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三七〇年三月初一草橋晴

　　這次我終于出門啦，我嘻唰唰嘻唰唰，我是女扮男裝的小行家。

　　我終于不用再呆在家里每天聽那個傻里傻氣的老頭子講一些無聊的之乎者也了，說起那個老頭子我就有氣，因為他實在是太古板啦。上一次講到《詩經》的時候我不過就問了一句“這里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為什么要求美女啊？求美女回去干什么呢？”結果他就大發脾氣，扯一通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等等亂七八糟的理論。

　　現在我在一個叫草橋的地方，剛剛和一個叫做梁山伯的人結拜完兄弟，以后有福我享，有難他擋。至于為什么是兄弟而不是兄妹，說起來還要怪那個老頭子。半個月之前我女扮男裝，裝扮成一個算卦的——我爹最喜歡這個了，然后告訴他大禍將至，最好讓讓他的小女兒出門去杭州學習方可化解。結果我爹就真的信了，等他看到我女扮男裝成讀書人的樣子才明白過來，不過他還是遵守說過的話，讓我去杭州學習，還讓銀心這個愣頭假小子跟我一起去。

　　今天走到草橋，本來這三月的江南風光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正當我心情大好的時候下起雨來了，銀心這個倒霉孩子又忘了帶傘，我們只好就近找了個涼亭避雨，然后就遇到了同樣是去杭州萬松書院入學的梁山伯。我們要去的這個書院是三年制，不過現在天下流行四年制。因為大家覺得，學科多學一年比較有本事，因此四年制的叫做本科，學三年的只能學出一個專長，因此叫專科。

　　我們對此表示不屑，然后談天說地針砭時弊，說到雨停了天黑了，銀心和梁山伯那個書童背靠背睡著了才停下。梁山伯說我們有緣，干脆結拜兄弟好了。我說這荒郊野外的怎么結拜，他看了看說沒關系，然后摳起一塊泥巴撮成條說，這就是香蠟。

　　我看這個人和我談得來，而且還撮土為香，實在是童心未泯萌性十足，就答應了。反正我要去書院也需要找個朋友，這樣不容易穿幫。

　　結拜完兄弟，梁兄還告訴我，今天其實是他十八周歲生日，今天要喝痛快。

　　公元三七〇年九月初一萬松書院雨

　　來到書院差不多半年了，這半年里面麻煩事不少，畢竟我是女扮男裝混進這所學校里面來的。

　　我每天主要忙三件事情，第一是讀書，就算學不到班昭、蔡文姬那樣的才學也好歹不能浪費了學費，書院的先生教書倒是比老頑固好多了，不過一旦提到女子便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最煩這點。

　　第二是做好偽裝絕不穿幫，要是穿幫了就麻煩大了，關于這一點我要向花木蘭學習，不過可惜花木蘭沒有像我這樣留下日記來記載她是怎么偽裝的。

　　第三件事情是關于我這位結義兄弟梁山伯，話說半年前在草橋邂逅的時候我覺得他很不錯很談得來，現在看來，果然不能相信第一印象，因為他這個人實在是個癡子傻子書呆子。

　　在書院里面念書的時候他倒是非常受先生賞識，但是除了念書之外真是笨得可以。有好多次我都在他面前露了馬腳他居然也沒有發現。上個月我算好了他出去的時間，然后在房間里面洗澡，結果他中途回來了。我躲閃不及被他看到了后背，結果他居然問我：“為什么你的后背和別人差那么遠，又白又嫩的。”另外有幾次也很危險，結果這個傻子什么也沒想到，我真服了他的低智商。

　　難道我很希望他發現么……額……先不去想了。

　　今天我們去后山了，后山是純天然的景觀，現在已經是秋天，不過因為山上季節要晚一些的原因，花花草草都還很茂盛。我們發現了一個荷塘，荷花開得正好，我們剛想吟詩作賦，就下起雨來了。江南就是這樣，秋天的雨總是不期而至，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我們折了兩片荷葉頂在頭上，然后找避雨的地方。

　　這讓我想起了我們初次見面的情形，不過還沒等得及讓我細細回味，這場雨就結束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牽著我的手在奔跑，他的手比較暖，拉著我穿風拂柳而過。不對，其實我想說的是，這個傻子太沒有常識了，跑得太快反倒會淋到更多的雨。

　　雨水淋濕了回去的路，我們決定等路稍微干一下再回去。反正書院領導這兩天都去參加重要會議不在書院，書院停課。聽說是全國要舉辦一個“超級書聲”的歌唱比賽，全國的書生都必須參加，規模宏大。這次唱歌比賽的主辦方是朝廷，目的是為了緬懷竹林七賢中的嵇康，據說獲得頭籌的選手可以立一項法令。我要是拿了這個一等獎，我就立一條在全國興辦女校的法令，讓女同胞們有書可讀而且還不用偽裝這么麻煩。

　　我和山伯說我要參加超級書聲的比賽，他說，我支持你。

　　想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一個很麻煩的事情，那就是我們班一個叫馬文才的人，這個人是個官二代兼富二代，是個重要京官的公子，這次比賽的負責人就是他爹。馬文才是個很討人厭的家伙，不學無術目中無人，關鍵是，他好像發現了我是個女的。有一次我洗澡的時候他還來偷窺，要不是我及時發現讓銀心代替我一下，估計我就慘了。沒想到銀心的太平身材還真管用，爹想得真周到。

　　公元三七〇年十月初十西湖陰

　　比賽都進行一個月了，非常順利，今天剛參加完杭州賽區的十強賽，依然是順利晉級。

　　我想我之所以晉級得這么順利，原因大概是以下幾個：

　　第一，我是女生，在嗓音上具有先天的優勢。這些書生整天拖長了嗓子念書，到了唱歌也不例外，用沙啞的嗓音把一首歌唱出兩首的長度，這讓評委很尷尬，聽下去吧太難受，摔東西走人吧又不敢——朝廷規定的任務。

　　第二，這些書生本來就是抱著完成任務的心態來的，想著早早結束趕快去讀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的鬼哭狼嚎。山伯就這樣，剛上臺一聲沒出就自己走下了臺，當然這讓評委大有好感，此時無聲勝有聲，評委們當即決定給山伯一個優秀獎，將來考取進士可以加分。

　　第三，是山伯想出來的點子。他說，這個年頭一切都需要有個噱頭，你看你皮膚這么好，臉蛋又俊俏，聲音清脆，干脆扮個姑娘吧，肯定給評委耳目一新的感覺。我聽這全是好話，大腦沒有多加思考就答應了。等我反應過來，山伯已經把這個點子告訴了先生，先生說，好主意，我們學院今年的優秀先進集體就靠你了。

　　我好不容易才女扮男裝混了進來，如今還要女扮男裝再扮女裝去本色出演，這下子肯定暴露了。但是先生已經發話，我只能祈禱這群男人都是豬腦子誰都看不出來我是個女的。

　　穿了大半年男裝，終于有機會光明正大地穿回女裝，居然還有一點別扭。不過從比賽開始來的這一個月我已經重新習慣了。我穿著女裝唱歌的時候山伯會在人群當中給我鼓掌加油，我想他還在暗自得意自己想出了個好主意，也真以為他的兄弟是個魅力十足的娘娘腔。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是個女生會怎么樣。

　　PS.山伯讀書之余每天給我打廣告上街拉票啊，真是我的好兄弟。不過他的廣告有點二：信英臺，得進士。

　　公元三七〇年十月十五西湖晴

　　今天是杭州賽區的總決賽，我毫無懸念的成為了杭州賽區的總冠軍，下個月要進京比賽了。山伯說，這就好比是會試狀元要進京殿試。我知道這個書呆子時時刻刻想著考取功名，做夢都想著進京。

　　為什么最近一直都在提山伯呢，為什么呢為什么呢。

　　難不成我喜歡上這個書呆子了？不會吧，女追男這種事情太超前于歷史了，而且我現在的身份還是個男人——老天爺聽到我的心聲了，他們全是豬頭。在這個時代，兩個男人關系太曖昧了不是更驚悚么？

　　我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先不去糾結了，先把這個比賽應付了再說。自從我“男扮女裝”上臺表演吸引大家眼球以來，不少媒體紛紛來采訪我，打擾我的生活。他們派出一些專門記錄我一舉一動的忍者，簡稱記者，這些記者往往還帶了專門用來追蹤我氣味的狗隊，因此又稱狗仔隊。

　　關鍵是，他們還亂寫一氣，今天才剛和某女詞人熱戀，明天又被某千金包養，而且說的都跟真的一樣，要不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個女的，估計我都能被他們騙了。這個世界的騙子都太強大，而大家總是愿意相信騙子所說的話。

　　公元三七一年正月初一京城雪

　　我現在心里面亂七八糟的，小腿也還在打顫。今天發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范圍和承受能力。

　　在我走上紅地毯的時候，馬文才和他爹出現在了我面前。他們說著恭喜的詞，但是我卻能感覺到他們不懷好意。果然，他們竟然煽動皇上給我定了一門親事，要我當駙馬爺。馬文才果然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們在記者招待會上面把這個陰謀吹捧得慷慨激昂，而目的不過是將我推向一個處處是深淵的絕境。馬文才悄悄跟我說，要想讓他們放過我，除非我答應嫁給他，不然就等著皇上賜婚然后一切敗露，還會殃及家人。

　　面對洶涌的人群，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山伯也在人群中，沖我笑，很開心的樣子，似乎是在為我高興。

　　公元三七一年三月初一草橋雨

　　和去年一樣，又下雨了。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命運真會捉弄人。

　　在京比賽的那一段時間每天都有關于我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新聞，每天有無數陌生人闖進我的生活，他們就像是關注一個外星生物一樣關注我。我知道這些都是馬文才安排的，他的目的就是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徹底擊垮我。

　　我今天找山伯來這里，就是要知道一個答案。我告訴他我就是一個姑娘，我告訴他我喜歡他很久了，我還說，如果要娶我就趕緊，因為馬家已經向家里施加壓力要我爹娘答應這門親事。

　　而他或許是因為這幾個月來各種各樣的捏造出來的傳聞，或許是馬文才也給他施加了壓力，也許是他根本沒辦法相信我是個姑娘。他遲遲沒有說話。

　　我把祖傳的玉蝴蝶交到他手里，告訴他，如果想娶我，天黑前務必向我爹娘提親，才有挽救的機會。

　　我把一切都賭上了。

　　他支支吾吾地說，可是我一直當你是好兄弟，況且，我還沒有考取功名，怎么能先娶媳婦呢。

　　我拿回玉蝴蝶，然后扔到草橋之下。它觸水的瞬間，我仿佛看到一只飛舞的蝴蝶在悲傷落淚。

　　公元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晴

　　我早已不記得離開江南多少年了。只是我依然記得那天，那天我賭輸了一切，然后拋棄所有離家出走。其實我早想過，這場我自己以為的愛情從始至終都只有我自己在參與，他只不過配合了我的想象。是的，那只是我青春期的一場幻想，幻想有浪漫唯美可歌可泣的愛情，就像《詩經》里面所寫的那樣。這場夢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醒悟過來。

　　這些年里陸陸續續聽說了很多關于梁山伯，關于馬文才，甚至關于我的傳聞，各種各樣形形色色光怪陸離，就像當年那些八卦新聞一樣。我不知道這個故事傳到幾千年以后的人耳朵里又會變成什么樣。

　　我現在過著平凡至極的生活，當年的夢，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