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半夜兩點接到那個電話的,在鈴聲剛剛響起的瞬間我就被驚醒了。老式的電話鈴聲總是令人難以忽略它的存在。即使不情愿,我還是按下了接通鍵。希望不是打錯的才好。
“喂?”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男聲。
很好,我的手機已經(jīng)變成深夜專線了。我掃了眼屏幕,是A。說起來睡前我確實沒看到她回來,即便是現(xiàn)在她的床鋪也不像有人的樣子。
“什么事?”雖然很想像小說中那樣充滿氣勢地把這個擾人清夢的家伙大罵一頓,隨后再盤問他和A的關(guān)系,但顯然沙啞的喉嚨讓我像個在沙漠里度過了半個月的旅人那樣難以開口,竭力脫口的只是支離破碎的句子。
“我是A的,朋友,”那聲音說。“你是她室友?”
“對。”我依舊短促地回答道,雖然對他的了如指掌而感到困惑。
“她出了車禍,正在急癥室搶救……”對方的話頭停了下來,不知是為了給我悲傷地時間,亦或是試探。
坦誠地說,那個時候我并沒有產(chǎn)生諸如好友遇難悲痛欲絕、頭腦空白之類強烈的心情,一定要概括的話,可能“大吃一驚”會更加妥當。這種吃驚的源頭也并不是因為發(fā)生事故的人是她,而是因為我身邊的人第一次發(fā)生如此戲劇性的事故——甚至那個人昨天還睡在我的隔床。
那個男人隨后補充道:“我們現(xiàn)在聯(lián)系不上她的父母,她的手機里除此之外也只有你的號碼標明了聯(lián)系人名稱。很抱歉打擾到你,不過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他在這里又停頓了一下,在意識到我沒有接話的打算后似乎感到些許尷尬,“或許你能聯(lián)系上別的什么人?”
我知道自己的態(tài)度令他心生不快,畢竟所有人在面對相識者的遭遇不幸時,再冷漠的人也都應(yīng)當在情理上變得熱烈起來——無論這種熱烈之下懷揣著怎樣隱秘的心思,這是中國人骨血里自動激發(fā)的情感機制。這次,我很快意識到了自己表現(xiàn)的不當,為了彌補,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急切些,并在問明醫(yī)院后表示會馬上趕到。
最后,對方的語氣雖依舊焦慮,但還是相對滿意地掛斷了對話。
我聽到B床鋪的方向傳來夢囈般的呢喃,似乎是在問發(fā)生了什么。我沒有回答她,我也并不打算那么做。這件事情她知道與否也并不會使當前的狀況發(fā)生任何的改變。我五分鐘穿好衣服,但卻用了半個小時才在黑暗中清醒,并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fā)。
睡前忘記關(guān)手機真是個錯誤。關(guān)上寢室門的時候我這樣想。
A是我進入大學(xué)見到的第一個同班同學(xué)。
當我和所有新生一樣滿懷憧憬地打開寢室的門,準備開始新的生活時,迎接我的是一個鋪著黑色卷發(fā)的背影。如果說這樣的開場只是不夠綺麗,那么在之后長達半個小時小時的時間里,對方除了向我客氣地問了聲好、互通名字之后,雙眼就再沒挪開過屏幕這樣的事實則愈發(fā)顯得令人沮喪。我的新室友看上去容貌普通,除卻頂著一頭俏皮的自然卷,整張臉只能用乏善可陳來形容。但無疑上帝是公平的,種種跡象都顯示出她殷實的家境:除去Mac電腦,所有原裝配件也一應(yīng)俱全;被隨意丟在桌上的LV錢包旁邊是同款花紋的背包。所幸報到第一天,我總能給自己找到事做——套被子和鋪床就花費了我將近一個小時,這令房內(nèi)的氣氛也不至于多么尷尬。
不過有錢人確實不太愛搭理人。我這么安慰自己。況且,我又在另一位室友B身上找回了些許。雖然這個姍姍來遲、面貌姣好的姑娘黑發(fā)及腰,具有本地人特有的嬌嗲,帶來的衣服足以開淘寶網(wǎng)店,鞋盒也能從頂樓一路排到樓下,但是至少她能表現(xiàn)出作為一名室友應(yīng)當表現(xiàn)出的友好,帶著女性特有的,富有感染力的熱切。
我一直深切地認為,雖然在幾何學(xué)中三角形的穩(wěn)固性毋庸置疑,然而在人際管理里,三這個數(shù)字卻隱喻著不詳。兩人的世界插入第三者便顯得擁擠這適用于任何關(guān)系,即便最初看似起步相同的三個人,一旦無論是其中哪兩個人過于親密,都會對不自覺地將另外一人排斥在外——雖然一切都是那么無心,但是當你遇到兩個人的餐廳座位,需要兩個人完成的搭檔練習時,所謂的穩(wěn)固便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所以當輔導(dǎo)員通知剩余的那張床鋪將永遠空著的時候,我就對未來的生活心生警惕。當然,從開學(xué)首日的情況而言,或許我是說抱歉的那個。
事實也確實如此。雖然在日后的相處中我漸漸明白A并不是不愛搭理人,而是不愛主動搭理——一旦他人談起令她感興趣的話題,她看上去就像只溫順的約克夏,瞪著圓眼睛充滿生氣。然而,她卻幾乎從來不主動和任何人攀談——她對此的解釋是自己患有臉盲癥,甚至還沒有搞清楚誰是誰——也從來不主動約任何人和人去任何地方。我和她有過關(guān)于一個話題的熱切討論,也曾在我的鼓動下參與班級的聚餐,但她所具有的,和這個世界疏離感的色彩卻比餐桌的喧鬧更加濃烈。那些一個人去KTV、電影院,一個人去吃牛排、燒烤、火鍋,只因為想吃就一個人去川菜館點上一盆沸騰魚一盆毛血旺的事實,并非源自少女般敏感纖細的內(nèi)心(事實上,比起豆瓣,她更喜歡看貓撲天涯,也應(yīng)此被我戲稱有顆80后男人的心),而是或許獨自一人的生活才是她真正感到舒適的狀態(tài)。從她身上,我難以感受出這是一個二十歲、人生剛剛開始的活潑的姑娘。她與所有人的情感上的疏遠是如此理所當然,以至于即便在同班三年后,對任何一個同班同學(xué)提起A的名字對方的臉上都會有兩三秒的驚愕。
這也正是她在一次談話中,透露出自己有一位要好的竹馬使我確確實實吃驚的原因,在我看來,依照她的性格是不會對誰上心才對。在描述中,那位不高、不帥,但卻好脾氣、高智商的鄰家兄長和所有俗套的故事中那樣充斥著她自懂事起的記憶。他教她了組裝家具、修水管、踢足球,待她不若公主,倒更像父子,卻也卻更使她快樂。
雖然在短暫的快樂后頻繁的接觸因?qū)Ψ竭h赴海外學(xué)醫(yī)而鮮少見面,但便利的現(xiàn)代化信息網(wǎng)絡(luò)卻依舊沒有使得距離變得更加遙遠,再加上我們的大學(xué)和那位兄長現(xiàn)今的工作地處同一城市,與他的見面或許是少數(shù)能讓A心甘情愿出門的原因了。事實上,今晚就是她與那位例行見面的日子。
如此想來,那個夜半的來電者,倒有幾成的可能是我與竹馬哥哥的首次接觸。就不知他是否正如A所描繪的模樣。
當我循著指示牌找到急癥室的時候,門口只坐著一個不起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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