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她來了！我遠遠辨清那朝思暮想的身姿。她出了校門，慢慢向這邊踱步，慢條斯理邁步優雅，不時跟身旁的女生說笑兩句，一顰一笑都那么美麗動人。

　　我激動得使勁搖晃正打瞌睡的張陽，指著那個女孩口齒不清地說：“她，就是她！快看，就是她！”張陽皺皺眉，“穿藍褂子的那個？不怎么樣嘛。”“不是，那個那個。”我閉上一只眼，盡量用食指指準，“白T恤披肩發的那個。”張揚瞇起眼定睛細看，仍然搖頭：“還是不怎么樣，兄弟，不得不說你什么品位，改天我給你介紹個，包你滿意”我捶了他一拳，說：“不用，你給我看好，就是她了，盯好了，出差錯提你頸上人頭見我。嘿嘿，豬頭肉現在啥價錢？”

　　張陽嘟嘟囔囔地點點頭，嘟囔什么我沒聽清，我的注意力已全部被女孩吸引過去，自動對焦一樣，更高級的是只對準她。

　　她穿了一件白色T恤，上面隱隱約約顯現一座哥特式建筑，像是一座教堂，黑色的線繡在上面。下身是經典的藍色牛仔褲，腳穿黑白相間帆布鞋。她烏黑發亮的長發沿著脖頸兵分兩路垂直胸前，耳朵若隱若現。她的面龐清秀不算太白——這不符合我那群朋友的審美，那伙人崇洋媚外的只喜歡肌膚如雪般白的女生，即便沒如雪也要用化妝品彌補，凡不白皆稱黑妞，不知道他們遇見非洲姑娘作何感想。好在我不這么想，她不白也絕非非洲遺民，地道的黃種人，素面朝天淡雅至極，用朋友的話形容簡直就是沒斷臂前的維納斯。維納斯什么樣我不知道，反正我認定她就是我的維納斯。

　　中篇

　　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剛升高中來這所學校到學生處交費時。時值正午，烈日當頭，熱氣逼人，家長們走來走去找熟人插隊亂，學生們四處游蕩參觀新學校，亂哄哄的就像沸騰的菜市場，使炎熱的天氣更加沉悶。我躲在一邊陰涼地等人群散去，順便搜尋一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讓他幫幫忙。突然眼前一亮，目光再也不能移開，吸引我的正是她——哦不，準確的說是她的腿。那天她穿了件極窄的七分褲，兩腿細的跟兩根筷子似的。當時我心想這兩筷子的主人該多么瘦，于是目光慢慢上移，軀體并沒有想得那么嶙峋。我又想身體比例這么不協調的人長得該是多么糾結，然后那頭飄逸的長發和恰到好處的面容徹底擊潰了我，曹植的“美女妖且閑”和杜甫的“絕代有佳人”先跳進腦海，緊接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如花似玉傾國傾城”紛至沓來。細看之下她的腿與身體的確比例不當，統觀來講又沒那回事，仿佛女媧造人時特地為她量身打造。那感覺真是奇妙。

　　之后我沒有再見到過她，她好像人間蒸發了。物理老師告訴我們蒸發后的水蒸氣還要變成雨滴降落下來，所以一時間到處都是雨珠——這所學校長頭發的女生居然這么多！經過多次拍錯肩膀后我嚇得不輕，大氣受到嚴重污染果真沒錯，落下的雨滴不堪入目。我決定下次認準人再搭訕，以免對方回眸一笑嚇死人。我們這屆學生都在一棟教學樓，為了增大邂逅概率，我每次去廁所都從四樓一層一層迂回下去，回來時再一層一層蛇形上來，每節下課都去，既強身健體有益身心健康又利于搜尋美女。就算是這樣，仍舊沒見到她，連個影子也沒有。她肯定蒸發了，我盼望人工降雨的飛機多來幾趟但又怕降下的品質惡劣。我想見她想得身心疲憊快要發瘋，整整一個學期都在魂牽夢縈中度過。

　　到了下半學期有次我剛回到座位，發現桌子上擺著一盒藥，同桌一臉戲謔看著我。我拿起盒子，是個空盒，掃了一眼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想殺同桌，盒上方方正正的黑體大字赫然寫著：“前列康”。同桌正是張陽。

　　后來我并們拼個你死我活，相反在無聊的政治課我向他傾訴了我的苦惱。張陽號稱戀愛專家名聲在外，同時與四個女生談戀愛，我等鼠輩羨慕不已。雖然前幾天其中兩個女生發現男友另有女友大肆鬧騰，搞得他一時聲名狼藉，但無損他在我們男生中的威信。反而那倆女生讓張陽兩腳給踹了，另外兩個聽說后風平浪靜繼續和他談戀愛。這讓我們崇拜之心再上一層樓。我祈望他能為我指點迷津讓我和我的維納斯見上一面。

　　張揚聽完果然來了興趣，他對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小子寂寞空虛我給你介紹，長頭發是吧？長頭發長頭發，三班那誰怎么樣？”他猛拍腦袋想那誰，政治老師看見，拿粉筆完美爆他的頭，他恍然大悟地正要說。我搶在他前面：“不用不用，我就看上她了，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三見許身，現在只鐘情她，非她不可，你說我怎么才能遇見她？”

　　張陽笑了一下，夸張地說：“兄弟，都什么年代了，你還真以為你是純情郎段譽啊？對女生該是這樣，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不跟老子一邊涼快去。看看你……”張揚做惡心狀，我沉默不語，他坐直了有點嚴肅地問：“那個維納斯真的很好看？”我以為他要和我奪食，忙矢口否認：“不，不好看，只是我覺得好看，她一點都不白。剛見到她我就覺得——覺得怦然心動，別人怎么看我不知道。”

　　張陽聽完不再言語。直到我快讓政治老師催眠睡著時，他開口說：“這樣，明天星期五，放學后我們在學校門口蹲點，我拿腦袋擔保你能見到她，也拿腦袋保證讓你認識她。“

　　“啊？那謝謝啊。”我懊悔自己怎么這么笨，這么容易的事都沒想到。

　　“不用，都是兄弟，客氣什么。”

　　下篇

　　這天下午惠風和暢，春風沉醉，沉醉之余不小心勾引來的夏先生與晚春心有不甘的寒風激烈的廝殺，換來短時間的溫和。春與夏的交替是我最討厭的時節。我們的小城四季分明，該冷的冷該熱的熱，該惆悵的時候絕沒有繁花似錦。唯獨到了晚春，忽冷忽熱異常詭異，最重要的是這種天氣我們很難穿衣服。白天的太陽好像活膩了要自爆一樣散發光熱，晚上又如同置身于北西伯利亞，讓我們恨不得把衣柜搬到學校。現在雖說已到了下午，太陽沒那么燥熱，寒風也沒有襲來，但當我看到維納斯穿著T恤款款走來時，身穿襯衣外套衛衣的我仍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替她打的。我真想沖過去把衛衣穿到她的身上，告訴她晚上天冷，小心感冒。

　　我沒動張陽已經動了。他向前大跨一步，手的架勢像是要拍三步之外維納斯的肩膀。我急忙揪住他后背上的帽子將他扯回來。張陽被勒到脖子送著領子直咳嗽，引得維納斯回頭一望，看見張陽的滑稽模樣，粲然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張陽一掌拍到我肩上，詫異的說：“你拉我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搭訕啊！不搭訕怎么認識？你腦子被驢踢了？”他用手摸摸他的脖子。

　　我想我誤會了，有點激動，“我——”，不知道說什么好。猛然間覺得自己貌似并不想認識那個女生。為什么要認識呢？即便我喜歡她也沒必要非得認識吧。我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學生早已如潮涌充斥整個街道，人群快將她湮沒。我對張陽說：“先跟上再說。”說完拉著他就跑，撞到人連sorry都顧不上說繼續跑，我急切要找到那個長發白T恤的身影，但說不上來找到后做什么。我想我是愛上她了，不過我沒想著她要對我報以同樣的感情。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自己愛的人多不容易，萬一一語不合分道揚鑣豈不痛失所愛，更悲劇的是萬一她有所愛，那就會發生西部片中的決斗，影響世界和平。

　　人群多的超乎想象，多是家長和外校生等人，這撲滅了我們靠衣服找人的希望。我靈機一動，拉著張陽往離學校更遠處跑，見縫插針，碰碰撞撞，飛速跑到第一個十字路口，這里人相對少了些。

　　我氣喘吁吁地對同樣呼哧呼哧喘氣的張陽說：“如果……她……往街上去，她一定……得經過這兒。我們在這等。”

　　張陽調整好呼吸，氣急敗壞地問：“你看看你，剛多好的機會被你浪費了，你個傻逼到底要干什么？”

　　我盯著他，說：“我不清楚，可以肯定的一點的是我不認識她，只想見到她，就是這樣，你明白么？”

　　張陽咂咂嘴，搖了搖頭，“哎，傻逼呀，純粹是浪費生命。你不認識人家我們在這扯什么淡，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算了。”

　　我拉住他，“先別，再見一面。你可是那腦袋擔保的，別不守信用。”

　　正當我和張陽拉扯的時候，旁邊的小破理發店的的破喇叭突然爆發震耳欲聾的歌聲：

　　我要送你

　　日不落的思念

　　寄出代表愛的明信片

　　我要送你

　　日不落的愛戀

　　緊牽著心把世界走遍

　　你就是慶典

　　你就是晴天

　　……

　　蔡依林的《日不落》直奔高潮。我和張陽都被嚇了一跳，我跳到旁邊撞上垃圾桶，望著被夕陽染紅的巨大建筑物，感慨這歌太應景了。張陽一跳跳到馬路上，打了個趔趄，差點撞上迎面來的自行車。騎自行車的老頭嚴厲訓斥：“年輕人看著點！”

　　張陽怔在路上心有余悸，綠燈亮起，我推他往路那邊走，“走吧！到那邊等。這是不守信用的報應。”

　　路那邊裝潢浮華的發廊不甘示弱地也放起歌，前奏的旋律緩和十分熟悉，但想不起來。

　　我從口袋掏出一張紙遞給張陽，淡藍色的信紙上用我最得意的字寫著一首詩：

　　我在嘈雜的人群看見了你

　　驚奇詫異渾身顫栗

　　長長黑發隨風飄逸

　　亮亮額頭我愛上你

　　好久不見

　　翻遍校園把你尋覓

　　尋尋覓覓春又秋去

　　來來去去人流不息

　　又在人群遇見了你

　　縱然我們不相識

　　依然熱淚盈眶

　　雖你不知

　　這時歌放到我能聽懂的部分，我想起來了，是Croovecoverage的《Godisagirl》：

　　……

　　Godisagirl

　　Whereveryouare

　　Doyoubelieveit？Canyoureceiveit？

　　Godisagirl

　　Whateveryousay

　　Doyoubelieveit？Canyoureceiveit？

　　Godisagirl

　　Howeveryoulive

　　Doyoubelieveit？Canyoureceiveit

　　……

　　張陽讀完一遍詩嘖嘖稱道：“好詩好詩，哪抄的？”

　　“自己寫的。”

　　“哦——”他翻來覆去查看那張紙，紙放在口袋太長時間有些舊了，“你怎么不早說，你把情詩給她，再經過我一撮合，絕對有戲。”

　　忽然張陽手舞足蹈驚叫道；“看！她在那，路那邊，正準備拐彎。”

　　我扭頭望去，只見一個長發白T恤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的墻角線后。我跳下人行道，一輛車駛過把我逼退回來，穿梭不停的車流預示著我連一面也見不到。我交待張陽：“你在這兒等著，要是再看見趕快個我打電話。”

　　閃成綠燈，我飛快朝那邊奔去……

　　結束

　　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回到這個十字路口。張陽早已不見蹤影。我追過去跑到拐過彎那條路的盡頭，把沿路兩旁百米范圍的小店搜了個遍，愣是沒見到。女人是水做的，沒想到氣溫這么低她居然也能蒸發。此時天氣的確變涼了，我穿的這么厚都感覺涼颼颼的，她在哪呢？冷不冷？

　　手機里有一條張陽的短信，看時間應該是我跑出去五分鐘后給我發的，他說：兄弟我有事先走了哈，放心，我已經見過她，到學校肯定幫你找出來。包在我身上了，兄弟我是講義氣的。哈哈。

　　這條路白天人山人海晚上異常冷清，只有幾只流浪狗在路上嬉戲追逐。不知是哪兒還在播放《Godisagirl》，響徹整條空曠的街道，音質慘不忍聞：

　　……

　　Thereisaskyilluminatingus

　　（天空照耀著我們）

　　Someoneisouttherethatwetrulytrust

　　（我們能真正信任的人會現身）

　　Thereisarainbowforyouandme

　　（有一道彩虹等著你和我）

　　Abeautifulsunriseeternally

　　（一輪美麗的日出是那樣的永恒）

　　……

　　暗黃的路燈暫時隔開黑暗，無數蟲子沖著燈頭飛來撞去，發出啪啪的聲音。

　　我又掏出那張信紙，借著路燈默看：……縱然我們不相識／依然熱淚盈眶／雖你不知。

　　我將信紙對折，撕開，疊在一起，再撕開，扔進垃圾桶。

　　這么晚回去爸媽肯定要訓話的，我想了想，我就說去了同學家補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