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都走在路上,走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看不清前方的路上,不懂得去想不懂得去關心,抱怨著時光流逝,留不住時光。
本來誰都不欠誰。
青竹鎮——念安長大的地方。
大三那年的暑假,終于準備回家的那天,念安在火車站就接到媽媽的電話:“你怎么還不回來?”
她自嘲地笑了笑,發現自己不明白的事兒太多了。
放假前打電話給媽媽:“媽,今年暑假我就又不回來了。我要去當家教,爭取掙我下個學期的學費。”
她以為媽媽不會接電話,可是媽媽卻主動打電話來了。
媽媽那時候回答說:“你不要回來!別讓陸家人看到你,多掙錢還債吧。不回來也罷,好讓你弟弟靜心學習。”
她有些難堪想放下電話,本以為媽媽至少會說一些關心自己讓自己回來的話,結果弄得像現在這樣尷尬得不知道說什么。
她想抽自己一耳光。
可畢竟也是自己的媽媽,即使這么多年,媽媽的心里只有念平。
媽媽怨恨自己。
于是念安沒說話,從小就是這樣。
不能改變什么,就什么也不去改變,順其自然,身心不會感覺到疲憊和疼痛。
整整半個月的時光里,祁安碌碌無為,穿梭在天津的大街小巷都沒有找到一份臨時好一點的工作。
閑暇之時寫了一篇不痛不癢無關要緊的文章倒是發表在了某雜志,沒什么在乎,拿著稿費去百貨給媽媽買了一條長裙。
一個寂靜卻燥熱的夜里,媽媽打電話給她:“小安哪,若沒有找到工作就回家吧。”她咬住嘴唇,在電話這頭沒人看得見的地方點點頭,然后輕輕地沒有波瀾起伏地說:“好。”硬是忍住淚水沒讓它流出來。
無數的線,連著網絡和電話,拉近遠距離的人。電話那頭是家鄉小鎮,開滿青竹;電話這頭卻是學校,冰冷到只剩下一個人的宿舍。
訂好火車票的那天,媽媽說她就不去接自己了,說她打電話給鼎成。
她剛想用責備的語氣和媽媽說不要,可是媽媽說她不在家,都是鼎成照顧她和弟弟的。
那天她猶豫再猶豫還是給鼎成打了一個電話。
“你不用來接我,我自己可以。”
電話那頭聽見他輕輕地說:“好。”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個夏天,念安終究還是去了南開,通知書寄過來的時候她一臉平靜,她以為沒人知道自己內心的起伏。
可鼎成知道,她是那么的想離開青竹鎮。
她那時以為,只要離開青竹鎮,就可以拋開過去所有的束縛,重新開始一個嶄新的人生,一意孤行任憑別人議論也要活得瀟灑。她認為這不是任性,這是自由。
到了天津之后她才發現,她做不到。
在那些無法割舍的過去里,不僅有去世多年的爸爸,和一直偏愛弟弟念平的媽媽。
還有一直被她當做兄長般的、卻逼不得已要嫁給他的陸鼎成,以及過去的一切。
她坐的是綠皮火車,很便宜,又沒有趕上學生潮,沒花多少錢。何況她身上真的沒有多余的錢了,給媽媽買了一條長裙,還幫弟弟買了一套學習資料。
大學每個周末的下午,祁安在偏離學校的快餐店做兼職,很辛苦。可是為了生活費,為了一些看不清的浮華和穿在表面的衣服,她就那樣躲著周圍所有人在一家小小的快餐店里,在后臺擦著盤子。
她努力地想要和別人一樣,過著閑適優雅令人向往的生活。
她見過許許多多來來往往的人,她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卻又不一樣。偶爾在莫名其妙的搭訕中,和陌生人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在陌生的城市里,給予別人一點溫暖,也給自己一些安慰。
念安現在還記得剛剛到南開的那一天,她是從小城來的孩子,生怕譏諷所以顯得很拘謹,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天津也是座古城,她開始就是喜歡天津的年代美才會選擇南開。小時候她常常端個小板凳聽爸爸說他在天津的事情,爸爸當過兵,曾經就駐扎在天津。爸爸說天津很美,希望她將來去那兒生活。
從那時候起小小的念安就在心里埋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她多么渴望去天津一次。最好能帶著爸爸去,可是爸爸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念安最終還是去了天津,是一個人。她一直都是個很好強的孩子,因為沒有得到過很多愛和溫暖,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去完成,所以就越來越倔強,越來越堅強,只要自己想要的,都愿意拼了命去追逐。
很慶幸的是她努力的東西,除了她想要的愛和溫暖,其他的她差不到都得到了。
其實念安回過頭來想想,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空空的,她什么都沒有。
沒有多少行李,一個簡易寬大的皮質行李箱里裝著給媽媽買的裙子和弟弟的學習資料。
她一個人站在火車站,人群熙熙攘攘,沒有人注意到她,他們都在匆匆忙忙地趕路。他們都在和自己一樣走著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不會有人注意到一個瘦小的女孩提著一個寬大的行李箱有些孤獨地站在火車站門口,也不會有一個人走過來溫柔地注視她跟她說一聲“你怎么了?”或者“你還好嗎?需要幫忙嗎?”
她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是弟弟念平接的。念平說媽媽去菜市場了,鼎成哥哥去接她了。
念平過了暑假就要念高一,是她曾經讀過的學校,現在學校光榮墻上面還貼著她的名字——也許要花時間找一找,但是青竹畢竟只是個小鎮,相比起大城市的的日新月異實在太微不足道。
陳念安——南開大學。
小鎮里的人們會用羨慕的目光望著她的家,并且把自己作為他們孩子的榜樣。
她覺得那樣的目光里,多多少少有點輕蔑。不光光是羨慕,更多有過同情。
因為爸爸,因為貧窮。
她又想起來爸爸。
爸爸去世后,是媽媽一個人照顧自己和弟弟兩個孩子。媽媽開過小飯店,擺過地攤,干過很多辛苦的活。
媽媽是一個單身女人,沒什么文化,出生在農村,傳統的偏激的思想一直存在在媽媽心里,比如說——重男輕女。
她總是抱怨著媽媽不待見自己,甚至在看著弟弟時有一點點怨恨。
可是每每想到這些,她又有些自責,她覺得媽媽很可憐,她甚至去同情媽媽。
媽媽也挺不容易的,她想著。
念平說:“那好,你快點回來。別讓我和媽媽等太久,不然你可能就沒飯吃了。”
她笑了一下,叮囑他在家聽話。
念平難得那么老實,一口一個勁地說好。
鼎成卻還是出現在小鎮的火車站,她想繞道,他有點像搶似的拿過她手里的皮箱,見念安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于是笑著找話題:“你的箱子輕的很,一點都不像女孩子的箱子。”
“那你說女孩子的箱子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念安直愣愣地問。
“應該有化妝品,化妝包,很多靚麗的衣服首飾。總之,重的很。”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世俗?”念安覺得有些好笑,她從來不化妝,不做女孩子愛做的事情。
“你怎么看起來變老了。”鼎成說的有些輕松,可一出口又后悔了。
高中的,不,一直以來陳念安都不會打扮,一直努力讓自己像個男孩子。永遠都是一個高翹的馬尾,不會散落一根的烏黑發絲。
為什么要像男孩子呢?明明是女孩子。為了讓媽媽更喜歡自己,為了自己那虛偽的自尊,和不想被別人看出的懦弱。
箱子里有什么,有自己那兩件廉價的T恤和襯衫,還有一條寬松的特步運動褲。
有多重呢?自己一個人在一條路走著,東西多了,就走不快了。她始始終終都是一個匆忙的過路人,卻又不甘心,努力想留下一點點不著邊際的痕跡。
“陳念安,你怎么看起來變老了。”這句話一直充斥在自己的耳旁直到晚上,她只有二十歲,怎么就老了。
這一路很快,很快就到了念安家的樓下。
媽媽剛好下樓倒垃圾,就看見了他們倆。
她看著媽媽倒垃圾的背影,想起那時候她還在家,每天吃過晚飯媽媽都讓她去倒垃圾。她一直住在這里,從她很小的時候起便一個人拎著黑色的垃圾袋走下五樓,即使在很久之前久到沒有安裝路燈。
她以為她走了,至少倒垃圾的活會給念平,結果卻是媽媽干了。
鼎成下意識地松開了她的手,說我要走了,你剛下火車好好休息。
媽媽提著垃圾桶走過來,朝他說:“鼎成啊,小安回來了,你以后可要常來玩。”又看著念安,說:“哎!回來啦,回來了就好。”打算接過念安的行李箱,念安說不用,媽媽也沒有再堅持,任由自己一個人拎著箱子撐著爬上五樓。
在樓梯上看見媽媽提著垃圾桶,她看著媽媽,沒說話。
媽媽卻自己自言自語起來:“你弟弟要升高中了,得讓他好好預習。爭取將來考上好大學,不然我怎么對得起你爸。”
她心里難過地不是滋味。
進門念安洗了一個手,手都紅腫了,被提跨給勒的。
她進門卻看見祁平坐在沙發上喝著汽水,手不停地晃動著遙控器,嘴里的薯片讓他講話口齒不清:“回來了?”
她沒心情理睬他,想直徑回自己的房間。
媽媽問她在天津怎么樣,過得好不好。
她沒說話,心里卻想著自己靠著可憐的生活費生活在一個大都市里,能好到哪里去。
她這樣想著,并沒有流露出什么。又有些內疚,畢竟沒有爸爸的支撐,媽媽和弟弟兩個人過得也不比她好。
媽媽讓她給弟弟講在天津的見聞,希望鼓勵鼓勵弟弟。
這是第一次看見弟弟那么認真地聽她講話,她有些小激動,不忘拿出給家人買的禮物。
她拿出給媽媽買的長裙,媽媽洗完澡的時候試了一下,合適得很。
在十五歲那個夏天,爸爸去世前給她一個盒子,盒子里是媽媽所有年輕時的照片,一張媽媽穿長裙的照片一下子點亮了她的眼睛,她從那時起就想給媽媽買一條長裙。
媽媽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說閨女就是好,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她心里又是一陣冷笑,當年她親耳聽媽媽對姑姑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女兒遲早是別人的,對她再好有什么用。
不過她還是笑著,裝得很高興。這樣的她讓她自己都覺著很可怕,她閉上眼睛問自己,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這樣的人。
她坐了一會兒也洗了個澡回自己的房間,房間看起來有整理過的樣子,她有些舒坦,就躺床上去了。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灑進屋子里,透過紗簾,也透過許許多多看不清的東西,有些直接又是間接的灑在自己的臉上。
她看見手機的屏幕光亮了,是鼎成的短信。
“你還好嗎?”
她把手機一丟,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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