下頜微揚，胖臉笑得比合照上還要得意。

　　暑期社會實踐來臨，大彭要帶著課題小組去他的家鄉考察。十位同學，飛飛自然在組內，連帶著的，還有班上的輔導員。一個多禮拜過去，一道歸來的同學對于整個考察是贊不絕口。比如隆重的排場，游艇的迎接，頓頓都是豪華的生鮮飲食；比如大型酒莊的綠色通行證，四星級酒店的居住條件。

　　“連輔導員都感覺見到了世面！見到大彭爸媽時他緊張得直喝水！”一個同學激動地說。

　　“對啊對啊，我們在那才吃了三天，就有半數組員營養過剩了，全在拉肚子！”

　　“大彭的父親很帥！母親很優雅！大彭那天喝醉了，還左摟著他媽媽，右摟著飛飛，左親一口，右親一口，左右開弓啊哈哈哈！”

　　講了一個多小時，幾乎沒有什么和課題相關的話頭出現。但看熱鬧的人群已經被感染了。

　　“真是不得了??！”

　　這喧鬧中，卻傳出某聲低語：“可飛飛的家境啊……”

　　七、

　　老鐘不老了，他找到了自信。宿舍里的發膠快被他敗光了，因為他想要更加神清氣爽的發型。女生的小圈子里盛傳，老鐘清新的外表下，還有著溫和穩重的秉性。院里最帥的男子排名他總不會跌出前五。

　　后來有人又得知了，老鐘為了郭小姐刷韓劇，為了郭小姐看海賊王，還為了郭小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而這只是為制造更多的共同話題。這樣老鐘又得了“好男人”的名聲。

　　于是，每逢人問起，老鐘便毫不忌憚地說道：“沒錯，郭小姐就是我最好的女票！”“女票”二字，他說得很重，還加了鼻音。

　　一次次的重復，老鐘快被設定成忠犬男了。眾女生開始羨慕起郭小姐的天賜良緣來，這么標致的一個男神，對她還這么好，在偶像劇之外可就不多見了。

　　所以她當然應該是喜歡老鐘的。因為沒有拒絕的理由嘛。

　　擅長攝影的老鐘，不知何時有了偷拍郭小姐的興趣。之后他的人人、微信和QQ的頭像，竟也都變成了郭小姐的照片。

　　一次德語課的presentation，他翻開了幻燈片最后一頁，一張覆蓋全屏的郭小姐特寫照片展現在大家眼前。

　　“沒錯，這就是我的女票，我覺得她很可愛，我很喜歡這樣的她。”

　　明顯的無關主題。驚嘆聲一片，溫和的德語老師也不知所措。而郭小姐已經垂下頭去，嬉笑的眾人都沒看見她的表情。

　　八、

　　一切都如此順利。仿佛一切本應該如此。

　　但這種童話愛情故事你不感到無聊？

　　此乃故事這種東西的發展規律——急轉直下，別開生面。

　　九、

　　CC和Z君掰了。這消息突如其來，沒有像樣的前奏，甚至沒有像樣的告別。

　　“他們已經好些天不在一塊兒了?！鄙嵊颜f，CC的比賽上也沒有了Z君的身影。

　　CC仍處在驚疑之中，希求著某些回音或信息，以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他試圖道歉，但是微信和QQ竟都被拉黑了。

　　他開始和死黨們討論補救方案。

　　左等右等，CC終于打算攤牌了。一天晚上，他穿上慣常的運動服，坐在椅子上躊躇了一陣。告別了旁邊的幾個死黨，他摁了摁桌上的禮物盒，大步跨出了門。

　　可是最后并沒有好消息傳出，一切措施都失效了。

　　接下來的幾周里，CC的臉色發黑，怒氣極重。

　　卻偏偏總有好事者喜歡拿話刺他：“Z君為什么沒和你在一塊呀？她去哪里了呀？”

　　每當這時，他的臉上都會浮現出陰鷙：“她就是條狗！不要再提！我懶得講！”

　　而聞得此言的一群同學卻總在偷偷地笑，似乎為這樣的戲劇性感到好玩。

　　而每逢深夜，CC的空間里都會有哀傷的文字流出，白天10點左右又被刪除。就好像露水一樣，夜晚凝結，白天蒸發。

　　只是自始至終，瀏覽次數都是零。

　　露水蒸發之后，連痕跡都不會留下啊。

　　半年后，當我問起CC時，Z君說：“我比較干脆，不喜歡太黏的男生?！闭Z氣淡定，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十、

　　老鐘在宿舍的沉眠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了。早上11點起床，兩小時后又匆匆午睡。

　　一周后，他終又精神如舊。

　　正值夏季。他穿了白色T恤，倒扣了運動帽，夾著滑板，活力十足地出門了。

　　空氣里又彌漫著茂盛的荷爾蒙的味道。而老鐘的電腦桌面已是空洞的藍色。其他的一切痕跡也都回歸了原樣。

　　除了他自己。現在的他，是深得女生喜歡的老鐘。

　　他很快開始著手追求班上一位禮貌溫和的女生。一周后，他們就手拉手去看電影了。

　　隨著新生的入學，一個大眼睛的學妹也入了他的法眼。老鐘提著滑板，有意無意地擺酷，過著腳踏兩只船的生活。

　　但后來兩頭作戰出現了挫折，學妹拒絕了他的進一步攻勢，溫和的小女生也堅決地離開了他的懷抱。失去了兩個女孩，老鐘也只是在宿舍低落地睡了一天，就重新出門了。這回，他的目標是外語學院那個正在追求他的女生。

　　可是，郭小姐呢？不管嗎？

　　她還是照常吃飯，照常讀書，照常和好朋友說話。好像從來沒有在意過。

　　他們的分道揚鑣聽說比CC和Z君早了半年。半年之間流言傳遍，竟沒有人發現，他們評頭論足的關系，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就已經消失了。

　　十一、

　　科學家說，一對戀人分手，就有70%的可能會對他們朋友圈里的其他戀人造成重大影響。

　　不巧，大彭和飛飛就在70%之中。

　　在新學期開始，他們就已經斷斷續續地吵了兩次架，但都是一兩天后就恢復如常。

　　直到一天晚上大彭回來得特別晚，黑著臉不講話。而他的宿舍里不一會兒就傳出他憤怒的吼聲。

　　第二天，他的空間里出現了好聚好散的動態。用的竟是華麗的英文，還一副外交官表態的口氣。

　　大致意思就是：“我宣布，出于某種原因，我和飛飛分手了。感謝她這么多天的陪伴。但是如果你愿意回來，我的懷抱還是為你敞開。”又是滿滿當當的贊。

　　但是飛飛似乎并不是一時興起的舉動。有明眼人在已經在前兩次吵架時，就看出了她日漸猶豫的態度，和面對大彭時飄忽不定的眼神。

　　她似乎沒有再回到那個懷抱的打算了。

　　她開始痛恨起自己頹廢的生活來，說自己不思進取，渾渾噩噩。她的個性簽名也換成了最樸素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一開始就最看不好這對，現在你看終于還是分手了。”

　　“不不不，他們反而是持續的最久的情侶，真愛可鑒啊。”

　　“說什么到此為止，那也太小看他們了。”

　　眾人的爭論永不停止。

　　隨后他們在一個學期內力排眾議地，第三次復合了。大彭的眼神陶醉依舊，而飛飛只是低垂著頭，跟在他的旁邊。

　　十二、

　　葉芝說：責任始于夢中。無論誰是夢的本來主人，你都和他共有那個夢，所以你必須對夢中發生的事負責。

　　飛飛最近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長發已經變成短發了。她一直微笑著，卻沒有高興的神色。

　　我知道故事到結局了。

　　愛情是什么呢？是甜蜜、距離、榮耀、光環，還是生活目標？在傳頌著愛情的人，各自又都真正渴望著什么？

　　當有人率先談起了戀愛，他們就不再是自己了。他們的故事里滿是人云亦云，而他們本身亦生活在人云亦云里。

　　而結局都在莫名其妙的一瞬之間發生。

　　所以這就只是傳說吧？這幾位“革命先驅”的傳說。

　　現在新人越來越多，新的話題人物也不斷涌現。好事者們津津樂道的人物也再不是他們，甚至還故意避而不談。

　　他們竟好像突然地從學院里消失一樣。

　　“革命”成功了，他們犧牲了。

　　可我只不過也是個卑劣的旁觀者而已。

　　新的一個夏天來到，空氣里有著沉重的荷爾蒙氣息。而躁動的人群越來越多地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