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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文/趙云晨

第一章    十八歲敗給了高考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二日下午六點十五分,盛夏的余熱在房間里發出令人窒息的味道,干燥的塵埃塞進鼻孔里,嘴唇起了痂,身上卻布滿了汗珠,困乏無力。我躺在姥姥家的偏屋里,關上門,眼睛睜大看著沒有吊頂的木頭縱橫的房梁,若是以前,我看到農家原始風格的建筑,自然而然會想到恬靜的生活和樹木支撐起來的好看的房舍給人回到大自然的感覺,可是此刻,我像是病了,腦子也停止了胡思亂想,連續半個月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有時候一個人眼睛睜著睜著短暫的一夜就結束了,表哥是醫生,后來每天臨睡前他都給我注射一針白色的液體來維持我的睡眠。今天下午我們坐在院子里吃晚飯,姥爺接起電話叫了一聲媽媽的名字,然后若有所思的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看,我保持著冷靜的心一下子跌落在了深谷,于是假裝沒有注意到周圍的變化,低著頭匆匆的吃完了飯,一聲不吭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內。

  其實從姥爺憂傷與疼愛的眼神里我已經讀出了媽媽說的話:

  青晨的高考成績正如預料當中的一樣并不理想。

  后來我聽到姥爺發起脾氣了,他還是不是你的兒子,如果不是你們那么逼孩子能變成現在這樣嗎……

  耳朵里像是煮沸著水,鋪天蓋地的水蒸氣在我的視野里一片模糊,看見模模糊糊的一大片在空氣里纏繞著,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像是在恐懼著什么,又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都于己無關。

  八年級暑假的時候,幼年的小伙伴邀我去他家,要經過一條大河,沒有淌過河的我戰戰兢兢地挽起褲腿往河的對面走,越到中間水越深,身體被河水沖著往下,憂心如焚,腳步不由自主的加快,腳下能察覺到細細的沙子快速的流走,身體被越來越深的水漂浮著變輕,逐漸控制不住自己,一頭栽倒在水里。

  當清涼的水包裹我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真正的死亡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招手,可我只想活下來,拼命的活下來。

  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但只要活著就好。就好像在電光石火之間明白了生命會在每個人的一生里或遲或早的畫上句號,而我的一輩子絕對不能這么短暫結束一樣,所以,要好好的活著去證明自己生命的漫長。

  然而命運這東西,當你越是感覺到它的平淡無奇一帆風順的時候,往往就會給你迎頭痛擊。以至于束手無策。

  六月八號下午五點英語考完之后,收拾了文具,我平靜的擁擠在人山人海般的學生潮流里,面無表情的站在考場的大門前,等著十八年的教育城堡在鐵門打開的一剎那將我釋放出來。門外站著數不清的家長,堵塞了馬路,連廣場也水泄不通,他們的臉上寫著更多的擔憂,一個勁兒的伸著頭在學生群里搜尋自家孩子的身影,大聲的詢問著有沒有超常發揮,題難不難,好像參加考試的應該是他們或者他們寧愿代替自己的孩子去考試。我不想再去理會任何人的表情,不管是什么樣的神態,對于我來說都是一種煎熬。我抬頭看了看藍的透徹的天空,像是大海倒映在了人們的頭頂一樣。藍的讓人骨子里發涼。

  我一個人茫無頭緒的在大街上走著,不知道要去到達什么地方,只是在該轉彎的時候轉彎,看見紅燈的時候停下,沿著人來人往的柏油馬路,一直走。初夏的陽光強烈的刺穿了這座被四面大山包圍的縣城,街道上到處布滿了人們行走時腳下激起的灰塵在空氣里旋轉出的,悲傷,高興,無奈,還有解脫。

  晚上彩色的燈光零碎的掛上大廈,突如其來的大雨讓夜里出奇的安靜。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衣口里,衣服黏連在肌膚上,驟降的溫度讓身體變得冰冷。我突然清楚,自己是難過的,只不過這種難過,自己都不愿意承認它的存在,就憋在胸腔里,一旦呼吸,就能感覺到它在經脈里的蠕動。

  意識里有個聲音告訴我,我不想回家,我害怕回家,我害怕看見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那么多熟悉的面孔肯定會追著我問你考的怎么樣,清華大學應該沒問題吧……

  我不清楚應該去哪里才能心安下來,十幾年的努力在短短兩天的考試里成為一文不值的東西烙印在答題卡上,付出的和得到的像是反比例函數一樣,隨著自變量的增大,因變量縮減的如塵埃般渺小。仿佛是虔誠的信徒信仰了一世的宗教,最后被宗教殘害了一樣。

  沒有了方向,失去了信任,丟掉了向著太陽仰望的力量。

  就在那么一刻恍惚的絕望在腦海里驚魂一撇的時候,想到了死,用死去洗清我的恥辱。我痛恨整個世界。可僅僅是一瞬。

  高考的緣故,找不到空閑的旅店,在漆黑的下著雨的夜里,小縣城固有的零零散散的的燈光在幽深的巷子里映出鬼魅一般的影子,我走進巷口的網吧里,空空的,網管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在我準備掏錢給她的時候,她搶先一步說,今晚斷網。可能是被倏然而來的人情冷暖刺激到了神經,悲傷被腦海里倒影出不屑的樣子擊潰了許多,我邊走邊看著街上兩旁的被霓虹燈照的發亮的字體,一家一家的打聽。在商場隔壁兩層樓的網吧里要了一間包廂,身上黏糊糊的,脫掉外衣,扔在一旁的電腦桌上,然后所有的傷痛像是被猛然間點燃了導火索似得,再次從我的神經上快速的燃燒著。

  看著電腦屏幕上閃爍的單機游戲里的英雄,眼淚把視線模糊。

  終于可以哭出來。

  所謂的堅強,在這一瞬間,被淚水洗劫的一貧如洗。

  只留下看不見摸不著的懦弱與膽怯把我包圍。如果不是這么一次重重的打擊,我連自己是否堅強都分辨不出。所以最直截了當的方式就是決定補習。我凌晨從網吧出來打了車回到家之后把高中所有的課本,試卷,筆記整整齊齊的收拾在一起,一米多高的兩摞書擺在書桌上,把高一所有資料堆在床頭,拔了手機的卡,不再打算聯系任何人。好好的準備一年,然后考上那所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屬于我應該去讀書的大學殿堂。

  位于市中心繁華地段的銀爵公寓,透過窗戶里可以看到被人為加工的清澈的河流在幾十米寬的河岸上平靜的泛著鱗紋,河的對面是商業大廈,地價高的讓人望塵莫及的寫字樓和昂貴的令人發指的服裝店都位于這個地區,每天都能若有若無的注視到西裝革履的人來來往往,手里拿著永遠停不下來的電話在談論著什么。每當我看到那些用脖子嫻熟的夾著手機,騰出手來在包包里取錢的同時又拿上了一杯咖啡的人動作熟練的樣子,我就會在心里默默的詛咒他們,因為在某一個起床晚了的早晨,我嘗試著彎下脖子夾住手機給班主任打電話請假,然后又從冰箱里取出雞蛋往鍋里打做早餐,結果當我接通電話,說了一句老師您好,手機撲騰滑到了被油炸的噼里啪啦的雞蛋清里,班主任的耳朵瞬間被尖銳的滋滋滋的聲音包圍。然后,他理所當然的以為我在發泄對他的不滿……

  自從爸媽離婚,又各自再婚,全部搬出去以后,我便一個人住在別人眼中象征著豪華的房子里,爸爸不忙的時候,會過來陪我幾天,可是在大多數離校作業寫完的時間里,我獨自一個坐在靠窗的沙發上,面對著樓下茂密的銀杏樹發呆,不知不覺迷迷糊糊的睡著,醒過來已經半夜,再回臥室睡覺。我后來索性把床搬到了客廳的窗旁,布置了珠簾隔開,鋪了厚厚的地毯,家里除了衛生間和洗浴室要用,其他的地方都被空置下來了,作業寫累了便光著腳跑到廚房找點吃的,下雨不能出去打球的周末,會興致勃勃的玩會游戲或者說是因為一個人的房子實在冷清,需要游戲里刺激的聲音增加點生氣。我有很多的好朋友,但我不會帶他們來我家過夜或者玩耍——這所房子里有我想要呼吸的家人的味道,不希望被別的氣味掩蓋。

  爸媽對我的關心,從來都是商量好了的,涇渭分明一般,爸爸負責我的學習,媽媽只是簡單的過問我的生活。隨著我年紀慢慢在時光里放大,我逐漸明白,如果不是我在他們生命中存在,我沒有遺傳他們的血脈,他們會比陌生人還陌生。想到這里的時候,我發覺我在他們的心里還是占著很重的分量的,他們曾經是相愛的,只不過現在不愛了,我也不能成為他們再去尋找幸福的絆腳石。

  所以,我在別人的眼里,看起來像是一個家庭完美,生活優質的陽光男孩一樣,打籃球,學習,沒有多余的復雜心情,簡單地而快樂的活著。

  高一上冊數學書看到第三章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了,家里沒什么吃的,餓的厲害,取了錢包,打算出去吃飯順便采購一些食品。簡單的裝束了一下,換了鞋,背了包,看起來煥發容光的樣子,拍了拍臉,硬擠出一臉的笑容,出門。盛夏的太陽高懸在頭頂,我斜了斜眼睛抬頭望上去,刺眼的光芒讓大腦忽的眩暈。可在我低頭來不及反應的一剎那,我以為我出現了幻覺,但是爸爸臉上流露出的真真實實的擔憂讓我回到了現實,而并非做夢。他嚴肅的表情讓人感到害怕,我假裝輕松了叫了一聲爸爸,他盯著我問,“電話關機干嘛?昨晚干什么去了?”我虛偽的堅強一下子便泄了氣,像是犯了錯誤一樣低下頭來說:“考的不好。”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到底有多么憤怒,但是我已經是鐵了心這次和他一定要死扛到底,“我要補習。”

  “那你也不應該關機呀,座機也沒人接,要不是你媽聯系不到你,來找我,我還以為你和同學一起出去慶祝了。”爸爸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不過你最好還是先想一下過會兒怎么樣跟你媽交代,她去停車了。”父親之于高高在上的母親,他顯然要平易近人。“她來做什么?”,我條件反射一般的說,可是剛抬起頭疑惑的看了看爸爸,身后的電梯門叮當一聲打開,媽媽的聲音也傳了出來,“什么叫她來做什么,我難道連關心兒子的權利也沒有了嘛,你知不知道我擔驚受怕了一晚上,今天和海外公司的簽約也推掉了,趙嘉年,你看看這就是你兒子,像什么話!”從我有了記憶以來,媽媽每次和我們的談話都能把一個小問題放大成許多的大事件來處理,而且,每次她總覺得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當然,在很多情況下,媽媽會把對我的打擊轉嫁成爸爸的監管不力,或者把對爸爸的恨鐵不成鋼順理成章的轉移到我身上就是上梁不正下梁也正不到哪里去。

  “孩子心情不好,你少說兩句。”爸爸看了看媽媽,再抬起手腕瞧了瞧手表,“你早上趕飛機,還沒吃飯吧,晨晨,陪爸媽去吃飯。”

  “哦。”爸爸的話雖然聽起來像溪水一樣語氣平淡溫柔,卻透露著義不容辭。我點點頭,主動從媽媽的手里接過她的包包。

  “我給你舅舅說了,等你上了清華大學,你如果不愿意住學校宿舍,就住他家,反正你舅媽在國外,房子閑著也沒用。”她走在我的右邊,自顧自的說。

  “媽,我要補習。”盡管很顧忌提及到有關這次考試的話題,然而現實中的矛盾就是,當你越想著逃避什么的時候,往往逃避不了。而高考作為人生的第一次重大的選擇,無論從什么方面,什么人而言,始終避免不了被觸及。而一旦被觸碰,心里被強制壓下去的愧疚感就會如鍋里沸騰的水一樣被掀開鍋蓋后冒出濃稠的水霧。

  “依你平時測驗的成績,不會有問題的。”媽媽依然自信滿滿的說著,她肯定覺得我太過杞人憂天。

  “我考的怎樣,只有我自己清楚,我也想穩定發揮,可事與愿違,偏偏糟糕透頂了。”在敞露開來的人行道上,太陽斜射下來垂直的光線把我的身影拉長了許多,而媽媽的影子疊加在我的上面,像是一個肥胖的整體。

  “沒有騙我?”媽媽立即停住腳步,轉過臉來直視著我,她看上去依舊年輕的面容在一瞬間無聲無息的變得陰沉,如果剛才她非要說是我不注重禮貌,忽略了她作為一個母親的職責而故意開玩笑的責問我和爸爸,那么我現在可以肯定的判斷,她是真的要發怒了。只不過在這之前,她仍需仔細的確認一遍,我沒有騙她。

  “騙你干嘛,不好就是不好。”內心里掩藏下來的陰霾隨著母親的步步緊逼,嘭的一聲脹開了,眼前是她暗淡的傷心的失望的想要控訴的表情,而我正好被這些東西首先激怒。

  “給你說過多少遍,我不要你超常發揮,只要你考出省一診的成績就夠了,你現在告訴我你考得不好,你這么理直氣壯地告訴我考得不好,難道是我的錯!”她緊緊地盯著我,我轉過身去,又被她一把扳過來。

  “沒考好就沒考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定要上清華。”爸爸回過頭,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媽媽打斷,“趙嘉年,你本事大了是不是,高考前幾個月,我讓你把孩子管緊一些,你說沒事,讓他出去跟那些壞孩子胡混,你瞧瞧他現在成什么樣子了,試沒考好也就罷了,還學會和我頂嘴了。”

  “你只知道孩子按你的安排來走他的路。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但絕不是因為對他管的松。從小到大,你讓孩子永遠要當第一名,你讓他去學鋼琴,學畫畫,學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只看到他取得的結果,你注意過他是怎么樣付出的嗎?”爸爸已不再俊朗的臉哆嗦了一下,他抿緊嘴唇咬了咬牙關。

  高考給了我什么,除過一次意義重大的考試失敗,還有爸爸的變化。在我腦海里,他從來都是屈服在媽媽的意志之下的。年紀小的時候,我不理解為什么媽媽要比爸爸強勢,爸爸送我上學,給我洗衣服,甚至家務活媽媽也不是經常做,而爸爸似乎一直很樂意,每當鄰居家的小伙伴的爸媽吵了架,而后我們一起玩耍也會討論一下爸媽哪一個比較好的問題時,得出的總結就是我的爸爸特別愛我,而小伙伴的爸媽都不太喜歡他。然后我就帶著小孩子年幼的虛榮心和滿足感跑回家告訴爸爸我愛你,爸爸會俯下身來親一口我的額頭撫著我的頭發說,那你討厭媽媽嗎,我裝模作樣的猶豫一下,抬起頭看看媽媽渴望我否定的眼神,使足了勁兒的點點頭。忘記了他們當時是怎樣的神情,不過長大后據我推測,爸爸心里絕對是像撒了花蜜一樣甜,但是隨之而來的是要承受媽媽好幾天都不搭理他。而且我也逐漸明白,爸爸其實是很希望得到這個答案的,雖然他口頭上為了謙讓媽媽會給我說,晨晨你不能討厭媽媽的。小孩子的思想極容易受到大人言辭的誘導,而爸爸卻給我的提示信號是貶義的,他完全可以把“你討厭媽媽嗎”換成“你愛媽媽嗎”或者“你也很愛媽媽是不是”。如果說這也是一種反抗,或者抵觸。那么只能是含沙射影偷偷摸摸偷梁換柱的形式,今天,爸爸則是明目張膽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鼓足了多大的勇氣。

  這一切似乎與我無關了。晴朗的天空在瞬息萬變之間黑暗下來了。星辰和泡沫反復無常的銀河世界里,太陽的火焰穿越過光年的距離在地球上烙下光明,還有漆黑。億萬年前,千年之后,我們作為新生的一代,渺小的塵埃一般的存在,逃不過黎明,也躲不過黃昏。

  我的視線里,在一瞬間閃爍過我十幾年的歲月,我所記得的,或者遺忘了好久的。

  然后是一大片空白,什么都沒有的空白。沒有鮮花,沒有榮耀,沒有恥辱,沒有嘲笑。我覺得此刻的我是干凈的像嬰兒一樣。

  我微微的睜開眼睛,客廳里白花花的燈光像刀片割在視網膜上一樣刺痛,動了動手,發現動不了。我偏了偏頭看見媽媽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她面向窗子外面,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但一定是很疲憊了,她弓著身體,短發垂到了前面。我反過來抓住她的手,輕輕的搖了搖,媽媽像是意識到什么了,趕緊把手抽出去。當她轉過臉來,她那被淚痕沖散的妝容告訴我她剛才一直在哭。

  “醒了呀,餓不餓,我去給你熱一下粥。”她邊說邊打開一旁包裝的粥放進微波爐,像是逃離,或者迫不及待。十八年以來,我很少見過她哭。即使是爸爸當著所有親戚朋友的面說離婚的時候,她也只是努努嘴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說了一句好呀。

  “媽?”眼前的這幕景象,是我期盼了已久的小幸福。想說點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怎么了?”她在純凈的玻璃杯里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的端給我。

  “爸爸呢?”我想不出要和媽媽說些什么來緩解我和她之間相隔甚遠的隔閡,她如此的反常竟讓我措手不及。而每次遇到這種尷尬的時候,把爸爸拉出來擺放在我們中間就會產生很多的話題,爸爸就像是粘合劑一樣,緊緊的維系著他的兒子和妻子的關系。

  “他家里有點事情就先回去了。”媽媽在關上衛生間的門的空隙里,輕描淡寫的說。補了妝之后的媽媽又恢復了精致的面孔,看不出來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多少的痕跡,她的年紀和情緒都被護膚品涂抹的不露蛛絲馬跡,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容被侵犯的女王姿態。

  屋內又持續長時間的安靜,靠著抱枕,胸口起伏帶動著被子一上一下的有規律的跳動著,我雙手握著杯子,杯子里的水來去輕微的搖晃著,無所謂的冷笑一點一點的淹沒在無數看不見的水分子里。

  “媽,不早了,你回去吧!”她坐在廚房的吧臺上削水果,我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的抿一口水。兩個人沒有語言的相處著,倒不如痛痛快快的誰也別見著誰,怪難受的。

  “也好,你早點休息。”她朝我看了看,愣了愣,像是如釋重負一般的拿了包換了鞋關上了門。

  電視后面的墻壁上從左到右掛著我們一家三口的照片,從我出生,到十四歲暑假一起在非洲沙漠里拍的合影。他們即使分開了,這些相片卻一直留在這所公寓里,甚至是牙刷,依舊沉沉穩穩地擺放著,還有工作服,休閑服,各自鐘愛的精美的茶具和裝飾品,所有的他們用過的物什基本都留下了,可是這些東西即使他們難得偶爾回來住一晚上,壓根兒就不會再動一指頭。

  其實,只要人走了,留下再多的東西都于事無補。

  一種從心臟里上升的厭惡,讓我猛然間對這些物品深深的憎恨,我一抬手把杯子砸到轉角的相框上,玻璃碰撞碎裂的聲音,像是心田被撕扯開來一樣。淚腺的疼痛一股腦兒的傾軋著神經,讓我控制不住,放聲大哭。我沖過去把掉下來的照片撕得粉碎。

  我不在乎了。

  聽見開門聲我驚恐的抬頭看了看,媽媽站在玄關處來不及脫掉鞋子便看到地毯上的紅腳印和我被玻璃渣扎破的腳,客廳里的滿篇狼藉。我以為她會罵我,或者打我,我心里是膽怯的。她拿了醫藥箱出來,取出了紗布和雙氧水,可是她不敢擦拭仍然流著血的傷口,戰戰兢兢的掏出手機給爸爸打電話。話筒那邊持續了長時間的音樂跳動之外電話自動保持靜默。

  “我背你去醫院。”媽媽把手機摔在一邊,醫藥箱也翻了一地,自顧自的說。

  “不去。”我甩開了她來扶我的胳膊,直視著她直截了當的說。

  “你有沒有當我是你媽媽。”她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又重新俯下身子。攥住我的兩只手。

  公寓的門是正對著電梯的,而電梯可以直接降到停車場。中間的路程不長。我繞過媽媽的肩膀,爬在她的單薄的后背上,對于她來說,這段路還是很難走,盡管她發現穿著高跟鞋不好走路,脫掉之后光著腳,她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水和氣喘吁吁的緊密呼吸聲。她緊緊反抱著我的腿,不讓我扎著玻璃碎屑的腳著地。

  醫院對于我是什么樣子呢……

  剛懂事那會兒,奶奶說,生你的時候差點要了媽媽的命,太胖了,出不來,大出血,醫生都搖頭了,可是她卻堅持著把你生下來了,愣是不讓剖腹。平常人家的母親只給了自個兒孩子一條命,你媽媽給了你兩條命,以后要好好對她。

  再到后來,上了初中,九年級開學沒多久爸媽正式宣布離婚,我一下子接受不了,他們輪流帶我去看心理醫生。上下學也恢復了學前班被接送的規律。奶奶去世多年了,我開始懷疑或者默許她說的話,媽媽給了我兩條命,現在要拿走一條了。

  隨時間的浪潮在人生里潛移默化。我慢慢退出了陰影,他們也漸漸的退出了我的生活。現在爸媽當著我的面可以理所當然的說一句,我回家了。過兩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有的時候我就想,我在他們心目中算什么呢,一條流浪狗么,被養著,他們想起來便來看我一眼,想不起就永遠關在籠子里。或者說好聽一點,是領養回來的孩子,沒有什么血緣關系,所以只需要付給我足夠的物質生活盡去完成責任,因為沒有感情,何必要裝模作樣。

  我學會了放下并且不去計較,我學會了合理的飲食和整理自己的衣物,我也學會了一個人的準時睡覺起床和不被人干擾的日子,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學習,遠離這里,我對著鏡子告訴自己,你不過是一只流浪狗,我變得沉穩大方,性格開朗,和老師的關系不錯,也有很多的狐朋狗友。

  在簡單而明快的中學上下課里,忙碌的學習和與師生之間真誠的交流才可以完全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像麻醉劑一樣麻痹自己。

  陽光明媚的早晨,盛夏的光和熱刺破云層開始一點點的覆蓋在大地表面,植物綠意盎然的葉子和動物輕快明亮的叫聲,包圍了整個世界。和藹的中年醫生走進來拉開窗簾,把窗戶稍微開了一點縫隙。

  “這樣新鮮的空氣適合晨跑。要不然真的暴殄天物。你肯定是一個喜歡運動的男孩,我女兒說,只有運動的男孩子才長的帥氣,你就很帥。”我饒有興趣的聽他滔滔不絕的說著,“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吧,你們現在沒有女朋友好像會被小伙伴挖苦是不是,唉,我女兒到高三還單身一直以來是被她的那些朋友拿來開玩笑的最佳人選。不過,現在還好一些了。”

  “為什么?”我壓抑不住好奇心脫口而出。

  “她現在有男朋友了呀,有他男朋友護著,我在家里說一下她,她都要打電話給男朋友傾訴我怎么怎么虐待她了。有次我看她實在說的過分,明明只不過責怪她怎么房間沒有收拾,她當著我的面就打電話給男朋友說我強迫她打掃一個假期的衛生,要不然,我就不給她零花錢。好像我把她當保姆了似得。我就說了一句,你干脆嫁人得了,免得惹我生氣,我以為她多少會有不舍啊,誰知道她當場說好啊好啊,我現在就嫁過去,本來我已經氣的半死了,她走到門口悠悠的冒了一句,爸,嫁妝錢你還沒給我呢!”

  “最起碼是幸福的。”我猜想一個孩子能夠和爸爸在日常中這樣聊天,之于爸爸,她是信任的。因為信任,所以放肆。性格里的隱藏的天分被綻放,不需要躲躲藏藏,會快樂。

  “可是她的幸福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你想一下,我上完夜班,回到家本想美美的睡一覺,可是進門發現亂糟糟的一團不忍直視。我只是責問她怎么不收拾屋子,這本應該是她分內的事情,成年了,還要爸媽在屁股后面催著嘛,可是她卻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反而向一個只認識了半年的人說家長的種種不是。我們現在拋開我和我的女兒的事情,就拿你和你的父母來說,如果你的爸媽忙碌了一天回來看到你邋遢的無所事事的樣子,會怎樣?”他不容我回答接著說,“人活在這個世界里,都是單獨的個體,只是身份不同罷了,作為家長有責任在孩子還沒有具備自立的能力之前照顧孩子的衣食住行,但并不代表著一如既往,更不代表著家長必須要以犧牲掉自己愉快的心情去成全孩子的快樂。彼此都須相互理解。”

  “呵呵。”我突然間就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回答了,孩子是父母生的,父母難道真的沒有義務對孩子的無理取鬧負責嗎,如果大人和小孩之間分的這么清楚,那么,要血緣做什么。

  “你可以叫我老徐。”他把掛在外衣口袋上的醫生證件指了指,徐明陽。

  “那我可以回家了吧!”與其說是我在詢問他,還不如說我已經決定了離開,討厭醫院,和滿眼的白色,像是被時時刻刻的釘在一個臨死的界點,噩夢里那種絕望就會如海水蔓延大腦。

  在回姥爺家的途中,媽媽說爸爸有他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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