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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二十八樓的樓頂上向下望去,江天市的一切盡收眼底,金色的田野、蜿蜒流淌的小溪、轟隆隆的機器聲和校園里學生們朗朗的讀書聲……他們一切都那么美好,對于一個將死之人,連世界都變得那么美好。
那是我第一次鼓足勇氣爬到那么高的地方,當我顫顫巍巍站起來的時候,一架直升機從我的頭頂盤旋,還能清楚的看到它機身上的型號。我以為它收到了總部的消息奉命前來押我下樓,于是我拼命的朝它揮手,但是直升機的聲音早已蓋過我,沒過一會兒又飛來一架型號相同的直升機,原來是在找救援,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拼命的朝他們招手,大聲喊,我在這,我在這。
誰知他們在空中合計了半天,相繼離開了。我怏怏地垂下胳膊,勇氣再一次爭先恐后的涌上心頭,我重新坐下來繼續欣賞江天的風景。這里的人是從一出生就被貼上標簽的,不管飄到哪里最后都必須回來,所以這里的大多數人都不愿意離開,不是怕麻煩就是單純的離不開這片生養的土地。而我,骨子里惰性的因子讓我和他們中的任何人都一樣,兩者兼具。
不止是我,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愿意走出去,哪怕是死后的鬼魂也要繼續飄蕩在這里,就像沈畫末。我并不想在這個難得的下午回憶一些人、一些事,他們對于現在的我實在太久遠,就像一瓶剛剛生產的紅酒嘲笑82年的Lafite太老太舊一樣。然而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起了一些片段,零零散散的,并不成樣。
小女孩的出現也是在那個看起來不太平的下午,她一直坐在我的身邊,她看起來只有七歲的模樣,眼睛清亮的仿佛能看透人的心里。我下意識的往旁邊挪了挪,生怕被她看穿。奇怪的是,對于她什么時候坐在我身邊,甚至對于她為什么坐在我身邊,我似乎一點都不好奇。
黃昏下夕陽把我們兩個人一大一小的影子神奇的交匯在一起,我忍不住側過臉偷窺她,她始終保持一個坐姿眺望遠處,根本沒有想和我交流的意思。我有些泄氣,主動問她,你叫什么名字?我認為這是我們初次見面中最禮貌的問話。
她一動不動,好像雕像。我已經失去耐心,轉過臉去不再理她,她卻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你不高興了嗎?
空氣當然不會回答她,我說,你怎么知道它難過。
她說,我看到了。
我問,你怎么能看到?
她佯裝想了一會兒,說,因為它的風吹在臉上又涼又濕,它在哭吧。
夜色在我倆的談話中降臨,白天的山水風光被璀璨的燈河所代替,我想告訴她那不是眼淚,只是露水而已,又一想還是算了,大人的話太殘忍,會把她嚇壞的。
趁著還有亮光,我站起來,問她,你走不走?
她清亮的眸子在夜色里閃閃發光,她問,去哪兒?
我指指左邊的通道,告訴她我要下去。
她滿臉失望地說,我還以為你會從這里跳下去。
我驚出一身冷汗,我開始為自己辯解,我說,現在才剛二十五,往后還有更長的日子,何必要想不開。我說,我從小的心愿就是維護世界和平,你看,國際上現在還一團糟,如果哪天發動戰爭,我沒有來得及參加,那多遺憾。我說,江天再過兩年就要修建小型故宮了,雖然是小型的,雖然不如北京的正宗,但好歹是江天的文化。沒準再等幾年還能申請個世界文化遺產,到時候就有成千上萬的游客來江天旅游,旅游帶動經濟發展,到時候說不定國家領導人覺得江天適合建都,就把首都遷到我們這兒,難道你不想想看看?
……
我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證明活下去的意義,連剛開始我爬上這座高樓的初衷都忘了。我覺得我一定是想來看看風景,看看依山傍水的江天究竟適不適合建故宮遺址?當然,這事并不是我能決定的,也不是阿貓阿狗能決定的,我們都太渺小,就連直升機里的人都懶得在乎你是否會跳下去。充其量是在第二天的新聞早報的夾縫中找一找有沒有跳樓的標題,不管有沒有,他們都會一笑了之,然后在忙著執行各種任務中忘卻這件事。他們甚至還會覺得,自己才是維護世界和平的主角,至于那些阿貓阿狗,仍舊還是阿貓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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