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宇
1
凌晨兩點,窗簾外,月光如銀。
她卻鬼魅般站在黑暗里,盯著一張熟睡的臉。
臨近大四學年末,畢業生大都搬走了,這間宿舍只剩下睡東頭下鋪的宋寒和西頭上鋪的丁咚。上鋪的床板距離地面大約一米六,宋寒站在床頭附近,剛好能看見丁咚沉睡的頭顱。所以,假如,丁咚此刻從睡夢中醒來,一定會被宋寒蒼白幽怨的臉活活嚇死。
兩個人的臉只相距十公分,外加一層輕薄的紗帳。宋寒臉上的汗毛細孔都可以感受到對方傳來均勻的呼吸。精巧的五官讓丁咚看上去像是安睡在云彩間的天使。
究竟是怎樣冷酷的心能讓你睡得如此安穩?她在心里質問眼前的女人。
第二天,宋寒依舊起得很早。丁咚醒來時,屋子里已經彌漫著糯米粥的香味。
從去年起,她們就不去食堂吃早飯了,而是習慣打電話叫外賣。兩人都喜歡喝粥,最常點的是星旺茶餐廳的魚片糯米粥。半個月前這家店卻忽然關門了,宋寒索性從柜子里翻出已經塵封許久的電飯鍋——行將畢業,宿管阿姨已經懶得來搜查違章電器。
丁咚在衛生間洗漱好,抹完面霜出來,發現自己桌上用一次性塑料碗盛著一碗粥。宋寒拿著曬干的衣服從陽臺上進來。
放心,你這碗我沒放很多糖。她說。
丁咚為了保持苗條,十分在意糖分攝入。她微微一笑,道聲謝,卻沒端起碗。
十分鐘后宋寒從洗手間出來,發現室友已經出門。沒來得及收回抽屜的化妝盒邊,放著那碗粥。一口未動。
她終究還是懷有戒心的。
宋寒將空了的電飯鍋內膽拿到水池里浸著。
這個鍋子買了快四年,是剛進大學時宿舍四人一起出錢。冬天火鍋,夏天煲粥。那時宿舍里總是歡聲笑語,四個人還是親密無間的姐妹……
“嘟——”寢室里傳來電子提示音。
手機充電完成了。
這兩天宋寒都保持著24小時開機。
她在等一個電話,等一個回答,等一個復仇的機會。
2
蘇現代很猶豫,他只有三天時間考慮那筆三千塊的交易。
提出這筆交易的姑娘姓宋,小宋。
蘇現代今年十九,一年前他中專畢業從老家來這里打工,在這所大學城,他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宋姑娘。那時小宋剛從另一個校區搬過來,要將巨大的行李從學校西門搬到東門的宿舍區。因為正是暑假即將結束的時候,偌大的校園還沒幾個人,更不用說雷鋒叔叔。小宋沒有幫手,也沒有自行車,校園里又禁止機動車出入。就在她手足無措時,正在四處找工作的蘇現代路過西門。皮色黝黑的他穿著很隨便,宋姑娘大概把他認作附近施工隊的民工,便喊住他,出了二十塊錢雇他幫自己把行李扛到宿舍樓下。
這是蘇現代在大學城里賺到的第一筆錢,也是他和小宋的第一筆交易。
第二次見面時,他已經是星旺茶餐廳的外賣小工,每天騎著自行車在用餐高峰期間頻繁穿梭于校園。小宋是星旺的忠實顧客之一,每星期要叫四五次外賣,尤其到雙休日,她這種留校的外地生懶得出門,外賣叫得更加勤。久而久之,兩個人就很熟了,有時小宋在路上遇到正快馬加鞭去送外賣的蘇現代,也會主動打個招呼。
盡管很有緣分,盡管抬頭不見低頭見,盡管宋姑娘很漂亮,蘇現代卻從沒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
蘇現代還是在街頭打架的初中生或者職校生時,也是喜歡漂亮女孩并且不吝惜做夢的。那時的他敢于朝姑娘吹口哨、騎著朋友的摩托車在馬路上追趕騎自行車的姑娘。可自從來到這座大城市打工之后,蘇現代變了,當年的一身肌肉還在,初生牛犢的膽氣卻沒了。他是來打工賺錢的,不是來把妹惹事的。更何況老家有重病纏身的父親和念初中的弟弟,蘇現代逐漸有了最傳統的價值觀——不要奢望一步登天,無論是金錢還是愛情。
如果他真有什么卑微的奢望,那么這個奢望就住在他隔壁。
蘇現代租的三室兩廳里住著七個打工者,有三個是附近發廊的**——其中有個叫“小眉”的,跟他中學時暗戀的校花長得十分像。幸好她操著另一個省份的鄉音,所以肯定不是同一個人。
一個十九歲的處男,居然對一個**微微心動,這是蘇現代的一大悲哀。另一個悲哀是,每個月大部分工資都要寄回家里,所以連惠顧一下**的經濟實力都沒有。這種交易不能賒賬,于是,就只剩下奢望。
諷刺的是,那個被他視為“天之驕子”的宋姑娘,那個比奢望還要奢望的宋姑娘,卻在昨天向他提出了一個聳人聽聞的要求——這事關另一筆交易,不過可不像當年那樣只值二十塊錢,更不像把行李搬到宿舍區那么簡單光明。
3
丁咚又在和他打電話了。
剛把宋寒的男友搶到手時,丁咚煲電話粥時還有所顧忌,總會跑到陽臺上拉起玻璃門,可沒過一個月,臉皮就厚了,索性在宿舍里打,好像宋寒不存在一樣。當然,打情罵俏之類的還是被規避掉的,在面子上,丁咚永遠不會做得太絕。
但這對化解矛盾于事無補。
宋寒把筆記本耳機的音量開大,她正在看大二時班級排演的莎劇《奧賽羅》的DV。奧賽羅這位15世紀威尼斯公國的將軍因為中小人奸計,以為自己的妻子不忠而扼死了她,在知道真相后悔恨地自盡。因為是女生節的節目,整出戲的演員都是女的。當時宋寒反串出演奧賽羅,丁咚則被分到那不幸的妻子苔絲狄蒙娜的角色。兩年過去了,昔日的苔絲狄蒙娜不但活得很好,而且還成為了“大贏家”。
身后的丁咚對著手機發出一陣輕笑,大概在說有趣的事情。
與此同時,屏幕上,扮演奧賽羅的宋寒正說著那句獨白:
“啊,魔鬼!魔鬼!要是婦人的眼淚有孳生化育的力量,她的每一滴淚,掉在地上,都會變成一條鱷魚。”
這是奧賽羅發現“**”的罪證——妻子的手帕時說的吧?手帕,是的,手帕,一直是個重要的道具。
宋寒還記得去年和自己的男友分手,理由是他覺得“兩個人沒有未來”。這位前任是比她大一屆的同校學長,當時已經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在某熱門專業跟著某個頗為著名的教授導師,前途可謂一片光明。宋寒一開始只是以為這廝心氣高了,決定以退為進,先讓兩個人冷卻地思考一段時間。男友沒逼她,說好吧。誰知沒過幾天,宋寒就在路過市區一家哈根達斯冷飲店時,通過玻璃櫥窗看到里面正拿著手帕給丁咚擦嘴角的前男友。
真相大白。
后來宋寒親自打電話逼問前任,他才承認早在兩個月前自己就已經和丁咚暗中走得很近。
丁咚和宋寒都是系里長相名列前茅的女生,身材也是平分秋色,最后讓前男友作出抉擇的差異因素就是:宋寒雖然將自己作為女人最寶貴的東西給了他,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性冷淡,兩個月才會施舍給他一次**,質量還很勉強;丁咚呢,卻十分愿意和他共諧魚水之歡。
宋寒這才恍然大悟,之前有好幾次丁咚晚上沒回宿舍睡覺,推說是高中的姐妹來本市旅游,就在賓館陪宿。可憐宋寒當時絲毫未發現可疑,反倒第二天一早還給她買了點心、在教室里給她留了靠前排的座位。
可笑又可憐的奧賽羅。
唯一慶幸的是,丁咚的掠食行為在系里沒人知道,他和她也從不在學校里明目張膽地一起出現,這給宋寒多少留了點余地。但從此兩個女生之間就只剩下那層薄得幾乎不能再薄的友好底線。丁咚從來都沒就這件事情和宋寒說過什么,更不必說道歉,大家只是心照不宣。
愿她惡毒的靈魂每天一分一寸地糜爛。
也是從那時開始,每天凌晨兩點,宋寒都會輕輕起身走到丁咚的床邊,呆呆地凝視她許久。
當初剛進大學時,丁咚還是個不會化妝的女孩,別說眼影眼線,連粉底怎么涂都不知道,是宋寒手把手慢慢教會了她關于化妝和護膚的一切基本功。
我造就了現在的你,而你,卻毀滅了我的未來。
4
蘇現代醒來時聽到隱約的哭聲,來自隔壁小眉和她“姐妹”的房間。
這是宋姑娘給他思考抉擇的第二天,他仍舊沒有頭緒。
昨天他用手機撥通了老家的號碼,問了問父親的病情,一如既往的不好;又問了問弟弟的成績,仍舊名列前茅,上高中沒問題(沒有考慮學費的前提下)。母親反過來問他過得好不好,回答還湊合。他不敢告訴她、自己的老板因為逃**落跑了,店也停業了,工資也發不出來,只能靠一點可憐巴巴的積蓄過活。
掛了電話,沒心思吃晚飯,他在床上發愣到睡過去,到上午十一點鐘才醒來,然后就聽到小眉的哭聲。這幾天她一直不大正常,據同租的幾個人說,小眉和大學城一個男生有著講不清楚的曖昧。那男生是她老鄉,本來只是個顧客,后來成了常客,再后來不知道怎么兩個人就上升到了講感情的境界。
蘇現代想到這里就頭痛欲裂,在衛生間刷牙洗臉的時候,他忽然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其實和小眉差不大多,一樣不知好歹,一樣不愿意承認現實。
當初星旺的老板被債主拿著棍棒菜刀初次上門要債時,他就該想到可能的結局。無奈老板平時對他不錯,就沒忍心辭職和提前拿工資,而是一直堅持到了最后。結果某天深夜他在客廳看球,老板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小蘇我現在被人追得急先去外面躲幾天,店里你先看著,你放心工資我一定會給你的,你別換號碼,等我電話!……說完就掛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老板一直沒再打電話過來,蘇現代每天都要去停業關門的星旺轉幾次,除了遇到同樣來巡邏的債主,沒有任何的收獲……然后宋姑娘就來找他了。她知道他最近總在美食街附近出沒,也知道蘇現代走投無路的窘狀,可她的提議還是嚇了他一跳。
蘇現代從水池里猛地舀了捧冷水拍在自己臉上,宋姑娘當初提出的“條件”隨著涼意快速地在腦海里再度顯現:報酬三千,她做內應幫他深夜潛入宿舍,目標是對面上鋪的女孩;至于怎么下手,隨便他,反正那女孩本來就是不自尊自愛的“**”(宋姑娘原話),或者單純地嚇嚇她也行。
三千塊,他三個月的工資。
老板的歸來遙遙無期。
父親,弟弟。
如果只是嚇唬嚇唬……
5
凌晨兩點,宋寒呆呆地看著沉睡的丁咚。
該死的**!我要為這美貌的魔鬼想出一個干脆的死法。
如果單論感情上的矛盾,以宋寒的性格還能忍。最多說明她以前愛上的不過是一個錯誤的人而已,能離開他是自己的運氣。偏偏到大四期中,考研的事情又激化了矛盾。
學校規定考研的人不能占著保研名額。按成績排名,宋寒正好排在保研的最后一名,因為排在她之前的丁咚放棄保研,去考更好的大學的研究生。但世事無常,丁咚沒能順利考取名牌大學研究生,又回來占了一個保研名額,就把宋寒的研究生給擠掉了。誰都不知道丁咚是怎么做到的,但大家心里其實都很清楚,無非就是那丁點兒手段罷了。
如此一來,宋寒就什么都沒有了。保研名額被占,考研又失敗,面對外頭不亞于蜂窩般的招聘現場,她一身好皮相卻又不愿放下身段,臨到現在快畢業,居然一無所成。她苦悶無比,又不愿跟家里說,某個周末到周邊的風景區散心。在回程的火車上,坐她對面的一個同齡女孩正打電話,打著打著,忽然眼淚就下來了,嗓音哽咽地講:
“媽,對不起……我好沒用……研究生沒考上,實習單位也沒留我,男朋友也分手出國了……媽……”
宋寒看著女孩發紅的眼角,自己的嗓子也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她想起自己老家的母親,丈夫早亡,含辛茹苦將女兒長大。宋寒是她的驕傲,是她一生的期望,可宋寒卻讓她失望了,所以臨近大四結束卻一直都沒敢回家。
報復丁咚的念頭就是從那時冒出來的。宋寒設想過無數復仇的手段,比如下毒、謠言、裸照,諸如此類,但都被自己冷靜下來后一一否決。她甚至夢見當初演《奧賽羅》時殺妻的那場戲,奧賽羅?宋寒扼住苔絲狄蒙娜?丁咚的脖子,說著這樣的對白——
苔絲狄蒙娜:明天殺我,讓我活過今天!
奧賽羅:不,要是你想掙扎!
苔絲狄蒙娜:給我半點鐘的時間!
奧賽羅:已經決定了,沒有挽回的余地。
苔絲狄蒙娜:可是讓我作一次禱告吧!
奧賽羅:太遲了。
……
宋寒只恨當時沒有真的將這個女人扼死,狠狠地扼死。
做到這個夢沒多久,就傳來了星旺餐廳停業的消息。她去美食街吃飯遇到徘徊在星旺附近的外賣小弟蘇現代時,宋寒腦海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毫無疑問,那是一道黑色的靈光。她想起在其他學校聽說過的民工**女生的消息。據說被蹂躪的女生最后會被學校給予保研的優待作為封口待遇之一。
丁咚已經得到了保研資格,現在,也該讓她付出“保研”的代價了。
諷刺的是,第三天晚上蘇現代終于打來電話時,還是丁咚先發現的。
當時宋寒在衛生間里,丁咚幫她把手機拿進來,坐在馬桶上的女孩盯著屏幕看了十秒鐘,關上門,深吸一口氣,摁了通話鍵。
蘇現代下定決心給宋姑娘打電話,因為受到了雙重打擊。
今天白天他去星旺轉了兩圈,結果卻比以往更糟:那幫債主不再出現,據說是找到了老板將其痛打了一頓,但這個消息亦真亦假不可全信;接著是最后那個和他一起等老板回來的星旺服務員也失去了信心,放棄了要回工資的打算,昨天在更遠的居民區休閑廣場那里找了份新工作。
一個人等,和很多人陪你一起等,那種心態是截然不同的。大受動搖的蘇現代連晚飯也沒吃就回到了家里,卻得知小眉的那個大學生“男友”今天專門過來找她了,兩個人在房間里談了一下午,然后小眉就開始收拾東西,離開發廊。
蘇現代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瘋了。他原本以為,書生和**,放在古代還是浪漫愛情小說故事,放到現在就是笑話。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單付不起小眉的錢,也是玩不起感情的。這就意味著,從此以后他都只能在腦海里回憶小眉**的音容笑貌。
蘇現代忽然不知道哪來的沖動,一拳狠砸在房間的墻上。然后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宋姑娘留下的號碼。
豁出去了。
6
女人畢竟心細,宋寒制定的計劃相當周密。
學校宿舍樓采用電子安控大門,只有在機器上刷一下本樓學生的學生卡,玻璃大門才會打開。因為過于迷信先進科技,晚上12點之后阿姨們不再用粗大的環形鎖從里面鎖住大門把手,這就意味著只要里面的人做內應,任何人都能進出本樓(樓里沒有安裝探頭)。
宋寒會想辦法把自己的學生卡和新配的宿舍鑰匙給蘇現代。他潛入宿舍之后,就會用刀子逼迫丁咚下來,然后對她做他想要做的任何事。至于宋寒,按照計劃,她會先把自己用繩子捆住,等蘇現代進來之后將繩子扎緊,這樣就能扮演一個無辜的被脅迫者。甚至,如果丁咚屆時想要反抗,蘇現代完全可以威脅說要是敢亂動就殺了這個被綁住的下鋪,然后再宰了她——不過憑借宋寒對丁咚的了解,她是絕對不敢反抗的。
另外,宋寒會給蘇現在一雙又臟又舊的球鞋,這是她問一個馬路上的乞丐花十塊錢買來的。蘇現代穿著它進宿舍辦案,然后從陽臺上逃離現場(她們宿舍在二樓最靠里的那間),同時要將其中一只鞋子留在陽臺上。這只鞋子將為警方引導出一個錯誤的方向:嫌疑犯是從陽臺爬上來,而不是從門外進來的。學校附近正好就有一個工地在施工,到時候可以將嫌疑重點轉移到那里去。
下手之前,宋寒給了蘇現代一個包裹,里面是水果刀、勞動手套、滑雪運動面罩,還有盒杜蕾斯。然后她交給蘇現代一張車票,目的地是他老家,發車時間是執行計劃的翌日上午,票子錢是從那三千塊錢里扣的。宋寒說剩下的錢我都放在一個皮夾子里,到時候我會把它放在我的桌子上,就是右手邊最靠陽臺的那張。
蘇現代點點頭,然后講:你真的相信我?
宋寒的眼睫毛抖了一下,看著外賣小弟那身黑黝黝的結實肌肉,講:我已經沒什么再好失去了。
蘇現代咽了下口水,講,你就不怕我連你一起……
女孩這次連眉毛抖都沒抖了:只要保證能“辦”掉她,其他的,我不在乎。
蘇現代自然不知道,宋寒為了這三千塊錢,不僅動用自己的零花錢積蓄、欺騙父母自己遭劫,還廉價賣掉了很多以前買來的中高檔服裝。
7
正像黑海的寒濤滾滾奔流,奔進馬爾馬拉海,直沖達達尼爾海峽,永遠不會后退一樣,我的風馳電掣的流血的思想,在復仇的目的沒有充分達到以前,也決不會踟躕回顧,化為繞指的柔情。蒼天在上,我倘不能報復這奇恥大辱,誓不偷生人世!
幾天來,奧賽羅的這段獨白始終縈繞于她的耳邊。
執行計劃的當夜,宋寒終究還是很謹慎地換上了一條牛仔長褲,鉆進被窩。宋寒很確定,今晚丁咚不會和男友出去過夜。因為他最近一直跟著導師做個重要項目,和導師一起住在附近的校辦賓館。這個項目沒完成之前,是不能搬出來的。
十一點,阿姨來象征性地查過房后離開。
十一點一刻,宋寒起床,將自己的學生卡和那雙球鞋放入一個紅色塑料袋,從二樓陽臺東側飛快地扔了下去。
十一點三十分,全樓拉閘熄燈,丁咚卻還沒回來。
黑暗中的等待讓宋寒感到有些窒息,她打開應急燈,卻發現自己百密一疏,忘記給應急燈充電了。去拿丁咚的那個,發現也沒電了。該死。她想,她忘記把蠟燭放哪兒了。
忽然外面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清脆,富有節奏。那一刻宋寒像是溺在水里的人看到了浮木,趕緊又躺下裝睡。但緊接著高跟鞋聲走到了樓梯那里,然后悠悠地上樓。
宋寒聽著聲音消失,心也像四周的光線一樣暗淡下來。
8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寒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睡著了。居然睡著了!在如此緊要的關頭!
她醒來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抓起手機摁亮,顯示已經是凌晨一點半。她起身朝對面的上鋪望過去,似乎沒人。她下了床,躡手躡腳,從來沒有這樣膽戰心驚地在深夜里接近丁咚的床鋪。
空空如也。
宋寒的呼吸一緊,又拿著手機在書桌、其他床鋪甚至衛生間里照了一圈,像是要確認這是丁咚搞的一個惡作劇。
確實是沒人。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幾下,像是在慢慢接受這個事實,然后用手機撥了丁咚的號碼。鈴聲響了十來下之后,手機那頭傳來丁咚睡意朦朧的聲音:喂?
——丁咚,我宋寒啊,你在哪兒呢?這么晚還不回來,我好擔心你啊你沒事吧?
——哦……你沒收到短信么,大概賓館信號不好……我舅媽這幾天過來旅游,我陪著她住在天南山景區的賓館,不回來睡了……
宋寒的血管都要凍住了。
天南山位于市郊,從那里到學校至少三十多公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再撥,卻傳來手機欠費的語音提示。宋寒這下慌了。她立刻用宿舍固定電話打蘇現代的手機,發現他早就關機。宋寒連忙沖到門口,卻發現自己忘了這么一個事實:因為電子門的使用,樓內不會有可疑的外人進出,所以每間宿舍的房門門閂都被拆掉了,無法反鎖。
宋寒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曾經說過,自己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這話不假。為了報復丁咚,她就算自己順帶受辱也沒關系。可問題是現在丁咚不在,一切的意義都成為泡影。仇人沒懲罰到,自己白出了一筆錢,搞不好連自己的清白都要……再往壞處想,今晚,這錢蘇現代肯定是要拿走的;色,沒了丁咚,就剩下她宋寒作為替代品;宋寒又知道他的身份和戶籍地址,他會不會心一橫,殺人滅口……
她想到這里已經不敢再想下去,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趕緊逃離這間宿舍,到其他房間尋求避難——雖然這棟樓已經沒剩下多少人了,但想起剛剛的高跟鞋聲,希望還是有的。宋寒顧不上穿鞋就走到房門這里,還沒握住把手,就聽到外面的走廊上傳來似有似無的腳步聲。
她一看手機屏幕:凌晨兩點,是和蘇現代約定好的行動時間。
狼,已在門外。
9
宋寒在衛生間里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天已大亮。
牛仔長褲還穿在她身上,上衣也還在。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場虛驚的噩夢。
走廊上傳來一大串鑰匙的叮鈴咣啷聲,是阿姨來查早房。宋寒覺得這聲音就像天堂里的笛聲一樣美妙。她放下心出去開門,宿舍里沒有其他人,阿姨只是掃了一眼就走了。她返回到書桌前,發現那個皮夾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交給蘇現代的學生卡和備份房門鑰匙。這是唯一能證明他曾經來過的證據。
昨天夜里,宋寒聽著外面響起鑰匙慢慢插進鎖孔的聲音,危急時刻突發急智,連忙閃進了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倒是可以反鎖的。手機停機,固定電話在外面,無法報警,她只能跪在門后,雙手牢牢拉住門把手,生怕自己雇傭的罪犯獸性大發破門而入。透過門下方的百葉透氣孔,她看到兩條腿走進宿舍,關上門。接下來便是一段長得讓人要發瘋的寂靜。
她拼命咬著自己的舌尖,才不至于嗚咽出聲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夜色中的巨獸做完了狩獵場地的巡游,她隱約聽到陽臺的落地拉門被拉開了,接著又關上了。這是她和蘇現代說好的,從宿舍門進來,從陽臺下去,留下的腳印更加逼真地“證實”了嫌犯是從陽臺上來的(鞋子在作案之后必須即刻扔掉)。
宋寒不知道蘇現代是真的走了,還是猜到了她在衛生間里故意開關陽臺門引誘她出來,所以終于還是選擇在衛生間里呆了一整夜。
想到這里宋寒有些頭暈腦脹。一夜的擔驚受怕加上沒有充足的睡眠,她也不脫衣服,倒頭就睡,直到晚上九點她才醒來,丁咚還沒回來。宋寒看看手機,心想蘇現代應該已經上火車了。
算了,那三千塊姑且就當打了水漂吧。
她起來換了身衣服,去學校外面吃點東西,順便買張手機充值卡。正當她在蘇州面店點餐的時候,聽到了鄰桌兩個學生交談,說兩小時前學校發生了一起搶劫案,一個研究生在學校賓館附近的林子里被人打了,據說傷勢挺嚴重的,還被搶走了手機和錢包。那個受傷的男生說偷襲他的人當時戴著面罩看不清楚臉,但學校派出所的人在案發地附近發現了一只舊球鞋,這個是不是重要的線索,現在還很難說……
兩個人正說得起勁,宋寒卻猛地起身。她一路小跑回到校內,滿腦子都是當初向蘇現代交代任務時的情景。因為沒有丁咚的照片,她是從丁咚的QQ空間下載了一些照片,里面就有丁咚和自己前男友的合影,當時她還將大致的恩怨經過告訴了蘇現代。
她居然忘了,前任男友也是很喜歡吃星旺茶餐廳的東西的,也一直在研究生宿舍樓叫外賣,蘇現代是認識他的,應該也有他的手機號碼!
宋寒越跑越快,理順事件的思路也越來越清晰。她回到依舊無人的宿舍,打開拉門沖上陽臺。
沒有球鞋。
什么也沒有。
那起劫案一直都沒破獲。宋寒的前男友在醫院住了兩個月,期間丁咚去看望過幾次,但再后來就不去了。等他出院時,丁咚早就跟著一個陌生男人去海南度假了。這時宋寒才明白,那天晚上她說自己和姨媽住在天南山景區的賓館,根本就是笑話。
至于宋寒自己,劫案發生的第二天,就換掉了手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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