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睡覺的時候很安靜,劉克覺得她睡著時格外漂亮,是那種端莊的美,雖然她醒時也一樣安靜,但總有種說不出的味兒,有點像是歷經世事后才有的蒼老。
她的笑臉,劉克只見過一次,是坐在桌邊瞧著窗外,突然而然就笑了,最后他在窗外遠處瞧見葉清在云依裴那里吃了憋。
“劉克,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她總是這樣問他,問這話時她瞧著遠處,眼神一片空洞,他想她可能是在回憶以前的事情。她皺著眉頭,盡力想著,可能是因為想不起來,終于懊惱地垂下眼瞼。
劉克常暗自嘲諷自己。他十歲習武,十三歲入花間派,十六歲成了云依裴的左膀右臂,他是從血泊中踏過來的人,他殺過那樣多人,從來沒覺得心軟??伤粗鹊哪?,瞧見她這副面孔,就常常覺得心軟。
他每每都是差點脫口而出,當下她卻又回過神來,朝他若有似無地望著。
“劉克,云依裴去哪兒了?”
劉克驚了一會,回神時他發現自己在說話:
“哦,恩。主子他在書房?!?/p>
她嘻的一笑,終于像個少女一樣嬌嗔的一笑,順手捋平了帕子,起身往門口走去,
“我去找他?!闭f著已經消失在門口。
劉克怔怔看著那扇門,他早已看出楚慈今日的怪異,但他認為這是一件好事。
花間樓的名聲并不像名字聽上去這么好聽,它在江湖上算是邪魔外教,但凡數得上名號的惡人幾乎都與花間樓有關,外人常道寧為刀下鬼,不能入花間。
云依裴是個小人,還十分小氣,楚慈一直這樣認為,但凡因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得罪云依裴的人,基本都死了,還有一些生不如死的,比如上月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江老前輩因為說云依裴男生女相,結果第二日云依裴便叫他再無子嗣送終了。
且不說云依裴心狠手辣,那江老前輩的冤枉更甚,倒也怪不得別人,誰叫他著實沒有什么瞧人的眼光。就楚慈看來,云依裴分明是個儀表堂堂的美男子,靜下來時更甚,樣貌端正,面如傅粉,一點也不像是惡名昭彰的大魔頭。
“找我何事?”云依裴擱下狼毫,恰瞧見楚慈一腳踩進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楚慈頭一歪,遂將另一只腳踩進來,走至他跟前,仔細端詳他的臉,看他微怒才罷。
“我來看看你?!?/p>
待她再去看云依裴,他已經提筆再書,有意無意說道:
“怎么,壞腦筋動到我身上來了!”
楚慈嬌嗔道:
“我才不敢呢,上次葉清得罪了你,還被你罰到陰山打獵,大冬天的哪來什么獵物啊,分明就是去挨凍的,好好一美人看被你折騰成什么樣了?!?/p>
他斜睨過去一眼,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不有趣,不由勾了勾嘴角,云淡風輕地在紅箋紙上寫下二字后才說:
“還不是你誆她的?!?/p>
楚慈訕訕笑著,轉頭望向紅箋,紙上用油煙墨寫著: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尓昌尓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紅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她扭頭去看云依裴,并不能在他的臉上看出什么表情,她把頭探過去,
“你要娶妻?”
他卻覺得沒意思了,撂下筆,就著邊上的毛巾擦手,
“哪家好姑娘肯嫁我?”
“恩--”楚慈抿嘴,繞著云依裴轉了一圈,左看看又看看,
“咱們云大樓主堂堂七尺男兒,且不論樣貌是如何的風度翩翩,論才德也是數一數二的賢俊修能,哪家好姑娘不肯嫁給你?“
云依裴被她逗得一笑,遂提筆再書,只寫上“此證”二字后說道:
“江湖上都說我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怎可堪比賢俊修能四字?”
“胡說,”楚慈打斷他,眨了眨眼睛,似是很仔細地在腦中想了片刻才對他說,“你分明是十萬惡不赦的大魔頭?!?/p>
他是徹底沒了興致,一句話也不同她說。楚慈遂乖乖閉上嘴,心知自己是把馬屁拍在馬腿上了,心里好生尷尬。最后倒還是他先說了話,恢復成此前那般疏離。
“到底何事?”
楚慈把眼光從地上重新抬起,為難道:
“你能不能找個人陪我說說話?”
他眉梢一挑,坐在椅上仔仔細細朝她看了個遍,她并不是什么美人,只比一般稍稍漂亮了一些。他身邊有許多的美人,如葉清,如朱未言,各種各樣的美人,媚眼如絲,而她衣量纖纖總是瘦了些。脾氣也古怪,大多數時候總靜靜趴在窗口,從白天到深夜,一直看著遠處的懸崖峭壁,偶爾有事求他,便會像今日這般討好他。其實只要她說,能做的他都會做,況且她從來不提過分的要求,雖然再偶爾她會做些事情叫他頭疼,但這也無傷大雅,只要她高興,只要他樂意。
她一無表情,同平常無二,她剛醒來時亦是,像個活死人,大多時候他這樣覺得。終是于心不忍,他說:
“不是有劉克嗎?”
她幽幽道:
“男女有別,終是不便?!?/p>
他嘆口氣道:
“那便同朱未言去說?”
他本想是說葉清的,轉念想她如何誆的葉清,便轉尓說了朱未言。
“未言妹妹內斂的很,我怕她嫌我多話?!彼?。
他靜靜瞧著她,她亦靜靜看著他,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安安靜靜地朝著他看來,也不敢斷定是不是真的在看他,總之是對著他在看。他終于嘆了口氣,
“楚慈,外頭的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我不能冒這個險?!?/p>
楚慈噢了一聲,又突然眉開眼笑羞澀道:
“要是未言妹妹嫌我多話,我就來同你說?!?/p>
遂捂著嘴往門口走去。
云依裴眉頭一皺,原是她想同他說話怕他不樂意,遂饒了彎子來說,不由又嘆了口氣,
“我說過,楚慈,我不喜歡被人打擾?!?/p>
楚慈聽了這話,眼中笑意頓失,幽幽同他道了句:
“原是你救了我,我確不該提過分的要求?!?/p>
他卻是頓住了,心里不是滋味,看她背影蕭索,暗暗糾結了一陣才道:
“好吧?!?/p>
楚慈高興極了,提起裙擺不過一會兒就消失在他眼前,他這才松了口氣。轉眼瞧見案幾上紅箋墨字,心就又給提了回來,他伸手撫過紅箋上的字跡,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斟酌了一遍,終覺不像。
“罷了?!?/p>
他喃喃道。
案幾下有個抽屜,里頭是一對白燭。云依裴掏出那對白燭,蠟做的白燭摸起來又細膩又光滑,點起白燭,火焰突地一聲往上冒,手立刻往回一縮,食指指腹已經被燙的鮮紅。他看著指腹一笑,突然覺得,楚慈還挺像這對白燭的,平常瞧著又安靜又祥和,可使起小性子來倒會傷人。
他伸出另一只手來,手里拿的是方才的紅箋。他將紅箋置在火焰上,火焰噌噌向上冒,頃刻將紅箋吞噬,手一松,落到地上,漸漸熄滅,剩下零星半點,他只眨了個眼睛,再睜開時,只余一攤灰燼,風一吹,四處消散?!?/p>
到了晚上,出奇的靜,月色皎潔似在地上打了一層霜,又有點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野草在微風拂下形成零星半點的微光蕩漾。
楚慈睡不著,捧著茶杯在窗子口看月亮。茶水早已經涼透了,她一口也沒有喝,只覺得手心冷得出奇。她望見懸崖,再去望遠處的山脈。為這易守難攻,花間派建于懸崖峭嶺,普通人別說攻打,恐怕連上來都要去掉大半條命。
她曾出過樓,提起膽子站在懸崖邊上,下邊騰起的颶風,刮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叫囂,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疼得咬牙切齒,后來她再也沒有出去過。
“茶都涼了?!?/p>
楚慈聽見聲音回頭望去,是朱未衍。他是朱未言的同胞兄長,雖是同胞,性子卻不似朱未言,他是火爆脾氣,半分擔待不得。好在他同楚慈并不能常見,否則他怕是要在楚慈這兒受不少氣。
楚慈坐了下來,就坐在朱未衍對面,笑笑說:
“真是稀客?!?/p>
“嘖,”他砸吧嘴,朝她翻了記白眼,說道:
“收起你的假笑,何必去討好他,反正他對你也真是夠不一般的了?!?/p>
楚慈僵了僵,擱下茶杯,遂收起笑意,朝他淡淡看去,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朱未衍抄起她的茶水來喝,涼水入肚,冰冷徹骨,他眉頭一皺,瞧她一無表情,似是無所謂,仍是這樣看著他,心里突地溢出一股反感,隨手將茶杯往桌上一扔,哐當一聲,茶杯掉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你這人真是無情無義,既非真心,又何必假意討好,不如我助你離開此地,日子也該過得瀟灑一點?!?/p>
楚慈終是抬眼瞧他,她第一次正視這個男人,她原先覺得他長得太過血腥戾氣,如今看他倒是對云依裴意外的忠心,就著這點忠心,她覺得其實這個男人也未必如看上去那邊殘忍暴戾。她終是對他一笑,拿著另一盞杯子倒茶喝,果然是冰冷徹骨,她不動聲色,一口一口將水抿了進去。
朱未衍見她無動于衷,心里怒火中燒,正要發作,卻聽得她說:
“你又怎知,我并無半點真心?”
她抬起眼來,眼中如月光般皎潔,泛著零星半點的光,眼一閉轉過臉去。他的心臟被人扯了一扯,他確實魯莽,他確實并不確信這個女人是否對云依裴有過半點真心。
她唇邊含笑,怕是將事情原委猜了透,說道:
“是葉清叫你來的?我那時誆了她,害她被云依裴罰到陰山上打獵,她怕是對我恨之入骨了?!?/p>
終于按耐住心中怒火,朱未衍認真道:
“倘若我曉得你作出什么傷害他的事情,我定饒不了你?!?/p>
“呵,”她捂住嘴嬌嗔一笑,“撇開我是否對云依裴真心這點,他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況且,我與他之間,誰能夠傷害誰,你心里不清楚嗎?還是你覺得,云依裴是一般男子,憑我一個小小的弱女子就能夠傷害得了他的。你若是再這般胡攪蠻纏,我便去告訴云依裴,說你夜半私闖我閨閣,看他怎樣罰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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