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聲響起,動車像射出去的子彈,再一次竄進了黑夜。
周家豪貼著窗戶極力向相反的方向張望,那無邊際的黑暗就涌入了他的眼簾,遮蓋了他心愛的姑娘,也遮蓋了動車以外的全部世界。他的心情沉重到了極點,就好像這窗外的世界,黑暗而寒冷。
動車馳騁在黑夜中,窗外不時閃過幾點星火,偶爾這幾點星火也會燃起一片大火,驅散這高原寂靜而凄冷的黑夜。周嘉豪心里明白,他回來了,此刻窗外那熊熊燃燒的大火,正是民和縣城。他在那里擁有過三年的高中生活,從老城到新城的每一條街道和巷子,他都熟記在心上。他的目光轉向那大火的邊緣,鑫子和胖子就在那大火的邊緣,他想此刻,他們應該都睡了。
他腦海里依舊充斥著昨晚在火車上的情景,這是他與女朋友借著回家的機會所做的第一次長途旅游。他記起在很久以前就曾幻想過,跟她一起坐在飛馳的列車上,抱著她,一起看窗外的風景,那該是多么美妙。可是沒想到現在真的實現了,他的心情卻是一反常態的沉重。
周家豪望著窗外忽明忽暗的世界,不禁感嘆生活的無常和世事的荒唐。他想起動車前方就要到達西寧站了,然而在這寒冷的夜晚來迎接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此刻使他感到惡心的沒出息的大哥周家富,他心中就覺得很是荒唐,因為如果不是周家富在短信上一味地使用情感苦肉計逼得他無路可走,此刻他正在和他心愛的姑娘手牽手走在蘭州的大街小巷上,這是他們原計劃中的一部分,而現在卻只能是一個遺憾的白日夢。
旁邊人都陸陸續續的開始吃晚餐,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機,有一條未讀短信,打開一看是周家富,便索然無味的直接按了刪除,他知道周家富肯定又是再問他啥時候到。
果然,不足一分鐘周家富電話就打了過來。
電話接通后,還沒等周家富開口,他就沒好氣地說:“要是等不及了,就先回去,我不瞎,能找到路。”
周家富在電話那頭嘿嘿一笑,說:“我和你嫂子還有虎子都在車站等你呢。”
聽到自己還未過門的嫂子和不足半歲的侄子也來了,周家豪的內心頓時顫抖了,他恨不得立刻就給自己兩個嘴巴子。
“你到底啥時候到嗎?”周家富在電話那頭喊道。
周家豪羞愧與自己剛才的言語,吞吞吐吐的說道:“我,一會兒,就十幾分鐘吧。”
“行,那我們等你,你下車后給我打個電話,我就在出口。”
接著“嘟”的一聲,周家豪的世界就淪陷在了一片沉寂之中,現在,他完全沒有心思去想他心愛的姑娘了,也沒有心思去給在家的父母報個平安。他陷入了巨大的反思之中,現實再一次成功的將他推到了情感和理智的邊緣掙扎徘徊,他被情感的洪水肆意的沖刷,又被理智的烈火無情的灼燒,而后被扔進了一片虛無的困境。
“日 他 媽 的生活!”周家豪無視旁邊人的眼光,狠狠地、無情地罵道。
動車附和著他也在這黑夜中嘶吼了一聲,窗外便再一次燃起了大火,火花無情的四濺,吞噬著每一寸土地,周家豪看著穿行于火海中的車和人,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離開故土一路南下的這三年,他看到了很多以前從沒有見過的奇跡,這些奇跡里面最使他驚奇的便是眼前這火海中的尸流景觀。
“各位旅客,西寧站到了,要下車的朋友......”
周家豪聽著廣播中后面緊接而來的英語,突然想起自己在大學從大學英語一到大學英語四,再到國家英語四級一路掛著紅燈,使自己總覺得低人一頭,心中一股無名火情不自禁燒了起來,抄起行李就罵了一句:“日 他 媽 的English AND University”
一下車,西北高原特有的肅殺即刻撲面而來,毫不留情。但對于這個從小就在高原長大,骨子里本身就散發著這股子氣息的周家豪來說,卻是精神為之一振。是啊,這味道他太懷念了,他已經好久沒有沐浴在這肅殺的寒風中,接受高原最崇高的洗禮和最高級別的迎禮了。高原的肅殺似乎喚醒了他塵封在體內的那股子狼性,這股子狼性不是野性,而是一代又一代高原人對于自由和夢想的狂熱追求和執念,是高原人豪邁的氣魄和不屈的毅力。
周家豪感覺他的身體充滿了力量,這力量似乎在他體內被壓抑了太久太久,如今他再也困不住它了,他也不需要再困住它。終于這股子狼性使他自由的奔跑了起來,走廊里飄香著悠揚的牧歌,這愈點燃了他內心的火焰。是啊,曾幾何時,當他和阿棟都還是孩子的時候,正是這股子狼性,促使他們奔跑上那高聳入云的山巔,俯瞰太陽閃出第一縷光芒。而那如今被視為廣場舞主題曲被人唾棄的牧歌,曾幾何時,是他們童年所有美好記憶的編織。他心想:不,他們不懂,那些愚昧急躁而又輕浮的人永遠也不會懂,只有到了這大西北,到了這青藏高原,才能真正體會這牧歌的悠揚和香甜。
周家豪一路狂奔到了出站口,他的舉動引起了車站工作人員的注意和警惕,所以最終他還是不得不停下那自由奔跑的腳步,掏出車票交給了檢票員,經過仔細查看后,他大搖大擺的走出了這個束縛了他腳步的地方。他一眼就看見周家富穿著一件脫了色的黑色皮夾克,正在人群中探頭找他,高大的身軀使他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周家豪提著包徑直走到了周家富的面前,然而周家富卻仍舊探著頭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要找的人此刻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靠,我有那么矮嗎?”周家豪心里自嘲道,而后沖著周家富大喝了一聲。
周家富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猛然嚇了一跳,操著一口純正的青海話笑罵道:“你個球娃,我還在那邊找你,你倒好,從我腳底下冒出來了,好嚇我一跳!”
周家富的一句話瞬間就逗樂了周家豪,一句家鄉話拉近了兄弟倆的距離,白天的那些不愉快也隨著兄弟二人的會面,統統被拋到了腦后。
周家豪一臉的喜悅,罵到:“你才是球娃,你接個球的人!人走了都不知道。”
周家富哈哈一笑,將周家豪手中的行李接了過去,“走,你嫂子和虎子在那邊等你呢。”
二人穿過人群,走了大概二十米左右,就看見劉巧兒穿著紅色的舊羽絨服,戴著口罩站在一輛嬰兒車旁,靜靜地看著他們倆朝著她走過去。
周家豪和劉巧兒其實也就只有一面之緣,那還是暑假開學的時候,因為蘭州到長沙的票售完了,他買了從西寧到長沙的票,臨走時到西寧在周家富那兒住過一晚。
周家豪沖著劉巧兒點了點頭道:“嫂子,您也來了,天這么冷,您說您出來干嘛,讓我哥來就行了”
“沒事,我在家也閑得慌,就跟你哥一起出來了”劉巧兒說話之間打開了嬰兒車。
周家豪驚奇的看著車上熟睡的嬰兒,滿心喜悅竟使他一時言語搪塞,吞吞吐吐的說道:“這...是...虎子?”
“恩,你侄子”,周家富從車上將虎子抱了起來,“來,抱抱吧,咱老家俗話說的好,侄子頂半個兒子,這娃以后長大了也是你的后人嘛!”
周家豪的內心洶涌澎湃,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迅速的燃燒沸騰著,他的雙手不停地摸著自己的屁股,一臉的猶豫深深融進了額頭的那幾條皺紋里。
周家富看到他一臉為難的樣子,便說:“咋了嘛?你心里瞧不起我這個當哥的,難道也跟老爺子一樣瞧不起我兒子啊!”
周家豪忙解釋道:“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撓了撓頭沖劉巧兒說道:“嫂子,你也別介意,我不是瞧不起孩子,虎子是我周家的后人,我的親侄子,我疼他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嫌棄他。我只是...只是...”
“只是個球,有啥話你就明說,別吞吞吐吐的”周家富想起自己跟老爺子的關系,對于家豪的舉動明顯很是不滿意。
周家豪一聽這話,瞬間也急了,罵道:“哎呀!你嚷嚷個球,我只是長這么大,沒抱過孩子,怕把虎子給弄疼了!”
周家富頓覺自己剛才誤會了弟弟,尷尬的笑了笑,說:“那你,早說嘛!”
“我是要說啊,可你給我機會說了嗎?你發個球的火!”周家豪的火藥味也越來越濃。
周家富覺得理虧,爭不過弟弟,便看向一旁的劉巧兒,劉巧兒急忙上前從他手里接過孩子,笑著說道:“家豪,來,你這樣抱著就沒事。”
女人的溫柔總是能像火焰一般神奇的消融掉一切的堅冰,周家豪的血液再一次沸騰起來,不停地說:“我,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抱虎子嗎?”他滿臉的期待卻又滿心的擔憂,是啊,人就是這么一個矛盾的產物,總是在生活的荒唐中獨自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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