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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影向誰去  文/高山多佳木

  上次見到老四還是一年之前,我去北京看他,他請我吃飯。各自喝了半斤老白干之后,我問他:“你還想她么。”他眼神呆滯著盯著遠處一個昏黃的吊燈,憂傷地說:“希望她一切都好吧。”

  老四是我的大學室友,四川人,剛來北方的時候普通話說得還不像現在這么好,常常把“就是”說成“就四”,于是就成了我們宿舍的老四。

  老四其實是很聰明的,只不過對身邊的事情都太漠不關心,也不愿意去動腦思考任何他不關心的事,這讓班里同學都以為他有點遲鈍。

  就比如有一次,我們去參加學校運動會,剛離開宿舍,我就發現他的鞋一只紅一只綠,趕緊提醒他鞋穿錯了。

  他低頭看了看鞋,一臉茫然地說了聲“哦”,就繼續往前走了。

  我當時就被震驚了,“宿舍就在身后,你不回去換換嗎?”

  他又低著頭看了看鞋,想了想說“還挺舒服的,不換了。”

  于是我就默默地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以免別人看出來我們是一個宿舍的。

  他果然成了運動會賽場上的一個奇葩,附近幾個班的同學全都來看他,甚至輔導員都從很遠地方專門跑過來,問他是不是對學校運動會不滿,他就這樣一臉茫然地坐著,看著遠處的藍天白云說:“沒事,我就是鞋穿錯了。”

  他不只對鞋子不關心,對課程,食物,時間,天氣都不關心,他從不挑剔他不關心事情的好壞,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從來不問為什么,因為他也確實不關心答案。

  他常常跟我說,想那么多什么用呢,最后還不是這樣過,不如把精力放在放在有意義的事情上,比如打游戲。

  老四是在校園醫院遇上那個姑娘的。那天是體檢日,學生們像魚兒一樣在各個診室里穿來插去。老四自己游離在人群之外,拿著體檢單在走廊里低著頭瞎逛。迎面走來一個女同學,也低著頭。走廊本來就窄,老四向左她也向左,老四向右她也向右,結果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了五秒鐘,女同學抬起頭來,向老四抱歉地笑了笑。

  就是這個笑容,霎時間讓老四體會到頭暈目眩、怦然心動、錐心刻骨、心花怒放種種感覺。老四平時就是那樣一個面無表情的人,我估計當時他的臉一定是完全呆滯了。

  老四后來跟我們說,他當時透過那女同學清澈的眼睛看到了她干凈的靈魂。老大向地上啐了一口吐沫,一臉鄙視地說:“你不就是看上人家小姑娘長得好看么,拽什么拽。”

  我不知道老四當時真實的感覺是什么樣,總之他開始拿著體檢單尾隨那個女同學。她檢查一個項目,他也跟著檢查一個項目,老四什么都沒說,女同學也什么都不說,就任由著老四一臉茫然地跟著她。

  最后在一個診室門口女同學還是停了下來,轉身看著老四說:“你還要跟著我么?”

  老四頓時手足無措起來,語無倫次地解釋他找不到同學,又是新來的找不到路,還不清楚檢查什么項目,就這樣跟著瞎走,打擾你同學你了,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把電話號給我,回頭我給你打電話道歉。

  女同學“撲哧”一聲被他的厚顏無恥逗笑了,“你跟著我也沒什么問題啊,可是你也不能總跟我吧。”

  老四又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我真是怕找不到路。”

  女同學笑了笑說:“找不到路,你去跟跟別人吧,到這里你必須得打住了。”

  老四剛想再解釋解釋,女同學轉身進了診室。

  老四抬頭一看,門口貼著兩個字:婦科。

  其實老四早就知道女同學的情況了,尾隨到第二診室,他就看到了女同學的姓名,班級,學號等等情況,后來捎帶腳連三圍,體重,身高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學院里就這么些人,或早或晚他就能知道她的聯系方式,后來尾隨著,不過是想多看她幾眼罷了。

  傍晚的時候,老四拉著我和老大到陽臺聊天。天邊的晚霞如同正在燃燒的火焰,噴出萬道橘色霞光。新生廣場在晚霞的掩映下如夢似幻,幾個奇奇怪怪的雕塑也漸漸顯出孤獨寂寥的感覺來。他就背靠著欄桿,講述他今天碰到的女同學。

  老大扶著欄桿看著遠處,問他:“你真要追她嗎?”

  老四眼神堅定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老大向遠處一指:“那個不就是她么!”

  我和老四循著手指方向看去,一個白衣飄飄的女子正披著萬道霞光而來,步履輕盈,笑靨如花。面容不見艷麗,卻清秀動人,眼睛清澈得如一泓秋水。在這樣令人沉醉的場景里,她如同仙子一般,生動了整個幅美景。

  老四和我還迷失在這涅槃幻境里的時候,老大幽幽地說:“這人可不止好看而已。”無所不知的老大告訴我們,這個女生叫楊奕瑤,來自四川,與我們同屆,成績數一數二,既是班長,又是學生會干部,還是輔導員助理,歸結起來一句話:高不可攀。

  我轉頭看著老四說:“你也是四川人,怎么一直沒見過,算無緣對面不相逢嗎?”

  老四轉身回了宿舍,“嘭”地一聲摔了一下陽臺門,大聲喊道:“我們有緣千里來相會。”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兩句話原來能這樣統一,也是第一次感覺到老四的悲傷。從這天起,老四的嘴里就多了一個名字,瑤瑤。我們都嫌這個稱呼太肉麻了,私下里稱呼她叫“楊小姐”。

  老四讓老大幫忙要來了楊小姐的手機號,開始一條一條地給楊小姐發信息,雖然楊小姐回復得很慢很慢,但是每條都回。這讓老四的心里樂開了花,常常一動不動的坐著,露出癡呆的笑容來。

  不過老四這種快樂的狀態只持續了一段時間。有一天他出去公共衛生間蹲坑,回到宿舍一臉憂郁地問我:“你有煙嗎,我想抽煙!”

  我當時心里萬馬奔騰,心想這戀愛中的人都怎么都這么變態,剛剛還快樂得像周星馳,轉眼就憂郁成了梁朝偉。我指了指老三的桌子說:“我沒有煙,老三桌子里有,但老三那么雞賊的一個人,你抽他的煙,他回頭就要宰你一頓飯。”

  老四對我的話毫不理會,翻開老三的抽屜,從煙盒里抽出兩根煙來,點著了其中一根,把另一根夾在手里。

  我說:“你不打算給我一根嗎。”

  老四輕輕地吐出了一口煙,看著騰騰升起的煙霧說:“回頭老三要是真逼我請他吃飯,多享受一根還能劃算點,讓你抽,太虧了。”

  我只能低頭感嘆命運不公,碰到這樣一群雞賊的人。

  老四吐出一個煙圈,眼睛盯著向前慢慢滾動的煙圈說:“我剛才蹲坑的時候聽到旁邊兩個坑友在聊天,一個說:

  ‘你還在聯系那個楊奕瑤嗎?’

  ‘是啊,就她不怎么愛搭理我。’

  ‘那你還聯系。’

  ‘她沒有不理我啊!’

  ‘那還是有戲唄!’

  ‘有個屁,她跟誰都這樣!’

  ‘你還要堅持下去么?’

  ‘算了,也沒什么意思!’”

  他講完,自言自語地問我:“她為什么會這樣。”

  我想了想說:“可能她不愿意傷害你們這些喜歡她的人吧。”

  他又問我:“她是不是只是喜歡被人追求的感覺。”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沒再說話,我們就這樣沉默了兩分鐘,我問了他一個老問題:“你還要堅持下去么?”

  老四又重重地嘆了口氣,眼睛盯著煙霧說:“她沒有不理我啊!”

  日子一天天過去,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毫無可能,或許老四自己也明白吧。那些日子老四常常對著鏡子照來照去,邊照邊問我們:“你們說我的優勢到底在哪里。”

  我搖搖頭說:“根本沒有。”

  他一臉沮喪地說:“真的沒有嗎!”

  老大冷笑兩聲:“你當然有啊!”

  老四一臉遇到知己的興奮:“我優勢在哪里,快說說,快說說!”

  老大又冷笑了兩聲:“你呀,你比別人都不要臉!”

  雖然不被任何人看好,但是老四天生就是那樣一個對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的人,他怎么會在乎別人的看法呢。果然,老四要自暴自棄地表白了,我們都勸他,你表白有什么用呢,人家喜歡你還是喜歡你,不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表白不過是徒生煩惱而已。

  老四認認真真地聽完我們的勸告,揚起頭思考了五秒鐘,然后拿起電話開始表白。我們對他這種等死不如找死的做法十分欽佩,然后都滿臉興奮地等著看他被拒絕。

  老四的表白堪稱表白界的典范。他深情款款地講訴他對楊小姐的愛,甚至幾度哽咽到說不出話來,但卻根本沒提兩個人的關系,這讓楊小姐無從拒絕。

  楊小姐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平靜而舒緩,她說她十分感謝老四這么喜歡她,她很珍惜他這個朋友。

  這次表白就在這樣和諧友好的氛圍中結束了。在我們目瞪口呆的時候,老四看著手機上楊小姐的照片緩緩地說:“我要學習去了。”然后拿上課本去了圖書館。我們當時都以為他只是表白之后暫時的神志不清,卻沒想到他從此在學霸這條路上一去不回。

  老四的聰明就在這一點,他對很多事情漠不關心,但是對另一些事情理解得十分透徹。他知道在愛這件事情上,只有感動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讓自己得變得更加優秀。

  從此以后老四每天都早早起來,買好早餐,到教室里邊學習邊等楊小姐來。有時候老四還會買一朵玫瑰,放在早餐旁邊。

  楊小姐到教室的時間會比老四稍稍晚一點,她會很大方的接受老四的早餐,但是會把送來的玫瑰藏到課桌里。這代表什么呢,后來楊小姐告訴我,她當時能接受老四的好,但是無法接受老四的愛。

  他們每天都這樣一起自習,但是交流不多,即使緊挨著坐,也僅限于短信溝通。楊小姐的態度就是這樣不冷不熱,她在等老四像其他人一樣放棄。

  但是她錯估了老四的堅持。老四這種平時癡癡呆呆的人,一旦認準什么事,往往是撞爛了南墻才回頭的。老四就這樣早出晚歸地陪著楊小姐自習,堅持了一個月的時候,楊小姐終于心里感覺到過意不去了,或者她終于發現老四是不會輕易放棄了。

  一天早上,楊小姐表情嚴肅地跟一旁的老四說:“你不要再陪我了,我不會跟你在一起的。”

  老四“哦”了一聲,繼續看書。

  楊小姐當時還不了解他的性格,又重復了一遍:“我真的不會喜歡你的,你這樣陪我也毫無意義。”

  老四終于抬起頭,一臉茫然,又“哦”了一聲。

  楊小姐只想做到問心無愧,她必須把真實的情況告訴老四,老四接下來怎樣做,她都不再有責任了。

  其實老四這時候的壓力是很大的,兩個月過后,整個學院都知道他追求楊小姐的事情了。大家或是惋惜,或是感嘆,或是看笑話,總之沒有一個人認為他能成功,大家在和楊小姐一起等,在等老四放棄的那一天,然后對他說,你看,不如早放棄。

  似乎全世界都與老四為敵了,要是換做別人,可能早放棄了吧。可是老四呢,他還在平靜地堅持著,不過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靜罷了。

  接下來發生了一件大事,大到我們畢業了這么久,還在學弟學妹之間流傳著。學院舉辦了一年一度的禮儀大賽,這是僅次于迎新晚會的盛大活動,臺上俊男靚女精彩紛呈,臺下老師學生掌聲陣陣,楊小姐作為學生干部的代表,坐在舞臺的側面,是九個評委之一。

  整個活動前半程波瀾不驚,臨近結尾的時候,意外發生了,老四低著頭一步步走向了舞臺中間,跟主持人講了幾句,然后接過主持人遞過來的話筒。

  我對旁邊的老大說:“他難道要表白么,可已經表白過了啊。”

  老大搖搖頭說:“老四最近壓力這么大,你看他表面很正常,有可能現在已經瘋掉了,他要是一會表演**,你可得趕緊拿手機錄像,我要保存起來。”

  老四拿起話筒,眼睛里透出堅定和決絕,緩慢而深情地說:“自從和楊奕瑤小姐見面以來,我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你的笑靨使我難以忘懷,無論我怎樣的努力,都無法忘記那個嘴角含笑的倩影,我知道我中了你的毒,我就是喜歡你,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你不喜歡我,我只是愛你。我感謝上蒼,讓我能夠遇見你,我也怨恨上蒼,沒有讓我早一點遇見你。我知道沒人看好我,其實我和他們一樣,也從沒有想過你會愛我,可這又能怎樣呢,我的心是快樂的,即使奔向死亡,也讓我死在愛你的路上吧。”然后老四唱了一首歌,俗套的《同桌的你》,唱完把話筒交給了主持人,就下了臺。

  一千多人的禮堂此時變得靜悄悄,沒人鼓掌,也沒人說話,就像老四和楊小姐的關系一樣平靜。眼淚在我的眼睛里轉來轉去,我強忍著不讓它落下。我扭頭看看老大,他已經滿臉淚痕了,我驚異地看著他,老大氣憤地說:“哪里來的沙子,你看給我迷得。”我左右看看,每個人似乎都在悄悄地抹著眼淚,大概誰都知道老四心中的苦吧。

  我抬頭看看臺上的楊小姐,她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臉上平靜的有如佛陀,無悲無喜。我突然感覺很想笑,老四感動了所有人,卻還是無法感動她。

  我知道老四才是真的英雄,他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他是在禮儀大賽上向楊小姐表白么,我說不是的,他是在向全世界宣戰。大家不是要看我的笑話么,我根本不在乎你們,我想怎樣就怎樣,我要看看你們又能如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他藏在木訥里的鐵骨,藏在安靜里的桀驁,藏在沉默里的血性。如果他再問我他有什么優勢,我會告訴他就是這種不顧一切的頑強。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兩個人依舊一起自習,上課,吃早餐。不同的是,兩個人的交流不再僅限于短信,學習的間歇,也會一起聊聊天。

  日子過得平淡如水,國慶長假,楊小姐回了一次四川,就在那年,全國爆發了一種傳染疾病:甲流。楊小姐回到學校就被測出了發熱,這下驚動了學院上下領導,學院里人員密集,傳染開去,不堪設想。

  楊小姐被隔離到了校園醫院,觀察兩周,如果情況惡化,準備送到市里的大醫院。

  此時的老四心急如焚,被隔離的當天,老四就急匆匆去了醫院。醫院的領導守在門口,沉重地對老四說:“你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但是無論如何你也不能看她,這不只是為你負責,也是為全院師生負責。”

  老四點了點頭,走出了醫院,他繞著醫院轉了一圈,找到了楊小姐病房的窗戶,面對著窗戶的方向,給楊小姐打了電話。

  楊小姐聽到老四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無助,淚水一滴滴落下。

  老四問:“你還好么。”

  楊小姐抽泣著說:“你不要來找我了,我真的不會喜歡你的,求求你,你不要再來了,求求你。”

  老四平靜地說:“這就是我的命,我沒法離開你了。”

  楊小姐淚如雨下。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窗戶,隔著欄桿,隔著距離,像老朋友一樣聊天。兩個人的心從未像今天一樣貼近,兩個人緊挨著坐的時候,心卻天各一方。

  這是個很長很長的通話,兩個人到后來都累到說不動了話,即使只聽到聽筒里電流的嘶嘶聲,楊小姐也能感到安心。楊小姐是伴隨著老四的聲音睡去的,這個電話一直持續著,一直到楊小姐平安無事地走出醫院那天。

  老四平靜地站在醫院門口,沒有鮮花,沒有禮物,也沒有擁抱,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笑了。

  就是這樣對視一笑,讓老四一直陰霾的天空云開霧散。

  關于楊小姐,我是在當社聯干部之后,才漸漸了解的。社聯和學生會總有工作上的交集。

  我想楊小姐一定會是很成功的職業女性,她嚴謹細致,勤奮努力,總能把很多復雜的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她對自己要求很高,對別人要求也高,她希望任何事情都要在可能里做到完美。她又十分自信,平時走路總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她的話并不多,但往往言必有中。連輔導員都說,她如果不成功,那一定是老天瞎了眼。

  我一直以為楊小姐是沒有弱點的,直到我跟她一起拉贊助的那天。

  學校舉辦活動,總缺經費,我們就給學校周邊的理發店,飯店,咖啡館一類的地方做廣告,收一點廣告費來充當經費。

  我和楊小姐分配到了一組,任務是校外的一家理發店。任務進行得很順利,胖胖的老板很好說話,爽快地答應了贊助,我們閑聊了幾句家常,這時候收銀員拿著一張五十元紙幣走了過來,跟胖老板說這張紙幣好像是假的。

  胖老板一臉不快:“誰給的?”

  收銀員說:“好像是剛才走的那個小伙。”

  胖老板向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恨恨地說:“沒爹的崽子,敢拿假錢糊弄我!”

  楊小姐掏出錢包,翻出了一張五十塊錢,遞到胖老板面前,冷冷地說:“你把那張錢給我,這張你拿去,別罵他了!”

  胖老板一臉吃驚,訕訕地說:“沒事,沒事,剛才那小子沒爹管教,缺教養,跟你沒關系,你們的贊助我拿。”

  楊小姐冷笑了兩聲:“沒爹就缺教養么,沒爹就該你罵么,我看你教養也不多吧,你這贊助我們不要了!”

  說完轉身出了理發店,我趕緊拿上東西跟了出去,留下一臉愕然的胖老板。

  我滿肚子的為什么,卻一個都不敢說,只好沉默地跟著。走了很遠之后,楊小姐突然停下問我:“你想要問什么嗎?”

  我磕磕巴巴地說:“剛才,剛才,是怎么回事。”

  楊小姐嘆了口氣:“你不要跟別人說好么,我就是特煩這種人,一點素質都沒有,你還有什么問題么?”

  我想了想說:“沒有了。”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我也沒敢跟任何人提起。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次我跟輔導員聊天,輔導員問我:“你們寢室那位和楊奕瑤怎么樣了?”

  我說:“他們一直很好啊!”

  輔導員問:“你說楊奕瑤這人怎么樣。”

  我說:“她很好啊,就是有的時候有點怪,對人要求很高。”

  輔導員嘆了口氣:“她是單親家庭啊,所以才這樣要強!”

  我說:“原來如此。”

  輔導員說:“她從小就沒了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就怕別人的異樣的眼光,所以才會這樣努力。”

  我問:“那她母親從未改嫁嗎?”

  輔導員說“沒有啊,她母親和她一樣,也是一個要強的人,是當地的一個官員,對自己要求高,對她的要求也高。”

  我問:“楊小姐豈不是跟她媽媽很像?”

  輔導員說:“是啊,她很多地方都很像她的媽媽,自信獨立,勤奮刻苦,她這樣優秀,你們宿舍那位,很難配得上她。”

  我說:“我們宿舍老四成績現在很好啊!”

  輔導員撇了撇嘴:“他們吶,根本不是一類人。”

  我問:“為什么?”

  輔導員說:“你看他們成績都差不多,但成績其實都是表面,你們宿舍那位,只能看十米遠,因為他沒什么遠大目標,只是茫茫然地努力,你去問問他為什么努力,他八成是說不出來的,只是感覺成績好就能配得上這位女生。可是這個女生呢,能看一萬米遠,她不止一次地跟我討論咱們行業的前景,她是盯著遠處在走的人,只是這一段時間,兩個人恰好走了同一段路,兩個人的目標不同,走的路也不會一樣。”

  我問:“那走得路不一樣就不能最后在一起嗎?”

  輔導員嘿嘿地笑了:“這個社會對男生的要求更高,那個女生太優秀了,他倆的未來還有很多溝溝坎坎,哪一步走不好,就很難繼續了,你回頭勸勸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我低頭不語,回想著老四和楊小姐的點點滴滴,似乎輔導員的話也不無道理。

  不管怎樣,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去。

  大學快樂的時光總是匆匆,到了大四的時候,我們宿舍的三個學渣終于要面對現實了:找工作。

  老大這個時候總是罵罵咧咧,哪家單位狗眼不識泰山了,哪家公司狗眼看人低了,哪家企業哈巴狗上轎不識抬舉了。總之看不上他的都成了狗。

  老三拿著面試失敗的通知單涂來涂去,我問他你這是在干嘛,老三恨恨地說:“我畫個圈圈詛咒它。”

  找工作的困難讓一部分人去考了研究生,老四和楊小姐都是幸福的,他們都在保送研究生之列。

  保送研究生人選公布的那天,老四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宿舍,我們都很奇怪。

  老大問:“怎么老天開眼,不讓你保送研究生了,趕緊加入我們找工作大軍吧,老開心了。”

  老四嘆了口氣說:“保送還是能報送的。”

  老大說:“我擦,你這不是豬鼻子里插大蔥窮裝象么,你難不成大老遠跑來給我們添堵,你以為我們找工作這么開心就不收拾你了么。”

  老四說:“我只能保送本校的研究生,她能保送到北京的名校。”

  我說:“你們倆成績不都差不多么。”

  老四說:“她還是學生會的干部,有另外的加分。”

  我問:“那怎么辦?”

  老四說:“只能放棄保送的機會,去考她那所學校了。”

  老大說:“我擦,你瘋了么,好好保送的機會不用,要是考不上怎么辦,連找工作的時機都錯過了。”

  老四又嘆了口氣說:“還能怎么辦。”

  老大說:“你冷靜點好么,值得把一切都賭上嗎?”

  老四沒說話,穿著鞋就上了床,然后把被子蒙在頭上。

  我問老大:“老四這是怎么了?”

  老大說:“孩子終于想起來自殺了,他準備在被子里放個屁,然后把自己熏死。”

  老四蒙頭自殺了一會,班長跑過來告訴我們說:“校領導一會就來我們宿舍,要跟大家談談。”

  我們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起屋子來,老四依然蒙著頭,一動不動。

  老大邊收拾邊說:“校領導早該來了,你看看你們仨,四年沒疊過被子了吧,懶成這樣,國家現代化的事業怎么交給你們。”

  老三看了一眼老大:“你也沒疊被子啊,還說我們。”

  老大撇了撇嘴:“我不疊被子是表達對不公平世界的不滿,是行為藝術,行為藝術你懂么。”

  我和老三無語。

  當我們把宿舍收拾得整潔一新的時候,校領導終于來了。

  校領導帶著殷殷牽掛和親切關懷的笑容,和藹可親地跟我們一一握手。

  老大激動得幾乎痛哭流涕:“領導,你可來了,我們想死你啦。”

  校領導握著老大的手說:“都怪我來晚啦,看到同學們昂揚的斗志,我深感欣慰,你們還要繼續努力。”

  老大幾乎哽咽:“我們不會辜負組織上對我們的期望。”

  在這樣干群團結、溫馨和諧的氣氛中,校領導一抬頭,看到了在上鋪蒙著被子躺著的老四。

  校領導看著上鋪,用責備的語氣說:“行李不要亂放,你看著鞋子還放在床上,怎么還有腳呢,怎么還有腿,這......這.....這不會不是個人吧。”

  老大握著領導的手說:“領導不要怕,這是我們老四,就是精神有點不正常,剩下哪里都沒問題。”

  校領導退后了幾步,扶著墻說:“怎么精神病還沒退學,哎,你們宿舍有個跟楊奕瑤談戀愛的,不會就是他吧。”

  老大說:“就是他,就是他,我去看看他死沒死透。”

  老大走上前去,揭開被子,拍了拍老四的臉,老四坐了起來,長長的頭發向四面八方伸展著,低著頭,不說話。

  校領導拉過老大來問:“這人怎么了。”

  老大說:“沒事,沒事,他平時精神就不大好,但是您別害怕,他平時不咬人,現在的狀態算是最正常了。”

  校領導看著老四說:“我今天就是來找你的。”

  老四呆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校領導接著說:“北京的名校雖然比我們要好一點,但是我們的研究生出來也是很不錯的,未來找工作大家都是平起平坐,你要好好考慮,一步錯可能步步錯,你要是準備考研,你這報送機會就要放棄掉了,你要好好考慮。”

  老四跳下床,抹了抹臉說:“領導,這些我都懂,可是我還是不想留下遺憾。”

  校領導不再說話,拍了拍老四的肩說:“不管怎樣,你都是好樣的!”然后轉身走出了宿舍。

  老四就這樣開始了任性的考研之旅,大四的時候,課程已經都結束了,楊小姐也沒了學習任務,常常陪著老四讀書。

  老四把命運交給了一場賭博,北京名校的考研名額只有一個,各地考生趨之若鶩,但是老四異常堅定,我們每個人都在心底暗暗地為他打氣。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老四終于成功考上了北京名校。

  畢業的時候,老四和楊小姐收到了無數祝福,當然包括更多的嫉妒和羨慕,在所有人眼里,他們倆如同神仙眷侶,共同奔向了光明的未來。

  我拍了拍老四的肩膀問:“楊小姐現在對你要求很高吧。”

  老四搖了搖頭說:“他對我沒有任何要求。”

  我心頭一涼,不過還是笑了笑說:“祝你們倆幸福。”

  宿舍四個人天各一方,我留在了這個北方城市,老大去了深圳,老三去了西安,老四去了北京。

  我一個一個地送走了班里每個同學,看著每個人離去的背影,我都暗暗地記憶著,我知道,這里的哪一個,我都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兩個月后,老大給我打電話,上來就問我:“你知道嗎?”

  我說:“我知道你妹啊。”

  老大說:“老四的事。”

  我說:“老四什么事?”

  老大說:“老四和楊小姐分手了。”

  我心頭一震:“為什么?”

  老大說:“不知道,還想問問你呢,沒想到你還不如我,老子在深圳都知道了,不說了,問別人去。”

  電話掛斷了,但是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們怎么會這么快就分手了呢,是老四變心了,還是楊小姐變心了。

  工作半年之后,我去北京出差,老四請我吃飯。我還是一肚子的問題,可又不敢問。

  各自喝了半斤老白干之后,我終于鼓起勇氣:“為什么這么快分手?”

  老四苦笑了半天:“一切早已注定,不過是早還是晚而已。新環境里,她不愛我,也不再需要我,我成了她的負擔。她跟我在一起,也不再開心,我看她這樣糾結,就跟她說,咱們分開吧。”

  我說:“你們就這樣分手了?”

  老四搖搖頭:“我對她的愛,成了她的包袱,成了她放不下的責任,她不同意分手,可又不喜歡跟我在一起。她受著煎熬,我也受著煎熬,兩個月的時間,讓我們精疲力盡,她終于對我說,咱們分手吧,我們對視著一笑,就這樣分手了。”

  我說:“你怎么知道她不愛你?”

  老四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不會愛上我,他也從來沒有說過她愛我。她是那樣優秀的一個人,對所有人要求都那么高,唯獨對我沒有要求,其實在她心里從來就沒有接納我,她只把我當成一個陪伴者,這個陪伴著可以是我,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任何人。”

  我說:“你還想把她追回來嗎?”

  老四說:“未來的生活誰知道呢,也許會,也許不會,我只是感覺太累了,我這幾年的努力都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收獲的也并非是我想要的,我為了她徹底的改變了我自己,我需要歇一歇,找找那個真正的我,找找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說:“你不感覺可惜嗎?”

  老四說:“我已經做到我能做的一切了,最后還是有緣無份吧。”

  我問:“你還想她么?”

  他眼神呆滯著盯著遠處一個昏黃的吊燈,憂傷地說:“希望她一切都好吧。”

本章作者隨筆:

        感情嗎,有的時候是不公平的,但是兩個人在一起,需要有一個互相的平衡,每個人都要感覺對方合適,要不然,很難最終走到一起去,只能是一段時間的相互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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