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放暑假的時候,陳埃故意提早回家,在飛機舷窗上看到自己的側(cè)臉,他看到自己會是怎么樣的一種表情呢?
當(dāng)她向驚訝的王叔打好招呼,靜靜穿過花園,走到書房門口,卻聽到鋼琴聲,哥哥很少彈鋼琴,那架鋼琴是他母親生前的物什,此刻聽到鋼琴聲,是誰呢?
她站在門口,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坐在鋼琴前,面容嫻靜,悠揚的巴赫從指尖流出,當(dāng)看見門口的陳埃,鋼琴聲停了下來,站在窗邊的李玖也轉(zhuǎn)過身來,一見陳埃,先是驚訝,嘴角慢慢揚起,面色溫柔。
“陳埃,怎么今天到的?快進來。”他對著白衣女子說道,“蘇媛,這是舍妹。”
她看著他站在蘇媛身旁,這個女子不同于往常他交往過的任何人,哥哥也從來不會帶她們回來,她們此刻仿似一對無暇的璧人,而她,當(dāng)真如同在透過窗簾的陽光下翻飛的塵埃,微不足道。
她走過去,笑容燦爛,露出小虎牙:“蘇媛姐姐,你好啊。”
李玖的眼睛卻仿似被那笑容灼傷,好像從未見過她這樣的笑容,陌生感從心底升騰,他聽著她們在旁邊隨意地聊著,默然無聲。
報紙上開始刊登關(guān)于他的消息,李氏掌門人攜女友蘇媛參加晚宴;
李玖攜女友蘇媛拜見家中長輩;
李玖女友蘇媛系名門之后,二人被贊天作之合;
......
陳埃看著餐桌上的報紙,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兩個名字,李玖,蘇媛。
其實除了第一次在書房的會面,之后陳埃再未看見蘇媛,倒是報紙上經(jīng)常能看見她笑得溫婉。這么多年,李玖從未帶女子回家,看來他們當(dāng)真是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
她拿起桌上的牛奶,一飲而盡。
她能做什么呢?她從盒子里拿出舞鞋,就著心中的旋律開始在地板上起舞,直到她再也看不見陽光下翻飛的塵埃,原來太陽已經(jīng)挪到更西邊,照不見她的窗簾。
她不知道他在門口已經(jīng)站了好久。
怎么了?他用眼神詢問她。
她終于停了下來,徑自走到他的前面,直直的眼神看得他發(fā)慌,就在他正要開口之時,她卻踮起腳尖,揪住他的衣領(lǐng),狠狠吻了上去。
他有一瞬的失神,記憶里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對他笑得燦爛,他想起那一束山茶花。他甚至想要濃烈而深刻地回吻。
她看著他,像是一頭幼獸,眼神清亮卻桀驁,他的陳埃,什么時候成了這個樣子。
“怎么樣,哥哥,你喜歡我嗎?”她的身體還殘留著舞蹈后的熱氣,近在咫尺的眉眼竟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三秒鐘的時間,卻讓他覺得仿佛過了半個世紀,他猛地推開她,呵斥著她:“你干什么?”
他出離地憤怒,好像她當(dāng)真是犯下了一件不得了的罪過,像是莉莉絲勾引路西法一般的罪過。卻在唇齒相抵的時候,心底悄然滋長出一種隱秘的快樂。
她問他,你喜歡我嗎?
心底有一個聲音悄悄響起:喜歡啊。
但他卻看向窗外,輕輕說道:“陳埃,我是你哥哥。”
她笑容清淡,眉眼彎彎,輕聲說道:“我知道啊。”
她并不想要得到什么,那個吻,不過是她小孩子心性的發(fā)泄,哥哥是對的,他們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最好的兄妹,這樣難道還不夠嗎?
她有些想念學(xué)校的那間教室,也許只有那個世界是她的。
007
她終于答應(yīng)和蘇宸在一起,對方比她大兩歲,是美術(shù)學(xué)院的高材生,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周到妥帖,他畫下她曼妙的舞姿,素描的,彩色的。她看著紙上的女子,原來自己是這樣的嗎?沒有多余的修飾,她喜歡這種形式。
“你教我畫畫吧。”
她第一次拿起畫筆,他認真地教授,素描中光影線條的處理,結(jié)構(gòu)比例的調(diào)和,她學(xué)了很久,卻得到他的贊揚:“很好,你有天分,進步很快。”
她試圖畫出蘇宸的樣子,卻在心底不自禁地描繪記憶中的眉眼,最終,素描本被她藏在宿舍,因為每一張素白的紙面都有那雙和暖的眼睛。
她想,她一定是瘋了。
每個星期五她都會接到李玖的電話,那頭的語氣仍然溫柔和暖,關(guān)心著她的一切,盡如往昔。直到有次她不小心將手機放在男友的畫室,他接聽,說了一句:“小埃剛走忘帶了手機。”無人回話,半晌,卻聽得那頭掛斷。
再然后,他的電話越來越少,王叔的電話倒是越來越多。從老人家嘴里聽到他的近況,一些瑣碎的事情卻讓她不自知地微笑,然后她聽說,他和蘇媛打算訂婚,目前正在商定時間。
她拿出那本素描本,其實她哪有什么天分,只是蘇宸愛屋及烏。許多線條尚未處理干凈,可那雙眼睛還有他微揚的嘴角,總會和記憶里的面目重疊,她輕吻他的眉角,輕聲說道,再見,哥哥。
蘇宸買好舞鞋,為她脫下舊的,她卻在被對方握住腳踝時抽了出來,歉然一笑:“還是我自己來吧。”
對方有些怔然,卻在接觸到她近乎哀傷的眼神時慌了神。
“你怎么了?”
她快速將緞帶綁好,笑意溫柔:“沒事,我去跳舞了,你先回去吧。”
她開始有些恨那個當(dāng)初溫柔地握著她腳踝的人,看,她現(xiàn)在都不知道怎么樣去喜歡別人。即使那人對她再好。
你成了我的神,卻不再是我的世界。
也快要放假了呢,她抬頭望天,有些冷,寒假到底要不要回去呢?她想見他,卻又不愿意見他,害怕她會見到那個溫婉女子挽著她的手臂,對她笑意盈盈。
蘇宸看出她的憂慮,問她怎么了,她搖頭,看到不遠處有女孩為男孩系上圍巾,而身旁的人卻總是陪著自己,無條件無道理地陪著她。
她從室友那里學(xué)了最簡單的織法,當(dāng)她微微踮著腳將那條黑色圍巾圍在蘇宸脖子上時,男孩臉上的紅暈染到耳后,這是他們交往以來隔得最近的一次,他忍不住吻住她,她一時失神,瞬時回吻。想要將從前的所有隱秘心思全都曬光,然后收好。
這樣,我就可以忘記你了吧。
但陳埃不知道的是,李玖去見過她一次,找遍了所有舞蹈室,最終看見了正在脫舞鞋的她,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他等著她,可還未來得及讓她看見他,一個男孩走進去,走到她身邊,為她裝好舞鞋,她挽著他走出去,卻根本沒有看見窗外的他。
那是男朋友嗎?
為什么她交了男朋友,他卻不知道。他瞬時有一種被搶奪了心愛之物的感覺,他想起陳埃那天吻他的樣子,那么,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喜歡我了嗎?
他終究還是沒來得及說他愛她。
他過二十九歲生日這天,陳埃終于回來了,這兩年她大多待在外面,從未回來過,聲稱是參加各種比賽,但其實她從前一放假就巴不得回來。
她帶回來一對戒指,看著蘇媛,眉眼彎彎:“這是我花了好久才賺夠的,就送給你們啦。”
他看向蘇媛的眼睛里深情似水,在她耳旁輕聲說道:“這是妹妹給我們的禮物,一定要收好啊。”
他如愿看到她眼里的難過,但即使是這樣,這也是符合他的初衷的不是嗎?
這樣,自己終于又可以做回一個好兄長了。
當(dāng)燈火闌珊賓客散盡時,她拉著他,就像從前一樣,目光里全是笑意:“哥哥,我要送你一樣?xùn)|西。”
她將那本素描本遞給他:“這是這兩年無聊的時候做的事情,也許以后好幾年我都不會見到哥哥了。”
他翻開來,全是他的樣子。
她再次仰著頭,眼里似有萬千情緒,最終卻化為一句:“哥哥,你愛我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她拿出包里的磁帶,音樂聲響起,她赤著腳在地板上舞蹈,有些激越的音樂伴隨著她踮起的腳尖,姿態(tài)近乎張揚。舞畢,她走到他身邊,聲音仿若呢喃:“哥哥,這首曲子叫做《最后一天》。”
她想起母親的葬禮,原來相聚從來都是一場漫長的道別。
她和他,才是真正的曲終人散。
那之后,她回校參加了畢業(yè)大作的完成,隨即被學(xué)校保送至荷蘭舞蹈團,然后,是他們再沒見面的五年。
008
陳埃此次回國,是跟隨舞蹈團到中國巡演,她的同事們都還住在酒店。所以當(dāng)王叔問道:“大小姐,這次回來了就不走了吧。”
老人的眼睛充滿希冀,讓陳埃說不出話,她本是要在巡演結(jié)束后就離開這里,繼續(xù)到下一個地方。可現(xiàn)在......她看向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的李玖。
她從未想到有一天他也會成了這個樣子。
王叔的話語回想在她耳畔:“先生這幾年很少有高興的樣子。”
蘇媛來過一次,還是那樣溫婉,卻是客氣疏離,看著李玖疑惑的樣子,她不禁微微一笑:“看來,他早已忘了我呢,不過呢,我從來都不是他重要的人,陳埃,我們從未在一起過。”
他們當(dāng)初確實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可婚后一年內(nèi),他從未對她有過任何溫存,他長時間地停留在那個空曠的房間,將那架鋼琴搬到那里,彈奏著那首《夢中的婚禮》,那雙曾經(jīng)讓無數(shù)人心折的桃花眼,此刻卻盛滿了哀傷。當(dāng)接到從荷蘭的電話,他的語調(diào)如常,眼里卻都是星光。
后來他開始忘記蘇媛,忘記周圍所有人,喪失了接電話的能力,有時候清醒,卻對她提出了離婚。他們的婚姻本就是建立在利益基礎(chǔ)之上,她知道他從未愛過她,卻還是不甘心地問出為什么。
“因為,我早就愛上了別人了啊。”他笑意清淺,像是初入情網(wǎng)的如風(fēng)少年。
在那年他將那束山茶送到她面前時,也在自己心里種下了潔白的愛情。
原來她的哥哥,從來都是她的。
由于李玖的病癥越發(fā)嚴重,公司的事務(wù)逐漸由李玖的堂弟接管,他有時會清醒,看見坐在自己面前的陳埃,終究是不敢置信,他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陳埃,陳埃,仿若是最深沉而幽微的嘆息,仿若他們之間沒有相隔五年的距離。
她應(yīng)聲:“哥哥。”
他看著她,眼睛里好像快要溢出水:“對不起,是哥哥不好,你不要走了。”
她微微一笑,眉眼彎彎:“好啊。”
但幾乎在第二天,他又會把她忘了,他的記憶仿佛又停留在她穿著白色連衣裙,手捧山茶花的時候,他怔怔地撫摸著那本素描本,眼里卻沒有站在身旁的陳埃。
她想起了母親,美麗如斯的面龐卻在后來變得呆滯無神,李玖比母親要好一些,先進的醫(yī)療讓他減卻了些許痛苦,卻也更加清醒地抵觸旁人。
糊涂的時候,他將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一遍一遍彈著那首《夢中的婚禮》,直到手指發(fā)燙,陳埃等在門外,他嚯地拉開門,卻見到她的滿臉淚痕,不禁怔住,輕聲問她:“你認識陳埃嗎?幫我找找她,我將她弄丟了。”
已過而立之年的他,此時卻像個無助的幼童,一遍一遍地想要找到他的陳埃。
“好啊,我知道她在哪。”她嘴角泛起笑意,通紅的眼睛里全是柔光。
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認出她時,嘴角泛起苦澀:“對不起啊,陳埃。”
可是大多時候,她都不認識她,于是她以陳埃朋友的身份介入他的世界,告訴他這幾年陳埃去過的地方,荷蘭的郁金香,意大利的威尼斯,法國的風(fēng)情小鎮(zhèn).......
還有她做過的事情,認識的人,講到她談戀愛,他的眉頭緊皺,講到她成為首席舞者,他的笑紋從心底泛出來。
他接受了她的身份,不再抵觸她的接近,她將五年光陰悉數(shù)傾訴與他,他認真到反復(fù)地聽取,末了,還會羞赧地笑著:“不好意思啊,我記性不太好,你能不能多講幾遍。”
他是親愛的神,他碎了,她只好完完整整。
009
陳埃接到蘇宸的電話時,她正陪著李玖在庭院里曬太陽。
“你在做什么?”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
“我在我哥這里。”
兩秒之后他的聲音才又響起:“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
“那我等你。”
掛掉電話,卻對上李玖的眼睛。
“是誰呢?”他坐在椅子上,仰著頭問她。
她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那年畢業(yè),她找到蘇宸,將要遠赴荷蘭的她看不到所謂的未來,終于還是提出了分手,蘇宸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只是說著:“若是有一天我去找你,希望你還能為我織一條圍巾。”
他那么好,一定會遇上更好的人。
汗水會遮掩一切,當(dāng)她在異國苦練舞蹈,終于將李玖深埋在心底,也終于迎來了蘇宸的諾言,他來到荷蘭,成為美術(shù)館的新秀,他看著她,語意溫柔:“我知道,你的眼睛里沒有我的倒影,但是我會努力讓你看到。”
他們順理成章地走在一起,終究成了旁人羨煞的一對璧人,他甚至向她求婚,她心里卻仍然放不下惦念,說著要征求家人的同意,想的卻是,哥哥,若我嫁人,你會高興嗎?
她打過電話回去,前兩年還會聽到他的聲音,可后兩年他再沒接過她的電話。
陳埃的演出定在三天之后,她告訴李玖,陳埃回來了。
于是,在蘇媛和王叔的陪同下,他來到了演出現(xiàn)場,她是首席舞者,幾乎每一支舞都有她的身姿,最開始,他沒有認出她,知道那支樂曲響起,他猛然記起,記憶中有個人在他耳旁呢喃:“哥哥,這首曲子叫做《最后一天》。”
他最終還是認出了舞臺上的她,如同星光,璀璨美麗。嘴角微微揚起,眼眶卻漸漸濕潤。
他的陳埃,最終還是回來了。
010
看著眼前的蘇宸,陳埃不禁低下頭,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你......不回去了嗎?”還是他先開口。
“暫時不回去了。”她搖頭,她已經(jīng)辭掉了舞團的職務(wù),決定留在這里。
“是為了你的哥哥嗎?”
她點頭,靜默不語。
“你愛他?”他的眼睛透亮,仿佛能洞悉一切。
她看向窗外,笑意溫柔:“我會一直陪著他。”即使,他幾乎已經(jīng)想不起她。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看到過那本素描本,上面從來不是我。”
還是那樣鳥鳴啾啾的清晨,她醒來時,卻見他站在床前,輕輕地叫她:“陳埃。”
溫涼的手掌覆在她的額頭,仿若當(dāng)年他用溫柔來驅(qū)逐她的夢魘。
她沒有再去討要當(dāng)年那個問題的答案,你愛我嗎?
因為,她看到,他的眼眸里全是當(dāng)年的未給的深情。
嗯,結(jié)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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