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陌生的新朋友 1

　　南詔國中，巫王殿里，血雨腥風……

　　地魔獸臂長腿長，但聽它一聲怒嚎，利爪狂揮，向我攻來。我縱身一躍，輕松避過，躲避攻擊的間隙里，還好整以暇點鼠標右鍵查看其屬性值。

　　Hp：2000000，Mp：50000，Atk：12000，Def：8000

　　好家伙！狠角色，幸虧躲過了……

　　不等我身體落地，一陣勁風襲來，同時只覺一陣惡臭撲鼻，不用細看即知，是鬼蜃王在旁夾攻。這家伙我以前會過，知道他各項屬性比地魔獸只高不低，當下不敢怠慢，施展平生絕學“醉仙望月”，于間不容發之際又躲了開去。

　　媽的，不讓人活了。還沒站穩，一陣排山倒海的力道迎面而來，我知道，終極大Boss拜月教主終于出手了……沒有人知道這家伙究竟擁有什么樣的實力。剛剛來到這座大殿時我悄悄點過它了，可是數值顯示出來，全都是？？？？？？？？不知道電腦是真算不出來，還是僅僅為了嚇唬我……

　　說不得，沒法子，躲是無論如何躲不過了，只能硬扛了！我念動“天劍”咒語，瞬間，身形幻化，變作一把周身包裹了神光的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當之勢，向著拜月教主疾飛過去。我的飛行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他那霸道無比的掌風被我豁開一道口子，就這樣，我距離他雙臂外張、不及防護的胸膛越來越近。我等待著利劍刺入時所發出的暢快淋漓的聲響……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我擦，這特么是什么聲音。

　　難不成他是機器人？！

　　側耳細聽……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我終于明白過來了，這，是特么鬧鐘的聲音！

　　我今天早上有課……

　　都特么是夢！

　　痛苦萬分地起床，眼前還晃動著拜月教主、地魔獸、鬼蜃王那幾個賤人的影子。唉，明明知道今天有早課，就不該還熬夜玩到那么晚的！只睡三個小時實在太痛苦！該死的教務處，為什么非要把課給我排在上午！

　　咳，我知道你有點納悶……

　　沒錯，我所說的“上課”，并不是去聽課，而是去給別人上課。我是個會熬通宵玩游戲的老師，而且……還是個大學老師。

　　對著鏡子匆匆洗刷，臉色著實難看。不過鑒于夜里副本刷得比較順，心情不差，臉還不至于很臭。而且，因為皮膚相對比較黑，一會站在講臺上，我也不至于被小的們看出臉色的黯淡和精神的萎靡。

　　課在J大A區教學主樓2樓的某個教室上，才講了不到十分鐘，情形就開始不對。我發現我的大腦開起了小差，嘴巴漸漸擺脫指揮，宣布獨立。更可怕的是，我的眼前漸漸浮現出拜月教主他們的影子……

　　于是，在昏沉中，我聽到自己把雙語《人力資源管理》中的“經理”（manager）說成了“經驗”（experience），把“生涯”（career）說成了“升級”（upgrade），就差把“設備”說成“裝備”……

　　這樣明顯的錯誤引來了不少人疑惑的目光，其中就包括那個總坐在教室左側靠窗位置的女生。

　　我注意她有段日子了。客觀評價，僅就外表來說，這是個討人喜歡的女生。臉型略呈橢圓，尖下巴，眼睛不大，可是有神，鼻子算不得挺，可是秀氣，嘴巴是亮點，大小合宜，頭發有點稀，有點細，自然披落到肩背，額前留一叢劉海，增其嫵媚。最重要的，是她有種很迷人的笑，笑得燦爛，有點像歐美女星。

　　據我觀察，她不是那種每次坐前排，聽課時專注看我的學霸；但也不是那種總在我視線不及的角落擺弄手機，跟男朋友一起膩膩歪歪的學渣。從這個學期我的第一次上課起，她就坐在那個位置，有時抬頭有時低頭，常常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然而每當我在介紹枯燥的專業知識的間隙拋出一個笑話時，她臉上常現出會心的笑意，這本身將她跟那些哈哈大笑的人區分開來。

　　不過這會兒她可沒笑。她眉頭微蹙，目光像兩道利箭，把我刺得一個激靈。仿佛在提醒我：“喂，你在干嘛？快把注意力找回來！現在正上課呢！”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停下了信口胡說而不知道該說點什么，課堂上出現了長久的沉默。又過了幾秒，小的們開始面面相覷、交頭接耳。

　　草，出糗了！

　　盡管現在全中國的大學老師沒有幾個拿上課當一回事，J大這樣的普通高校就更是如此——可實話實說，我對自己在那些學生眼中心里的形象還是蠻看重的。有多看重呢？大約等于其他那些老師對職稱的看重程度。

　　因此，我是不能允許自己在課堂上出糗的。那么，怎么辦呢？直覺告訴我，這種情況下，莫如實話實說！

　　于是我清清嗓子，作出一臉苦笑，說道：“不好意思哈，伙計們，昨天半夜玩游戲到太晚，睡太少，今天腦子就有點不靈光了，丟臉啊！唉，可憐了我這一世英名……此時此刻的處境，用咱們上次講過的哪個詞形容來著？”

　　說到這里我機智地停了下來，還好，講臺下面十分配合地接上了——“Dilemma”。上回課我講到人力資源管理者在組織當中往往會處在一個比較尷尬的境地，還放了一段電影來支持這個觀點。現在的學生就是這樣，你講理論，多少他們都記不住，放個電影，說個笑話，能記一個學期。他們能記住這詞，還要托電影的福。

　　“沒錯！說明你們都是好學生啊！哎，所以說呢，你們千萬別學我，大晚上的玩游戲玩到那么晚……”

　　“老師，我們宿舍十一點半斷電，沒法玩到那么晚！”臺下異口同聲，山呼海嘯。

　　“呃，這樣啊……所以說學校的規定英明得很——養足精神，第二天才能好好學習嘛！”

　　——依舊異口同聲地：“切，老師你少來！”

　　我對學生一向沒什么老師架子，所以他們也敢在合適的場合，偶然地跟我沒正形兒一下。男生們甚至來了興致：“老師，你玩的什么游戲啊？”

　　“嗯……你們猜猜？”

　　如今最火的網游當然是LOL，當然有猜這個的。我搖搖頭。他們又說了幾個我沒聽說過的，當然，還是搖頭。

　　“這游戲知名度不是特別高，不過在國產游戲里算好的。我這人比較懷舊，早些年對一個臺灣公司制作的游戲很癡迷，現在玩的這個網游就是根據當年那個單機游戲改編的——”

　　“我知道了，老師你玩的是《仙劍情緣》吧？”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個高大男生突然說話。大學男生們是很少在課上配合老師的，尤其當對方還是個男老師，尤其尤其當這個男老師常出風頭，跟他們搶奪女生的注意力。不過這個叫做張葉的男生算是個另類，常在課上接我話頭，心情好了，還回答個問題什么的。不過多少還是有點意外，沒想到他會猜到游戲的名字。

　　“耶？居然被你猜到了……”我撓撓頭。

　　“老師你喜歡的東西那么古典，一猜你就喜歡這一路的啦！”

　　“少來了你，一猜就中，怎么剛才沒猜對？——好了，不在課上討論這個。作為一名大學老師，我帶頭玩游戲已經不對，要是再在課上忽悠你們跟著玩，就更是罪過了！好了，現在呢，讓我跟你們說說人力資源管理的三個基本原則……”

　　沒一會，臺下已經睡倒一片。其實也不怪他們，實在這些理論知識太枯燥，我連點發揮的余地都沒有。不過經過剛才這么一番插科打諢，我倒是精神了，一直到下課鈴響，困意都沒再來騷擾。

　　快下課時，我假裝不經意地向那個女生看了一眼，她好像早知道我有此一看，沖我含義不明地眨了幾下眼，表情里的頑皮可愛得一塌糊涂。

　　下課已是中午，去食堂吃個飯，菜一葷一素，米飯一碗，粥一碗，溝滿壕平，暢心快意，回到我在教工宿舍區租的那套兩居室，躺在床上，點上一支煙，悠然等電腦啟動。

　　一個單身的大學男老師，日子可以過得很簡單，很快樂。

　　當初選擇這份職業，重要的考量之一，就是它的自由。不用坐班，沒什么壓力，自由支配時間多，工資也還過得去。雖說跟銀行、外企沒法比，也緊夠花了，這關鍵因為我平時就不怎么花錢。我是個很隨性的人，人生信條是：日子過得舒服就好，不必跟什么人比。什么身份、地位對我就更是浮云。討厭世俗，關于成功的定義，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價值體系，天底下還有比我更典型的金牛座么？吃飯可口就好，校門口小吃街上的小攤和大飯店沒什么區別，穿衣服就更是隨便了，我想不到這樣的生活方式有什么大筆花錢的需要——就連玩游戲，也是如此。現在的網游，無論什么，過上個把月就得開個新服，我都數不清自己在這游戲里換了多少個服了，每個服充值沒有超過一百塊錢的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我玩游戲，不能讓游戲玩我。

　　打開仙劍情緣。我在這個叫做“回魂仙夢”的新服已經玩了半個多月了。當時網通大區同時開放了四個新服，之所以選擇這個服，純粹因為這名字。我是個極度戀舊的人，而這四個字，對我來說代表了一段塵封的舊事。

　　游戲界面出現了，我好好欣賞了一番自己游戲里的角色“昨是今非”。60級的蜀山劍客，一身的門派套裝，裝備上寶石不多，血量和攻擊卻也還過得去，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套裝搭配得好。三件蜀山套裝，搭配三件白苗套裝，外加兩件唐門套裝，最優的隱藏屬性都體現出來了，綜合來看，效果抵得過那些RMB玩家花幾百塊錢淘來的手工裝備，要知道在這個服，我總共才只充了十塊錢……

　　我在游戲里四大主城之一的余杭逛了一會，看到世界頻道里不少人在召喚隊友去刷將軍冢，心里不由被撩撥得一陣癢癢。這款游戲運營了五年多，游戲商越來越急功近利，每次開新服，都搞什么雙倍經驗大酬賓活動，玩家升級越來越快，游戲過程中快樂卻越來越少。游戲商這樣做，無非為了讓玩家們跳過起初的爬級階段，早點PK，早點充錢，若非如此，我怎會這么快升到60級？哼，我怎能被游戲商這點伎倆給騙了？不充錢，就是不充！

　　不過游戲商也不傻，程序人員調了數據，現在玩家一過60級，副本就變得很難，攻擊不給力，根本刷不過去，變相逼你充錢上寶石。這種情況下還不想充錢的話，就只好打別的主意了，比如做神器。

　　神器是仙劍情緣里最厲害的武器，每個門派的神器不同，比如蜀山派的無塵劍，林家堡的青虹劍，拜月教的巫月神刀，水月宮的白玉瑤琴等。神器是需要自己鍛造的，而鍛造神器需要一些特殊材料，其中一種叫做“淬火神符”的關鍵道具，就只在將軍冢這個副本中掉落。

　　這就是世界里有那么多人嚷嚷著要組隊刷將軍冢的原因了。

　　我從余杭出來，取道白河村、玉佛寺，一直來到黑水鎮。陰森破敗的村落里，黑壓壓擠滿了人，都是等著組好隊進副本刷神符的——村落盡頭那條窄窄的巷子通向一個黑黢黢的所在，那便是將軍冢的入口。這款網游很忠于原作精神，站在鎮子里，已經隱隱聽到冢墟之內僵尸鬼怪的桀桀怪叫。一瞬間，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跟一個人一起玩那款老游戲《仙劍奇俠傳》的樣子。

　　那真的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就在我出神的工夫，系統提示音響了，有人邀我入隊。

　　不容易，就我這裝備、石頭，還有人主動邀我？我原本是打算自己組隊的……

　　一看隊伍菜單，我樂了，原來是這家伙！

　　煙焚散~牽絆，魔族侍者，61級，騎著一只很拉風的火獅子，看其角色就知道是個風風火火的主兒。我知道這是孫振玩的號——我大學時期宿舍的老大。真虧他！三十好幾的人學人家90后，取個帶亂碼的名字，不過他一向不走尋常路，這樣的做派倒也符合他的性格。他現在自己跟朋友合伙作點小生意，空閑時間一大把，幾年前被我忽悠著玩上了這游戲。在回魂仙夢這個服，我的60級一多半是靠跟他一起刷副本打怪推上去的。

　　另外一個角色，柳隨風，唐門弟子，黑衣黑面罩，胯下一只紅色大蝎子，卻并不讓人感覺神秘可怖，反而讓人感覺二呼呼的，這純粹因為心理作用。這角色的主人也是我大學時代的同學，當時人送綽號“大俠”的刁思南，這人看了太多武俠小說，來到武俠類的游戲里，當然要取個很武俠的名字。只是這2貨……實在糟蹋了這么飄逸的名字。

　　正樂兒的當口，朋友菜單有消息過來了。

　　“昨是，進隊！將軍大本刷起來啊！”刁思南在游戲里那張臉跟他本人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草，你倆怎么湊到一塊的？大俠，你今天不上班么？大白天的居然在！”

　　孫振和大俠都是我堅實的游戲伙伴，不過倆人作息時間不大一樣。孫振他們的公司白天沒什么事，晚上常跟客戶喝酒應酬；大俠在他們家那邊的一個事業單位當個小職員，白天點卯應付公事，晚上閑得很，而我玩起游戲來則沒黑沒白，因此，他倆一個是我白天的戰友，一個是晚上的。

　　“嘿嘿，今天領導不在，我偷會懶。別廢話了，趕緊組人啊！”

　　“老大，你也準備做神器了？”我問。

　　“廢話，不做神器誰來刷這個啊，這么難！”

　　“就是難啊。咱幾個過不了吧？得組幾個狠人。老大，你當隊長，組人的時候先看看裝備哈，省的踢了那些人窮BB，追著咱罵。”

　　說話功夫，申請入隊的人已經擠滿了隊伍菜單，孫振從里面精挑細選，選中了兩個男號，一個叫魚吻貓，林家堡劍客，裝備、寶石都很硬；一個叫依然飄絮，跟我一樣也是蜀山派，實力可比我硬多了。

　　有了這兩個硬貨，隊伍攻擊基本有保證了，角色也有一定的互補性，通過副本的可能性大增，現在缺的就是“奶”了。在任何一個網游里，“奶”都是不可或缺的職業，比如《天龍八部》里的峨嵋，《魔獸世界》里的精靈。在《仙劍情緣》里，有兩個門派具備“奶”的功能，一個是白苗祭司，我們簡稱為白苗；另一個則是水月宮弟子，被我們簡稱為水月。因為這兩個門派名字和服飾風格的緣故，選它們的大多都是女玩家，而這也是白苗和水月那么受男性玩家歡迎的原因。

　　可是說也奇怪，平時什么副本門口都站滿了奶，今天任憑我們在世界里扯起嗓子大喊，卻不見一個白苗或水月應邀進隊。眼看其他隊伍一個一個進了副本，我越來越著急，他們幾個也漸漸不耐煩起來。

　　“還等么？哥幾個。要是再喊不來奶我可閃了哈，還不如去做點別的任務。”魚吻貓顯然是我們這隊伍里實力最強的一個，他走了干脆就別刷了。孫振趕緊發話：“別呀哥們，再等等。實在不行……要不再組個打手，咱不要奶了，直接進？”

　　“拉倒吧！這本兒不要奶？你看看這隊伍，有一個血過五萬的嘛？”

　　盡管魚吻貓說的是實情，我聽了還是有點不舒服。牛什么？不就充錢多點么？正想說“要不算了吧，不刷了”，組隊菜單里忽地閃出一個婀娜的身影。定睛一看，是個水月，50級，查看一下，裝備一般，級也低了點，不過鑒于這會兒奶這么緊缺，還是趕緊允許她進隊吧。孫振跟我心意相通，不等我說，已經把她拉進隊伍里來了。這家伙還真是個急性子，6人的隊伍一滿，連句象征性的“大伙兒都準備好了吧？準備好了就進了啊”也不問，直接點進了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