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康塘山（1）

　　康塘山

　　一．

　　應該從那面鏡子說起。

　　她很喜歡他家那面大鏡子，卻不喜歡它擺放的位置。一人來高的鏡子正對著大門，一進屋就能看到自己，總會有點奇怪的感覺。她曾經還嘲笑他一個爺們在屋里放個穿衣鏡干什么，他挺無奈的解釋說是租房子時候原本就有的。

　　屋子很小，四四方方的，除了一個衛生間以外再沒有多余的房間，大門和鏡子正好連成一條貫穿屋子中央的線。左側是洗手間和一個柜子，右邊是床和桌子。日常的生活就在中軸線中來回穿梭，晚上倆人窩在床上一人抱一臺筆記本吃零食看電影，清早起來跑去咣咣砸廁所門喊著你趕緊出來我尿急快憋不住了。

　　她叫陳青逸，20多歲以前往舞蹈里砸錢，畢業后靠舞蹈吃飯。在外地磨了一陣子之后發現做舞蹈夢不如填飽肚子來得快活，干脆安分下來帶個班,教一群幼兒園的小丫頭抬腿擰腰，放寬心態打發日子。

　　他是她新談的男友，是個教表演的老師。他叫劉煬，某些方面和她一樣，學藝術的人在學生時代總是美夢滿滿，藝考過后才覺得以前簡直是睡傻了。畢業后找份平凡的工作，教一群學生走自己以前的老路。

　　失敗者經常能迅速臭味相投，他倆覺得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曾經丟失的那點骨氣。相守在一起吧。雖然總有一天會貧賤夫妻百事哀，心比天高錢比紙薄。

　　相識的方式比生活本身還要平凡，他倆是在網上認識的，異鄉的夜里格外容易失眠，不想蹭飯約炮只想找個同樣睡不著的人聊聊。兩個同城的人很快就把這份熟絡從QQ轉戰到了現實生活中，一來二去就把手牽在了一起。

　　愛情不能當飯吃但至少可以當糖來嚼，他們擠到同一個屋檐下居住，就像落單太久的動物在一起抱團取暖，哪怕爭吵之后背對背入睡也覺得安慰。

　　其實爭吵的時候還不少，劉煬總有點神經質，陳青逸脾氣又不好。昨晚兩人看恐怖片看到很晚才睡，半夜陳青逸被噩夢驚醒，睜開眼就看見一個黑影直勾勾的站在鏡子前面，嚇得啊的一聲坐起來。鏡子前的劉煬也被她嚇了一跳，轉頭說：“臥槽你神經病啊，大半夜的嚎什么嚎。”

　　她一個枕頭砸過去：“你大半夜的不睡覺照什么鏡子啊，想嚇死誰啊。”

　　劉煬走到墻邊順手把電子鐘摘了下來，說：“我看見這鐘沒電了，起來換個電池。電池放哪了？哦順便告訴我一下時間日期。”

　　陳青逸躺下翻了個白眼，暗罵一聲死娘炮，換個電池還要順便照照鏡子。“電池在最低的那個抽屜里面，現在6月8號。”她又翻了個白眼：“1點05分。”

　　他皺著眉頭不說話，低頭調整著鐘表，液晶屏亮起的紅光照得他臉上血光森森，她不耐煩的在后面提醒他，“年份調錯了，是2012年不是2010。”

　　劉煬把鐘表掛好，轉過頭時的表情似乎變溫柔了一些，他坐回床上摸摸她的頭發：“怎么了，做噩夢了？”她嘆口氣說：“嗯，夢見自己差點淹死，而且還是開著車掉進水里了。”

　　黑暗里能看清午夜的時間，但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睛。他躺下來蓋上被子說，“沒事，以后少看點亂七八糟的片子就好了，睡吧。”她嘆了口氣，把臉埋在他的頸窩里，慢慢睡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聽到他的呢喃：時間不多了啊。

　　尾音似乎帶著一聲無奈的嘆息。

　　二．

　　他們計劃8月份出去玩，難得爭取一個月清閑，打算租個小車去郊外爬山露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離市區大約一個多小時車程，不過卻有個好聽的名字，康塘山。她說這名字怎么有點耳熟，劉煬看著電腦頭也不抬的說你上輩子去過。然后就挨了她一枕頭。

　　她湊過去看他的電腦，他正在導出手機里的照片，各種生活片段積成一團糟。比如她早上對著穿衣鏡梳頭的模樣，練過舞的姑娘長身玉立確實是養眼，高高的馬尾束起來在空氣中輕輕掃動。她瞇起眼睛看著屏幕，“你什么時候手欠又把家具亂搬了啊？”

　　“什么搬家具？”

　　陳青逸身伸手指指照片，“我記得床在左側柜子在右側的啊，照片里怎么反了？”

　　他無所謂的繼續點開其他照片看下去，“照片嘛，左右對調一下很正常，可能照出來的時候就是反的。”她腦子不太靈光，也說不出什么，急匆匆的拎起包出門了，今天是下午有課，外面的天氣死熱，舞蹈室里開空調又太冷，哪兒都不想去。

　　面對這群牙都沒換齊的小丫頭片子時，心情總會變好一些。帶著她們伸臂下腰壓腿，哪個孩子撕腿疼哭了就去給她擦擦眼淚。下課時慢悠悠的收拾包和錄音機，四面墻幾乎都是鏡子，獨處時還真有點瘆人。

　　她湊近鏡子順手補了個妝，一邊慢慢描著眼線，一邊又想起了上午那張反了的照片，突然想起來是哪里不對勁了，照片里床和桌子在洗手間邊上，但明明平時洗手間邊上的是柜子，床和桌子在對面的墻邊放著。

　　這就不是左右搞反的問題了。她手一動，眼線筆戳歪了，她順手一揉卻把妝擦花了，又得用濕巾擦掉重新畫。她看著四面冰涼的鏡子，覺得剛才關掉的空調是不是偷偷打開了，否則為什么身上這么涼。

　　回家之后劉煬不在，也是上課去了。陳青逸偷偷打開他電腦找那些照片，文件太多太亂，隨便拖個照片文件夾到U盤里，再順手拷個游戲。等他回來再問問他，也有可能是自己忘了什么時候挪過家具，畢竟把家具挪來挪去在墻角打蟑螂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趴回床上把自己的電腦打開，時不時抬起頭看看鏡子，鏡子里正好照出家門，感覺就像它們之間連了一條線，這條線才是鏡面，房子的左右兩邊互相映照。

　　該不會是風水不好吧，她這樣想著。小時候好像聽大人說過鏡子的擺放是有說法的，那這鏡子是不是該換地方了。她一邊裝游戲一邊看U盤里拷過來的東西，發現里面有一個隱藏文件夾，看文件大小也不像是小黃片之類的東西。

　　打開之后發現是聊天記錄的截圖，都是他們在一起之前每天晚上坐在電腦前的碎碎念。她覺得心里有點暖暖的，一邊笑一邊從后往前翻看，有一條是新年時他發來的祝福，“祝你虎年快樂！”字體換成了很笨拙的艷紅色。

　　這是認識了個妹子就變蠢了吧，虎年不是前年么，他倆是去年冬天才認識的。她一邊笑一邊又把游戲打開。《寂靜嶺》的背景音樂陰森森的，越聽越覺得身上發涼，她只好把耳機扯掉。

　　三．

　　鏡子的事情不了了之，劉煬說好像是之前有一次挪家具打掃衛生時放反了，他白天在家又搬回去了。陳青逸還是有點疑問，也說不出什么，只說找時間把鏡子換個地方掛吧。

　　他們還在商量出去玩的事情，陳青逸說，“早一個月不好嗎，干嘛非要拖到8月份再走。”，劉煬說：“我帶的那幫藝術生7月份剛高考完，肯定得扯著我出去喝幾次酒，等我把那群兔崽子打發完再說。”

　　聚聚聚，就惦記著聚會。她翻了個白眼不搭理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也要出去聚一下來著。越是漂亮妹子越喜歡聚眾出去養眼，同事約她中午出去吃燒烤，下午一起去游個泳。她都忘了自己上次游泳是哪年的事情了，她只記得自己確實學過游泳，在自己還是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的時候。

　　換上泳衣之后她對自己的身材越發滿意，對著換衣間的鏡子得意洋洋的照著自己的身體。腰肢纖瘦，胸脯卻是輕易就束出一條溝來。身邊的羅琪琪湊過來說：“妞你的胸又大了啊，平時男朋友沒少揉吧。”她掐了琪琪一把，“那我把男朋友借你，你隨便怎么用都行。”

　　琪琪往泳池方向走去。和陳青逸不同，她是練國標的，走路有另一種挺拔姿態，“我才不要你家劉煬，總覺得他有點邪氣。”，陳青逸說邪氣的好啊，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琪琪說不是那種邪氣，而是有點詭異的那種。

　　“估計是他長得比較兇吧，你想想他那吊眼梢子。”陳青逸慢慢把自己的身體放進水里，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仰浮在水面上。閉上眼睛慢慢想。

　　劉煬很邪氣嗎？她倒是一直覺得他身上有種奇怪的單純，他們剛在一起的那天，他開心的抱著她嘩啦嘩啦的掉眼淚，她被他哭得不知所措，多大的人了，還會為這點戀愛的事情而哭。

　　突然感覺有東西狠命的抓了一下自己的腳踝，她疼得往水里一墜，下意識的把眼睛緊閉起來。在整個頭都沒進水中的一瞬間，頭部閃過一陣劇痛，像是有無數玻璃碎片插了進去，碎片上還模模糊糊的顯示著許多畫面，似乎有些陌生。大樹下擁抱的一對人影，山上的陽光和暴雨，兇猛的落石，漆黑的隧道。她用力甩甩頭在水中睜眼，看到一個人影伏在池底抓著自己的腳踝，那張臉龐赫然就是自己。

　　她驚得用力一蹬，身體重新出水，腳踝的痛楚也消失殆盡。琪琪正從遠處游過來，問她：“怎么了？

　　她一邊踩水一邊喘息，幾下就游到岸邊，手攀住泳池邊緣。她說：“沒事，剛才腳抽筋了，沒控制住。”琪琪笑了：“缺鈣了吧？回家好好補補。”她點點頭不置可否，想著剛才那些詭異的錯覺，眉頭慢慢皺起來。

　　這是老天爺提醒我快要死了抓緊時間享受生活？她郁悶的琢磨著，慢慢爬上岸，出水時感覺身體格外的重。最近確實身體狀況不算好，經常失眠，又總會做噩夢。好像翻來覆去總是那樣的夢，或者被夾死在車子里，要么就是掉進水里淹死。搞得都有點怕水了，一進到水里就想起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這應該不是“腦洞大開”可以形容的吧。她想著。回去和劉煬商量商量，暑假的出游計劃還是多小心點吧，哪怕跟旅游團去其他地方也行，總之別出安全問題。不過她估計他聽不進去，他要是決定了什么事，幾頭牛都拉不回來。她也一貫習慣聽他的話。

　　四．

　　天氣變得越來越熱，似乎一切不舒服都找到了理由。

　　陳青逸和劉煬膩歪的越來越厲害，打架也打得越來越多。悶熱而煩躁的天氣里，脾氣總是變化很大。前一秒還小夫妻似的黏在一起吃冰淇淋，下一秒就因為口水濺到對方身上而吵鬧起來。晚上做噩夢，身子一抖就不小心把對方踹醒了，又吵又打的弄得一身汗，最后還是甜甜蜜蜜的接個吻繼續躺下睡去。劉煬似乎總是在最后變得格外寬容，會最先服軟告饒，眼神似乎也格外寵溺。

　　這讓陳青逸有點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神經質了。她確實最近心里有隱約的不安，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因何而起。總覺得什么事情都想和他較個真，不管是好的心情還是壞的心情，都想和他掏心掏肺的表露。就像有一種會把人逐漸掏空的恐慌感住在心里。

　　爭執過的最無聊的事情，好像是確定戀愛關系那天到底說了什么。陳青逸說：“我當時好像說的是‘我們在一起吧’”

　　劉煬隨口說：“不對啊，我記得你說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陳青逸順手一個枕頭砸在他臉上。“鬼扯。我哪說過那么矯情的話，你網絡小言看多了是吧？”

　　女人總是會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不高興，她跑到一邊窩著去了，不理他。他也沒管她，似乎真的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看起來怪滑稽的。

　　她呆著無聊，又把電腦打開看電影。她的文件夾總是很亂，不肯抽時間整理，又懶得起名字，找個文件要費半天工夫。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昨晚下載的電影。倒是又把上次偷偷拷來的聊天記錄找出來了。

　　2010年的聊天記錄。難為劉煬還精心留著，沒有手一抖刪掉。她一邊笑一邊翻著看，那時候網名起的太中二病了，像個小學生似的。

　　……等一下。

　　她激靈了一下。仔細又看了看，是2010年沒錯。但她2010年時估計還根本不知道劉煬是誰，他們是2011年才勾搭上的啊。

　　她一想就覺得奇怪，鬧鬼了？“喂喂，別發呆了，你過來看看這個。”她隨口把他喊過來，完全忘記了這些截圖是她從他電腦里偷出來的隱藏文件。他湊過來看了一下，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你翻我電腦了？”

　　她這才想起來這截圖是怎么來的。她支吾了一下，說“我當時是想翻點照片來著。你先別管這個，你看看這聊天時間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著這么瘆的慌。”

　　劉煬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鼠標在幾張圖片上來來回回的點，敲擊的聲音聽起來緊張而煩躁。他盯著圖片上那些文字和數字，皺著眉頭說：“沒錯啊，聊天記錄是這樣的，……靠，難道鬧鬼了？”

　　陳青逸心說這不就是我要問你的嗎。他說：“可能是電腦或者QQ出問題了，手機短信不是也經常bug嗎。沒事。”她想了想，“我電腦里好像也有聊天記錄的備份，你等我找一下啊。”

　　好不容易等她把聊天記錄找出來了，兩人一起看了一下，好像真的是電腦的bug，她的聊天記錄顯示的是2011年，他的顯示著2010年。他似乎松了口氣，隨手把界面關了，說，“估計是當時我電腦時間調錯了吧。”她斜眼看著他，“喂，你不會是把你和其他妞的聊天記錄私藏了，怕我發現又把網名PS成我的了吧？”

　　劉煬敲她腦袋，“神經病啊，我要是怕你看到，那還不如直接刪了，干凈利落。”她嘟著嘴琢磨了一下，沒有說話，心里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他把臉湊到她眼前，說：“哎呀，你什么時候認識我的還不知道嗎？”他撅起嘴要親她一口，被她笑著一枕頭拍到一邊去了。

　　夜里她悄悄起身，躡手躡腳的去把電腦打開，他把臉埋在枕頭里迷迷糊糊的說，“你半夜又起來做啥啊。”她說：“哦，我突然想起有個郵件要給羅琪琪發過去。你接著睡吧。”

　　“你們幾個就不能記性好點么。”劉煬嘟囔著，翻了個身繼續睡去。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確認他睡過去了，開始翻找電腦，卻發現截圖文件怎么都找不到了，十有八九是被劉煬刪了。她更覺得狐疑了，難道里面有他偷偷找小三的證據？她把U盤里的留的備份拿出來，又自己存的聊天記錄也翻出來了，一句一句對照著看。看了幾頁之后冷汗就下來了。

　　之前她覺得不對勁，是覺得兩份聊天記錄除了時間之外，好像還有哪里有點不一樣。現在仔細對照后發現，把年份刨除之后，他們對話的日期是一樣的，但具體的時間完全不一樣。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出入，但她說過的話，在兩份記錄里并不完全相同。

　　他的記錄里。

　　2010年1月2日12點31分06秒，他說，你在哪里上班？

　　2010年1月2日12點32分08秒，她說，我教舞蹈的。

　　她的記錄里。

　　2011年1月2日12點35分13秒，他說，你在哪里上班？

　　2011年1月2日12點35分59秒，她說，算是老師吧，教舞蹈的。

　　這他媽什么情況？她一下子就哆嗦了一下，再bug也不至于連說的話都篡改了吧。她覺得背后有點發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劉煬是否還睡著。結果一回頭就發現床上的黑暗中坐著一個漆黑的人影，劉煬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坐起來了，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嚇了一大跳差點喊起來。“你干嘛啊大半夜的坐起來？”劉煬在一團濃霧似的黑暗中眨巴了一下眼睛，指指墻上說，“鐘表不走了，我起來換個電池。”

　　她看著劉煬默默的走下床，把墻上的電子鐘摘下來換電池，這一次輪到她盯著他，她一直看著他那張被電子表的紅光映得血氣森森的臉。他一邊換一邊慢慢的跟她說：“郵件發完了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睡得不安穩，你開著電腦光照的我睡不著。”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突然就覺得什么都不想說，之前的所有甜蜜突然被凍結成了滿滿的不信任。他一定是有事情瞞著她，而且似乎哪里詭異的可怕，但她現在覺得還不能開口問。只是悶悶的躺回床上。他把鐘表掛好，躺回她身邊，摸著她的頭發說，“最近是不是壓力有點大。沒事的，過不了多久就是暑假了，就盼著這個假期和你出去放松呢。”他的手一下一下在她頭發上撫摸，就像高高在上的人類在撫摸一只任人宰割的貓咪。

　　她習慣性的把身體拱到劉煬懷里，即使有再多的疑惑，卻還是會覺得這樣在他身邊才最有安全感。她靠著他的胸膛，腦子里下意識的閃過一個念頭，她試探性的輕聲說了一句，“我以前，是不是已經認識你了。”劉煬依然溫柔的摸著她的長發，輕聲說，“睡吧，別亂想。”

　　她嘆了口氣。沒有發脾氣也沒有抬腳踹他。只是默默的在他懷里閉眼睡去，只是睡夢中，忍不住把身體輕輕蜷縮，像是要試圖保護自己。

　　五．

　　康塘山，康塘山。

　　他似乎對這次出行格外的期待，一直在沒完沒了的絮絮叨叨。到處忙里忙外準備著路上要帶的東西，像是突然從一個糙漢子變成了一個成天掐著蘭花指念叨著柴米油鹽的娘們。這讓她覺得有點好笑。不過她也確實很期待這次出行，他們兩個已經有一段日子沒能好好出去玩一次了，她前一段日子課時特別多，他又帶著一個即將要高考的表演班，更是為那群祖宗們操碎了八輩子心。好不容易終于清靜下來逃離城市，好好過一下二人世界。

　　其實她心里還有另一層奇異的期待。似乎自從他們定了這次旅行之后，身邊就總是有奇怪的事情發生，她對此格外敏感，他卻似乎無知無覺。

　　無知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她覺得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有事情不想說。

　　兩人租了一小破車，行李鋪蓋鍋碗瓢盆簡單收拾一下帶上了，到時候先在周邊找個小賓館住一下休整休整，然后扎營幾天。扎營方面他倆好像并不懂什么，就像是腦子一熱覺得有趣就決定了，她總覺得會有點不安全，但經他軟磨硬泡一番之后也就開開心心的答應了。他還時不時拿盒杜蕾斯作勢要往包里裝，說“趁著月黑風高在深山老林里來一發？”

　　她直接把整床被子扔到他頭上，笑著罵：“你他媽就不怕叫的把狼都招來？”

　　瑣瑣碎碎，最終還是歸于平靜無話。都說一起出門旅行是最考驗情侶的，他們倒是感覺輕車熟路，就像認識了很久的老夫老妻似的，一邊膩歪，一邊又習慣性的嫌棄對方。小破車一路開的十分穩當，這倒比她想象的要安全的多，她也沒想到劉煬的開車技術還這么靠譜。后來又一想，她連他開車技術如何都不清楚就敢上他的車，自己也夠不要命的。

　　“別擔心了，肯定不會下雨的，你看這天氣真好啊。”她非常愜意的歪在小旅館的床上，眼睛盯著窗簾里露出的一小塊天空。雖然8月永遠陰晴不定，不過晴天永遠比陰天來的放心。他最近叨咕的最多的就是天氣問題，總是擔心突然下雨了會被拍在山上。

　　饒是絮絮叨叨說了那么多，劉煬實際上還是犯懶。住到小旅館里就在床上窩著，陳青逸讓他出去買幾件雨衣什么的他也不愿意出門，總說不著急等出發了再說。一夜無話。她總覺得劉煬睡夢中牙齒嘚嘚打戰，她輕輕把手指塞到他兩排牙齒之間，感覺自己手指上的皮膚都跟著一起在抖動。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又是在路上。已經在山下了，公路圍欄外面的山腳下有一條湍急的河流，似乎正在漲水。車子穿過一條漫長的隧道，進入之前還是晴天，經過隧道中2分鐘的悠長黑暗之后，暴雨已經傾盆而降。

　　劉煬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把車停了下來。“我操，怎么下雨了。”陳青逸嘆了口氣，心說還是下大雨了啊，掏出手機想看一下日期，發現屏幕上赫然顯示著2010年8月14日。

　　“我手機時間錯了，把你的借我調一下。”她接過劉煬的手機，發現他的臉色特別的難看，剛想問他怎么了，突然發現他的手機也顯示著2010年8月14日。

　　我靠這怎么回事，她隱約覺得氣氛有點詭異，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簡直成了轟鳴。而劉煬似乎已經開始發抖。突然他一拳狠狠砸到方向盤上。然后他開始持續不斷的瘋狂砸著自己的腿和車門，口中發出野獸般無意義的嘶吼，面目扭曲到猙獰。“你干嘛啊……”陳青逸被嚇住了。劉煬惡狠狠的扭頭吼回去：“你他媽知道個屁！”

　　陳青逸剛想罵回去，突然感覺窗子在震，側頭一看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陡坡上開始不斷有石頭往下滾落，大大小小的不斷砸在車上或者滾落到河水里。她一下子就顧不得生氣了，趕快推著劉煬往旁邊看，劉煬一看臉色也白了，下意識的一腳油門把車子往前開，根本沒想到要回到隧道里避一避。落石開始越來越密集，車子在驚恐中不斷躲閃拐彎，拐過一處山腳時，他們赫然看到前面有一輛車也在拼命的躲避著暴雨和滾石，突然一塊比較大的石頭擊中車窗，車里的人似乎突然失去了控制，車子一下子沖出護欄開到了水里。

　　那輛車似乎有點面熟。

　　陳青逸已經嚇得不行了，根本顧不上對這些細節上心。一聲尖叫還沒來得及喊完，就聽到一聲巨響，整個車子在瞬間向左傾，在幾秒鐘之內就和一塊巨大的滾石一起翻到了水里。

　　這整個過程就像一個恐怖到再也無法醒來的噩夢，等腦子慢慢醒轉過來時，半個身子已經浸在水里了，整個車子漸漸沒入水中，從縫隙中迅速的往車內灌著水，抹了一下額頭，被撞得都是血，腿被死死的夾在座位底下。這就要死了？事情總是來得太突然，她甚至都有點來不及悲傷或者嚎啕大哭，就剩下木木的想著，這下再也不用活了。

　　陳青逸回頭看了一眼劉煬，他似乎早就醒了，但看他車頭和座位之間扭曲的那個角度，就知道他勢必是和她一樣的處境。再無逃生的希望。她突然笑了一下，說，“真沒想到，說好只是出來玩的。這回真的得和你共度余生了。你還有什么事想和我交代一下嗎？”

　　他似乎是突然間做了什么決定，溫柔了嘆了口氣，轉過頭對著她，聲音拉長到無限清晰，似乎全部的謎團和期待都在此一舉。他說，你還認得我嗎，我是劉煬。

　　她有一瞬間的愣怔，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然后僅僅是下一秒，她的整個世界似乎轟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