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和我媽就是無話不談的忘年交，我有著超乎年齡的感知力，我媽有著萬年不變的童心，所以幾十年交流從來無礙，相見恨晚遂將對方引為知己。

　　我們都屬于容貌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那種人，我是水瓶，你是摩羯，是我最愛的女人。二十二年前的年夜你把我帶到這個世界，虛弱的我就這樣躺在虛弱的你身邊，經歷我生命里第一次跨年。你說小時候的我皮膚巨黑，可是眼睛卻水汪汪的漂亮，巷子里的老奶奶都樂意帶我，你給我扎各種小辮子，做各種小裙子，我卻動若瘋兔一直像個假小子。一開始你告訴我說我是你在火車站撿來的，后來又說我是你充話費送的。你的頭發白了，可是心態卻越來越像個孩子，每次回家大妞都會跟我說，看啊，咱媽越活越可愛了。

　　你一生愛美，黑色的波浪卷發大氣優雅，你說要穿經典有質感的衣裳，要落落大方，輕易不要濃妝。我曾一度懊喪自己不像你的孩子，因為我曾一度像個孩子。齊眉劉海娃娃臉，萬年不變粉紅控，我知道在那么漫長的年月里，你在精心呵護一個小女子的公主夢。有一天，爸比給我看了鳳凰網的一個資訊，大意是說女孩富養要富在精神、眼界、修養……爸比很認真的給我講，我小雞啄米的點著頭，然后他默默收藏了這個網頁，我還看到后邊的內容有關于女兒出嫁后云云。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古人誠不欺我。

　　你粗通文墨，像我這么大的時候是個文藝小清新，我記得你寫過一篇小說叫《無奈》，大概是寫一對夫婦晚景凄涼的心酸，我不知道當年二十多歲、少年不識愁滋味的你哪里生出這許多嘆惋，也不明白當時不足十歲的我是如何懂你的作品，可是對于文字的鐘愛，足以證明我們相通的血脈，足以打破你說我是火車站撿來的的謊言。耳濡目染，小學第一次讀了《紅樓夢》，你還因為這個被舅舅罵，舅舅說不該讓小小的我去沾染這些談情說愛的東西。后來我在衣柜里發現了一本被壓在衣服下面的《楊貴妃》，你居然藏書，舅舅還是有一定震懾力的，從此，一切“大人看的書”都成了我的禁書。于是我讀童話。你也鼓勵我，我記得姑姑總是從南陽給我寄來一堆書，卻依然滿足不了我看書的熱望。小時候家境并不好，一本我喜歡的硬皮童話都要幾十塊，咬咬牙，你還是買給我了。我的童年吃了太多童話，格林安徒生，豪夫王爾德，也許正因如此，莉莉才會說我是個夢幻的人。而你一再教育我，要做個實干家，我也一直努力著。

　　你賢惠端莊，溫順的外表下是一顆強大的心。在我還不知何為文言文的年紀你就教育我“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你教會我靈魂的高貴。所以迎面而來是黑暗，是蜚短流長全都可以一擊擊碎。所以我告訴熊孩子們，寵辱浮沉一定要自我拯救，我還告訴他們，與其心生敬佩不如自己便是那樣的人。

　　去年暑假我留校實習，你來看我了，還差點把我姥姥也帶來，我們和我的摯友蘇蘇共進晚餐，在只有兩個人的宿舍放肆撒歡，一起看文藝片。編輯部的哥們兒送來水果，你看你多受歡迎啊。第一筆稿費只有三百塊，然而也夠買下我早就放進購物車的那個按摩器了，你和爸比都是欲拒還迎的歡喜，我也第一次感到滿足。櫻花過后是花水木盛放的時光，花水木的花語是報答愛。

　　旅行路上，你會發消息提醒我看沿途風景，旅行歸來，你會耐心聽我將看過的風光、遇過的人、走過的路細細講完，雖然，你并沒有去過太多地方，可是我會帶你去更多地方。我也試著站在你的立場，洗盡鉛華的你讓我明白最好的地方是家鄉。記不得是誰說過，一輩子住在一個地方，一輩子睡在一個人身旁。真好，當然是要趁年輕去游走四方的，就像康平說的“終有一天要說一口流利英語，成為游走全世界的人”，然而葉落歸根之后，只有家可為你洗凈一身風塵。你說過，我是風箏，你是牽線人，我飛得再高再遠都不會離開你的視線。我也說過。

　　你說以后家里一定要購置一架鋼琴，就算不會彈，也可以改變整個居室的氣氛。我知道這不是附庸風雅，你發自內心的熱愛著有小情小趣的一切事物。你說讓我把荒廢了多年的電子琴拾起來，我突然記起小學里時光，我在一家人的包圍下彈琴，琴譜是爺爺的毛主席語錄。

　　你和我在同一所高中畢業，我們是校友。

　　每次我減肥成功你都要皺眉，我胖了就像中了彩票歡呼雀躍。

　　我已經越來越像你，我就是另外一個你。

　　我做菜給你吃，再難吃你都吃得香甜，贊不絕口。

　　你和姥姥親密無間，就像我和你。

　　你責備我不會包餃子，擔憂我將來嫁人了如何操持柴米油鹽？

　　可是我發現在姥姥面前啊，她一樣覺得你一無所長，也是個小孩子。

　　姥姥大病初愈，你悉心陪伴照料，理直氣壯地告知我——你失寵了！

　　我笑著收下你的“冷漠”，我和你一樣，都是善解人意的女兒。

　　假意嗔怪，真心驕傲。

　　你說過等你老了，讓我為你寫一本書，可是我等不及，就當做小序。

　　你說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我翻譯過來，做得了穿水晶鞋的公主，也做得了燒火的灰姑娘。

　　我把你放在我的錢包里，帶在身上片刻不離。

　　你說我骨子里的率真倔強最像你。

　　——明天母親節，這不是禮物。

　　——寫給我媽，還有天下母親。

　　——噓，不要讓她知道。

　　2015、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