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題，如煙如霧，如錦如綢，如幻如實，如是夜也。
如瀟瀟暮雨，從天際潸然斜落的時候，來一首李商隱的《夜雨寄北》，又婉約成如昨的心事。尤其在有風也有雨的夜里聽聞，更是讓人凄清滿懷，與落地的水花一齊綻放出陣陣的疼惜和嘆息，并帶著些陸游《釵頭鳳》的古典情愫和久經塵世又輕嘆往事如煙的情懷。
是的，起風了。落近臉頰，漫天飛舞著的，是梧桐樹的毛絨顆粒，像雨更像雪。仍在路邊，邁入陰森的林蔭小道，兩岸全是齊齊的香樟，它們從清涼的空氣中悄然衍生出獨特的氣味，不斷刺激著人的嗅覺。風吹過，沙沙作響，是一大片銀杏葉，從更高處做無規(guī)律旋轉，散落。地面上全是它們的尸體，金黃的顏色鋪成一片一直延續(xù)到看不清的地方。凝視久了容易花眼，但又經不住某種誘惑想要多盯幾次，那種滿滿充斥雙眸的顏色一點也不輸給《滿城盡帶黃金甲》。然而走出這段林蔭之路，才發(fā)覺雨已變大，外面的世界可謂風雨飄渺，在這華燈初上。此刻的大雨遽然而至，嘩嘩啦啦地擊打著屋脊和地面的樹葉，天地間更加迷朦了，只有燈光影影憧憧像無力的波紋在雨霧中悠悠晃蕩。此狀之下，只能順勢躲進身后的樹底，安靜地注視——風夾雜著雨花洋溢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吹得讓人既清醒又疲憊。
昏黃、紫藍、灰白......在這個被冷色調完全侵襲的鏡頭中，整個視界都是一片撲朔迷離的夜景。閃過的路燈、高樓、櫥窗、霓虹、廣告牌和偶爾擦肩而過步履匆匆的行人，待到夜色珊闌，被雨水充分浸染的城市，變成一片蠻荒。在這里，有的人睡了；也有的人醒了。
才剛過十七點，張國榮用十七度的中低音在唱：只有在夜深，我和你才能，敞開靈魂，去釋放天真，把溫柔的吻，在夜半時分，化成歌聲，依偎你心門，我祈求星辰，月兒來作證，用盡一生，也愿意去等.......寂靜的夜晚總是會給人一種深邃的遐想，它讓人著迷，倘若略添朦朦綢綢的雨點，更易催生出纏綿的記憶，這必然是一個柔軟的雨夜——孤清的氣息，是雨讓夜慢慢沉淀下來，沉淀出一種典型而又高貴的姿態(tài)，褪去浮塵，洗盡鉛華。清風落葉，就這樣舉著傘，踩水走，走過曾經的年少輕狂，琉璃般透明清澈的心境，已隨著雨水的洗刷不著痕跡，那些單單不能釋懷的情愫，那些淡淡悵悵的情懷，都匿藏不住內心真實的感受，在這塵煙彌漫的世界，如柔風細雨的夜晚，一半溫暖，一半還涼。大有一種“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情懷。
入冬的雨夜這般清冷，透過玻璃窗，外面的雨霧還沒散去，人卻逐漸老去，可文字依然還在行走。她安靜地坐在那里，雙手捧著個又大又暖的敞口水壺，對著壺口輕輕吹了口氣，里面的熱蒸汽彌散開來。她感到額頭有一陣暖流向周圍漫開，于是更加湊近了壺口又輕輕吹了幾口氣——熱氣開散，臉頰濕潤，眼睛朦朧，溫暖得想要睡去，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記得某年深冬時節(jié)，有人給她煮了一盆水泡腳，里面還有煮爛的并帶有刺鼻味道的草渣。那人告訴她：來，試試吧，雙腳放進木桶，然后用厚棉布蓋緊縫隙，像是一個蒸籠，就這樣泡下去，至少半個時辰直到水溫冷卻。她看出來了，這是有意無意精心準備的東西，曬干的艾草，也就是重陽節(jié)用的茱萸，半年前就得留存，還要配上一種叫龍須草的新鮮植物一起熬煮，用來泡腳可以逐寒祛風，溫經去濕，止痛安神，泡完腳臉頰通紅，周身暖暢，安眠自如，女子用起來效果明顯。若干年后，她此刻突然想起這段插曲仍然感到些許溫存，再手捧水壺看看窗外薄暮中略帶晦澀的雨夜，像是回到了那個“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年代。
可這些橋段已然成為了一座既孤獨寂寥有惆悵黯然的豐碑。
視界的雨還在下，但似乎沒之前那么灑脫，那么淋漓，變得有點扭扭捏捏。晚風夾著深沉的雨絲在漆盲的夜空悠轉，在路燈的光影下突兀地顯現。就這樣一個人對著雨霧懷抱著一些奢侈的頹廢，靜靜地坐在季節(jié)的邊緣褶角上，看雨線牽著一條永不褪色的柔情絲絲點點地掛在窗欞邊，把黯淡的夜光揉碎，揉碎，在時光的裙角里搖擺變淺，變遷。午夜的思緒在飛翔，她把記錄著的有雨的夜晚都匯編成碼，也許是因為害怕遺忘，可寫得越多往往忘得越快。人總以為記錄著的都會被牢牢記住，反而容易因心情掏空而逐次忘懷。也許在寫過的歲月中總有那么一頁，看得最清，藏得最深，卻是最暖，也最不為人知。只能在浩瀚的語句中，拈一捻情雅的成詞，配一些花枝草木，雨露殘燭，然后織一枕幽明韻夢。可現實的日子總像一件件曾經不斷折疊的衣服，折疊多了就會有了褶皺的痕跡。每當拿出來看時都會發(fā)現褶皺里充滿了過往的氣息，隱隱約約的，但是能夠清晰浮現。
漫長的雨，文字繼續(xù)在記錄心靈的殘缺。重疊，過往徜徉在靜謐的夜。被雨水彌漫的夜路很長很遠也很難，但也要無怨無悔地走完。還是宮崎駿那句：起風了，也要堅強。他真是個大師級的玩家，一部部看似簡簡單單的動畫影片卻每次都能讓人感同深受，受益匪淺。
末了，眼前的雨此刻不急不緩，夜也不早不晚，地面的水映著這片城市的燈火，流光溢彩，這是如此繁華，卻又如此孤獨。小時候，最喜歡雨天，我喜歡的雨，不是很大的傾盆大雨，而是那種細細的清脆的小雨。每當降臨，我就站在雨里感受，感受什么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愛上了這種感覺。可是突然的某一天，我發(fā)覺自己早就不喜歡這樣的雨了。我發(fā)現雨有一種力量，魅惑的，還是妖嬈的，想必是多情的吧。
憑欄燈盞潦倒亂，獨人孤影寂寥長，夜雨已是五更天，舉目不見城盡頭。
備注：《夜雨寄北》-李商隱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注釋*你問我回家的日子，我尚未定歸期；今晚巴山下著大雨，雨水漲滿秋池。
何時你我重新聚首，共剪西窗燭花；再告訴你今夜秋雨，我痛苦的情思。）
----------2014年05月07日杭州
選自<城市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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