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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動蕩的年代，君王想一統天下，大夫想名揚四海，商人想富甲一方，而窮人想溫衣飽食。越女就是在這個年代出生的，她的名字其實是叫越人。越女剛出生的時候，越女的母親便想把她扔進家門前的那條河里。誰讓她不是生在王侯貴族，不是生在一個富商巨賈，偏偏生在一個衣食兩憂的貧民家中，誰又讓她天生就是個女兒身呢。但是越女的父親說留下她吧，她也算是自己的孩子，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叫她越人吧。于是故事就從這里開始。

　　楚越交界的地方有一條大河，河很寬，寬到從這頭望不到那頭，就像一條碧玉的帶子。翠綠的河水日日夜夜從不停歇地向東奔涌而去。越女的家就住在河邊。她的父親叫越漁，靠在這條河上擺渡為生。越女每天晚上都會坐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澄澈的河水。她幻想自己是父親故事里描述的隱藏在蘆葦蕩里的美人魚，美人魚傾國傾城，躲在水中不被人發現，不會沾染俗世的氣息，卻愛上了一個玩世不恭的王子，化作易碎的泡沫。越女還不懂什么是愛，但是越女卻想像美人魚一樣與這個讓自己傷心的世界隔離，她不想看到父親每天回家時疲憊的身影，她不想聽到母親天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月光傾瀉在河面上，河心泛起了波光，那波光是如此美麗，像最純凈的玻璃，是世界上最耀眼的光輝，越女出神的看著，都沒有察覺到父親坐在了自己的身邊。父親問她，你在想什么？越女回過神來，對父親搖搖頭，她指了指河心泛著波光的地方，說，父親，你說那里會有美人魚嗎？父親拍拍她的頭說，說不定會有的，美人魚也喜歡這樣美麗的波光。越人瞪大了眼睛去看河心，尋找了一會卻一無所獲，她嘆口氣，望向父親，她想問父親為什么那么完美的美人魚會愛上一個玩世不恭的王子，她只說出了為什么就被父親打斷了，父親給她唱了一首歌：“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父親唱完只說了一句話，永遠不要愛上一個王族，然后就起身走進了屋子。越女知道父親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越國的那個大美女西施，她嫁給了吳王，可是一切都變了樣，吳王亡了國，吳國變得民不聊生，他們家也因為戰火的牽連搬來了這里，他們家里才會如此貧困。越女不是忍受不了貧窮，她不想看到父親因為勞累過度日益衰老的面容，還有母親日益嚴重的咳嗽。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越女十八歲那一天，父親帶越女上了船。這是越女第一次上父親的船。她站在船邊，河水拍打船身激起了水花，濺濕了她的裙擺，她并不躲閃，反而蹲下去用手輕輕地撥動流淌著的河水。父親把船劃到了對岸的碼頭，碼頭上有好多好多人。越女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人，她躲在父親的后面，看著那些商旅模樣的人踏上父親的船。她聽到他們中的幾個男人在談論她的容貌。越女心里高興，她偷偷看看河水中的自己，水靈靈的大眼睛，玲瓏的小鼻子，精致的嘴巴和彎彎的娥眉。越女悄悄問父親自己是不是很漂亮，父親笑著點頭，眼里卻滿是哀愁，只是越女看不見。

　　那天晚上，越女的母親咳嗽地更厲害了，在越女的記憶里，母親總是不離開家的，好像母親與這個世界沒有一絲絲的聯系。母親水靈靈的大眼睛，玲瓏的小鼻子，精致的嘴巴和彎彎的娥眉，她小時候經常希望自己長大后也能有這樣一張傾城的美貌，而現在她只是希望母親可以好起來，她還是很愛她的，愛她給生病的自己熬的糖水，愛她在燭火下給她縫補衣裙時認真的模樣。父親讓越女留在家里照顧母親，自己去附近鎮上的藥店給母親買藥。母親咳了一會就睡著了，越女看著母親睡得安詳，便出了家門，又坐在門口看河心那粼粼的波光。

　　忽然，越女聽到遠處有人在叫喊。她循著聲音看去，看到一個人正在向她家的方向跑了過來。她站了起來，眼里都是疑惑，月光下她依稀辨認出一個少年的影子向她跑來。等到少年靠近了，她才聽清少年喊的是“船家，可否渡我過對岸去？”越女心想怎么這個時候還會有人想過對岸去。片刻，少年已到了越女面前，越女剛想開口問他，少年便開口了，“船家，我有急事，你可否渡我過河去？”越女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聽出了他說話時的焦急。她點了點頭，引少年上了渡船。

　　越女學著父親的模樣撐起了竹篙，把船往對岸劃去。船到河心的時候，越女回頭去看那個少年。借著皎潔的月光，少年俊俏的臉龐是如此的清晰，寶石一樣的眼睛也泛起了粼粼的波光，挺拔的鼻梁，充滿英氣的眉毛和緊縮的眉頭無一不彰顯出少年的英俊，唯一與這些不合的是他臉上落魄的神情。越女心里泛起了波瀾，她認識的人很少，此刻，那個俊俏的少年就靜靜地佇立在月光下，就這樣站在她的面前，她又如何能不心動呢。少年回過頭來，看到越女看著他，便也盯著越女看。少年憑著月光看清了越女，那又是多么美麗的容貌啊。少年笑了起來，他說，“方才趕路緊急，未曾細看，姑娘竟生得如此美麗，敢問姑娘姓名”，越女低下頭，小聲說她叫越人，少年疑惑地說這真是個奇怪的名字，越女搖搖頭說，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區別呢，我不過是越地的一個女子，所以叫越人。少年笑了起來，劍一樣的眉毛微微上揚，他說他叫子晰，是楚國來的。越女沒有說話，繼續劃船，她很好奇為什么他會來到這里。少年把目光移向了越女的眼睛，看到了其中的疑問，繼續說，我本是楚國王族，無奈國中發生變故，逃難至此。越女吃了一驚，她心里想他竟然是楚國的王族，王族啊，她的心暗淡下來，他怎么會愛上她，縱使她有傾城的容貌，也不過是一個貧民家的女子，而她又怎能去愛一個王族。她淡淡地回了一個嗯，裝作波瀾不驚的樣子，然后不在看他。少年也不再說話，他蹲下來用手撥動河水。越女已經可以看到河對岸茂密的灌木叢，她知道他就要走了。越女想我還可以為他唱首歌啊。她回頭望了望河心的波光，她知道他聽不懂越國的語言，唱起歌來。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少年聽到悠揚的歌聲，愣了一下。他靜靜地聽著，直到它停了下來，周圍一切又回歸了寂靜。然后她聽到越女說，“公子，到對岸了。”他回過神來，轉身看向越女。他走向越女，從身上摸出了一塊玉佩，伸手遞給越女。越女沒有去接，他說，“今日姑娘的恩德，子晰來日定當相報，還請姑娘先收下此物以做信物。”越女抬頭看了看他，眼中目光堅定，她想，能留下他的一件東西在身邊也好，便伸手接了下來。少年見越女收下了玉佩便轉身離開了。越女站在船上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才回到家中。

　　此后，越女每天晚上又多了一件事可做，她看著河心粼粼的波光，就會拿出那塊玉佩看一看。然后在心里勾勒出他的輪廓。

　　又過了一年，越女的母親病死了。下葬的時候只有他的父親，她看到父親哭了。那天晚上，父親給他講了一個故事。吳國原來有一個吳王，他勵精圖治，富國強兵，稱雄天下。有一次他進攻楚國，路過一條河，渡他過河的是一個女子，女子在船上唱了一首歌，“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他不懂越語，只是覺得好聽。后來他回到宮中，找了幾個越人把這首歌翻譯了過來，他醉心于這首歌。于是他命人去把這個女子接進宮中納了妃。這女子也聰明伶俐，深受吳王喜歡。后來，吳國的死敵越國派人送了美女西施給吳王，吳王便迷上了這個大美女，對那個女子也冷淡了。吳王荒廢了朝政，國家衰敗了下去。終于，越國攻破了吳國的都城，吳王又逃到了那條河邊，后面追兵漸進，正苦于如何過河，卻見那女子駛船過來，原來那女子在城破之時追隨吳王逃了出來，看到吳王受困，便尋了一條船，吳王因此逃過一劫，而女子卻被箭射中，留下了病根。吳王為了不引人注目，便改了姓名，改容易貌，和這個女子在這條河邊定居了下來。而這個吳王就是越女的父親，那個女子就是越女的母親。父親又說，本來母親是不想留下越女的，怕連累了越女，但是他不忍心，便留下了越女。

　　越女驚訝地看著父親。父親拍拍她的頭，說，你可不要愛上一個王族的人啊，他們都薄情的很。遠處揚起了馬蹄的聲音，越女和父親轉頭去看。她看到那個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向她疾馳而來，身后還跟著一隊騎兵。越女站起身，看著少年從馬上下來。少年對她莞爾一笑，說，我來報恩了。然后少年看向越女的父親，作揖說，我是楚國王族子晰，特地前來迎越人回宮。越女愣在那里，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她根本沒有準備。父親看向越女，越女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嘆了口氣，便對少年說，我是越女的父親，可否告知這是怎么一回事。少年笑的更開心了，他把那日的事訴說了一遍。父親聽完，又看向了越女，他又輕嘆了一聲，說，“我近日發現你觀摩的玉佩，也料到你有了相思之人，卻怎料是王族，想必我也攔你不住，也罷也罷，你隨他去吧，我現在無所牽掛了，明天我就搬走了。”父親說完笑了起來，他又摸了摸越女的頭，說讓越女切莫忘了父親。越女沒有說話，她點了點頭。她是多么開心，又是多么傷心。少年牽起越女的手，越女隨少年上了馬，回頭看父親轉身回家的背影，眼淚流了下來。

　　子晰將越女娶為正室，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日子過得甜蜜。誰料一日楚王無意之中聽到越女歌唱，心中中意，便要將越女納為妃。楚王逼迫子晰休了越女，子晰卻實在做不到。子晰和越女相約逃出楚國。楚王大怒，下令處死子晰。子晰和越女逃到了河岸，子晰卻被弓箭射中，奄奄一息。

　　兩人在河邊相互依偎，子晰撫摸著越女的臉龐，他問越女是不是后悔嫁給了王族。越女搖了搖頭，抱緊懷中的子晰。子晰又笑了起來，一如他們初見時那么溫暖的笑容。他說，越女，我聽過最好聽的歌就是你唱過的那首了，你能給我再唱一遍嗎。越女吻了一下子晰的額頭，便唱起了起來，“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唱著唱著，越女就哭了起來，子晰說，其實我第一次聽的時候就聽懂了，我會一些越語的，只是那時我不能留下來娶你，現在，我做到了。然后，他就不再說話了。

　　越女又吻了子晰的額頭。她抱起子晰，她幾乎都要抱不動他了，她是那么步履蹣跚地走到了河邊。然后，她抱著他跳了進去。

　　她感覺冰涼的河水在擠壓她的肺，她開始恍惚，抓不住他的手。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說，我是河神，我每天晚上都能看見你，我也知道你的故事，為了感謝你每天晚上的陪伴，我可以實現你一個愿望。越女問，你能讓他復活嗎？河神說，人死不能復生，這個愿望神仙也不可能實現的。越女的心抽搐了一下，她用最微弱的聲音問，那能把我變成那條河里的美人魚嗎？

　　越女感覺眼前逐漸明亮起來，水流溫柔地摩擦著她的皮膚。她向上游去，從水中探出了頭。她看到頭頂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的身體上，泛起粼粼的波光。她向河岸邊望去，看到岸邊小屋中昏暗的燈火映照出一個人坐在河岸邊的影子，她聽到歌聲。她笑了，輕聲說：“父親，你又騙我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