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魔法師

　　大魔法師

　　這是一段關于我的家族的記錄。我的家族世世代代以魔法為生，據我所知，此項傳統已經綿延了幾千年。無論是最安逸的時代還是最黑暗的時代，你都可以看見我的祖先為改變人類社會而做出應有的努力。

　　我時刻以我的家族為榮。

　　萬壽主

　　祂的性別一直不為人所知，所以我常常不知道是稱呼祂為老祖爺爺好還是老祖奶奶好。言歸正傳，我的祖先萬壽主的魔法就是長生不老，祂先念下一道咒語：“我是烏龜我是烏龜我是烏龜……”要念四十次，多一次少一次皆無效。如果你試一試，就知道其中的難度，最難得莫過于念四十次還沒睡著。萬壽主這么做也是為了自我催眠，祂從內心深處相信自己化作了烏龜。據說如此以后萬壽主的行動一天比一天遲緩，歷經十年終于完全蛻變成一塊龜殼狀的巖石。不管掩埋，火燒，刀砍，皆傷不了其毫發。長命百歲的萬壽主要過一百年才會重新現出人形伸一個懶腰，再過兩千年才會夢醒打個哈欠或擤個鼻涕，祂的哈欠常常引發地震而祂的鼻涕往往形成百年一遇的洪災，現在的孩子聽見臺風要來了還會叫：“萬壽主打噴嚏了萬壽主打噴嚏了！”也是百年一遇甚至千年一遇的道理，自秦始皇到漢武帝，他們都來不及鑒證萬壽主魔法的真偽便急匆匆地把祂當作死尸給埋了。聽人家說唯一相信萬壽主魔法的是唐明皇，皇上有幸目睹我的祖先眨一下左眼，那天晚上形成了所謂“天狗吃月亮”的奇觀，而皇上并不這么說，他撫弄他冗長的須髯，說了一句史官聽不懂所以故意裝作沒聽到的話：“哦，萬壽主眨眼了！”但相信的第二天唐明皇便一眼相中楊貴妃，念叨著活著還是應當及時行樂。因為后來引發安史之亂的關系，百姓誤解了我祖先的意圖，祂真的只是眼睛癢想眨眼睛而已，他們在后來的幾百年里看到同樣的景象都像患了癲癇一樣躺在地上恐懼地打滾。

　　我祖先的余威還留存在江湖之中。數以千計如花似玉的少女都迷戀祂的魔法，追隨祂一同修煉，也有人據此斷定我的祖先萬壽主必定是一位美男子，我認為太過偏頗，據學者考證，有人的時候就有**戀。那些女弟子時至今日還和萬壽主祂老人家一樣活著。望夫崖，神女峰，觀音山等等都遮掩不了她們自內而外散發的女性美。所以，倘若你登山途中聽到有人放屁或撒尿的聲音請別驚訝，說不定你邂逅的正是我的祖先萬壽主和祂的女弟子們，不過快逃，他們放屁或撒尿的力量足以引起山崩地裂水倒流！

　　和平豆主

　　關于和平豆主的生平含糊不清，我奶奶說他是春秋戰國時人，我爺爺說他是隋末起義時人，我爸爸又說他是太平天國時人。總之我奶奶不識字我爺爺晚年患有老年癡呆我爸爸出生時就有唐氏綜合癥，所以這些誤差千百年的答案大概都不足信。

　　據我不負責任的考證（其實是我睡不著時候的胡思亂想），我家族的和平豆主恐怕不止一個，而且一遭遇戰爭便會誕生一位和平豆主。

　　和平豆主的目的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防止戰爭發生。他們的魔法盛在一粒看似豌豆的青色豆子之內，食用一粒可保三年之內完全沒有饑餓感，這樣就能阻止廣大農民出于肚子空空無奈落成別人的炮灰。據說和平豆主手挎一和尚化緣用的黃布袋袋，赤腳走到每家每戶分發和平豆（天知道他干嘛要這樣），每個人給三粒，和平豆主用他不多不少的十根指頭盤算，大約可以保九年太平嘍。然而和平豆主的弱點在于他忘記了孩提時候媽媽哄他睡覺時給他說的嫦娥奔月的故事，明明夫妻倆一人一顆仙丹共赴月亮作神仙美眷，嫦娥偏偏把兩顆都吞下肚去。魔法證明嫦娥的后代在**上比比皆是，很多家庭不顧他的叮嚀，一口氣將十多粒豆子當糖似的全部灌進嘴巴，最后撐死了。更重要的是，撐死的模樣異常難看，眼睛突出來，嘴巴歪著，旁邊還淌著白糊糊的液體，就好像誤服砒霜的野狗，農村人本就沒見過人撐死，全以為和平豆是**。雖然奶奶，爺爺，爸爸記憶中的和平豆主所在年代偏差甚大，但他們記憶中的和平豆主的結局只有一個：被農村里的壯漢活活打死。據說正是此次打死人的快感，加速了他們從軍起義的念頭。

　　真理教父

　　真理教父就是我的一位叔公，據說曾經抱過襁褓中的我，他抱起我的時候好像狒狒舉起獅子王，顫顫巍巍，樣子怪可怕的。我媽趕緊搶回我，她說還好她搶得快，不然我就遺傳我爸的唐氏綜合癥了。真理教父不以為然，他說了句讓我母親輕易原諒他的話：“這個孩子將來一定是我們家族的驕傲！”叔公白天在工廠里當裝卸工，沒過幾年那活都讓機器給替代了，他們就被掃地出門，還好他有先見之明，早就利用閑暇時光研修魔法，以便繼承家族事業。還聽說他生活的年代是非顛倒，黑白不分，真理教父頗為憂懼，憂懼不是什么好事，他的頭發一小撮一小撮泛白旋即掉落，好似片片凋零的櫻花。他在十八歲那年便頂了座光滑如蛋殼的光頭，此后別人大約怕他凍著，常給他按上迷信的帽子。

　　真理教父在日復一日被驅打批斗的過程中發明了一種魔法，他把他的魔法施在一種茶葉里，只要喝下這種茶葉沖泡的茶再開口說話，無論說什么蠢話，別人都無條件信以為真。魔法的誕生令他過上了幾天舒服日子，我的叔父腦筋不太好使，只要求人家別打他的臉，人家答應了，就打他的蛋殼腦袋。我叔父越來越笨，大概跟這些外傷脫不了干系。可惜這樣的日子也不長，他第三次進牛棚的時候，來抄家的人工作認真細致，搜走了他僅剩的那些茶葉。據說搜走茶葉的人頗有心機（沒有心機也不會來抄他被抄過兩次的家），見是裝在斯里蘭卡原裝進口的包裝袋里，便聲稱自己決不享受資產階級剝削無產階級的罪惡成果，一路上交直至送往首都。后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喝下這口茶，只曉得居民區里嘈雜的廣播一響，連真理教父自己也相信把家里的鐵鍋拿到公社去燒爐子，真能煉成鋼鐵……

　　算算日子，這種茶葉該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我的叔公真理教父已經癡癡呆呆了，把自己的家族血統和家族使命都忘得一干二凈。

　　保險夫人

　　保險夫人是我家族在南方頗為顯赫的旁枝的子嗣。我五年前在春節時候的家族聚會上見過她，年過五十的她看起來活脫脫是個十五歲的少女，夫人說她十五歲便先知先覺，為自己的容顏上了保險，同樣上了保險的還有她的身材和智慧，對了，還有**。不論和多少人云雨，她的**會如浴室的磨砂移門一般重新闔上，煥然一新。

　　保險夫人的魔法自然神奇，令人艷羨，不過有其缺陷，就是只對她自己管用。她常常對此表示內疚，抱怨說這樣不符合我魔法師家族拯救全人類的高尚宗旨。夫人在家憂心忡忡地觀看五花八門的意外新聞，這年頭意外可真多，恐怖襲擊，礦井透水，火車脫軌又或者海盜劫持，她年輕時為自己的心臟也上過保險，所以她的心如少女時代一般柔軟而多情，萬萬受不了電視里痛失親人的畫面。五次三番的刺激之下，保險夫人終于發明了另一個魔法：今后只要經歷的意外或災難系人為過失造成，受害人就不會死亡。

　　本來是件好事，再沒有人需要為不該發生的意外而擔心了。事實上這話說得有些言過其實，保險夫人的魔法功力有限，只能保證不死，死亡般的痛感依舊延續著。因此當空管局的工作人員打瞌睡，飛機著陸時起火但無人傷亡，所有被火焦烤得死去活來的受害者想找空管局討回公道時，誰都覺得這事無傷大雅——乘客不都好好的嗎？

　　“好好的，好好的！我都被燒得縮到像枕頭那么大！你來試試！”乘客們聲嘶力竭。

　　“像枕頭那么大？你開國際玩笑吧？”接受理賠的空管局官員說，他點點身旁這個大漢的啤酒肚，“我看你的肚子就能裝兩只枕頭了！”

　　事情就是這樣。

　　還有一次，由官員**造成的新建住宅樓坍塌后相關官員也免于問責，因為沒有責任可負，按照當地法律，傷亡人數超過三，工程責任人要問責；超過十，屬于一級事故，刑事偵查要介入；超過三十五，相關官員要問責……新聞也懶得報道，因為新聞界有相似的潛規則，傷亡人數超過一，派一個實習記者；超過三，派一個見習記者；超過十，才派正式記者……全世界的發展軌跡與保險夫人預想的南轅北轍，夫人更加自責，趕緊撤銷魔法。

　　據說，保險夫人如今正隱居在南中國海某一個隱秘的小島上，不問世事。由于島上沒有其他人，保險夫人為自己的語言也上了保險，所有的話說出之后即刻統統收回，一丁點兒也不能浪費。久而久之，她連話都懶得說了。

　　愛情巫婆

　　我的姑母愛情巫婆應該是我們家族在海外發展得最為成功的成員之一了，她80年代末移居歐洲，我爺爺常常說他的這個女兒像灰塵一樣漂浮在歐洲大陸上空，沒什么人會形容女兒是灰塵，除非他得了老年癡呆癥。

　　印象中姑母本身就長得比較歐化，有點水泡眼，不過不若金魚那么夸張，鼻子還算挺，她戴的眼睛可以牢牢地固定在鼻梁上，不用像其他人那樣時不時動手扶一扶鏡架。我和姑母不親，最主要她沒出國前就喜歡行相面禮，當然她的臉上沒有扎人的胡子渣，嘴唇也不像荔枝那樣粗糙，該說我沒啥可以嫌棄的，問題是姑母每天要吃一頓咖喱，所以她的嘴一張開來，牙齒染上了糞池的顏色，口腔里一股濃郁的咖喱味，我受不了。

　　關于我姑母為何要移居歐洲沒有人有確切的答案，就像她為何要堅持食用咖喱大家也常常不置可否。我5歲的時候曾經大膽地問姑母：“為什么你每天都要吃咖喱呀？”她彎下腰悄悄地把話漏進我的左邊耳廓里：“這是我維持魔法的儀式。”

　　80年代把很多人的民族榮耀感都折騰光了，連我們這樣擁有千百年家族傳統的顯赫世家都以為自己的魔法是某一個差不多古老國度的舶來品，比如印度。我已經忘記我聽到姑母的回答后有什么反應，我媽說我朝姑母臉上吐了口口水，吐得大人們都忍不住笑，只有姑母輕描淡寫地替我辯護：“這孩子不懂，親吻的真諦是把嘴唇貼在別人臉上。”我想我那時只是很焦慮，現在我焦慮的時候懂得把口水往喉嚨里咽而不是吐出來，我怕我的家族誕生第一位吉普賽人。

　　我姑母后來樹立了自己的魔法權威就是因為歐洲皇室錯將她認作吉普賽人，在他們固執的影響中，吉普賽人是乞丐，是小偷，還會一點兒占卜，最后那個本領還有點用處。在歐洲，姑母被稱為樂芙·威基斯考特，吉普賽人的名字，意思是“愛情巫婆”。她只要略微擺動她又長又黑又長毛的手指，一個人就能無條件地愛上另一個人，包括**在內。

　　歐洲某國的皇室找到她就是為了此事，出于安全起見，我隱去國名，為皇室成員起了化名。皇室希望自己的王儲娶一位平民王妃。姑母返鄉時問我們：“你們以為王子娶平民妻子是因為真心相愛？不是。如果妻子同樣出身貴族，那才叫自由戀愛，因為皇室不加干涉；如果妻子來自民間，那就是皇室一早安排好的陰謀，他們要討好老百姓！”姑母舉出例子，考茨沃茨王儲娶平民完全就拜她所賜。該國式微，百姓三天兩頭提議罷黜皇室，女皇便希望為她英俊的兒子找一位平民王妃，她相中了兒子的同學，自導自演自說自話，由姑母為她實現。姑母將愛情魔法涂在王儲的睡帽上，外國人都有戴睡帽的習慣，王儲的睡夢中整夜出現這位熟悉的女郎，睡夢里姑母不斷給他催眠：“你愛她，你要娶她；你愛她，你要娶她……”就這樣，水到渠成。該國百姓重新愛上皇室，女皇也放心了。

　　故事只講了一半。王儲婚后患上家族遺傳的謝頂，戴睡帽滑溜溜的不舒服，王儲就不戴了，于是他的愛情魔咒即刻消失。王儲醒來，他終于知道新娘為何如此眼熟了，原來像他十歲時那個口臭的小保姆，他們分了手。該國百姓一邊倒站在平民新娘這邊，皇室被罷免。我剛想責怪我姑母的失敗她便呵呵大笑起來，噴出一口的咖喱末子，“這件事也是我安排的。女皇曾經來求過我拯救皇室，不過我拒絕了她。你知道為什么？因為之前他們給我的酬勞比平民百姓占卜一次給得還少，這么寒酸的皇室留著有什么用？”我的姑母說完就消失了，我的家族一直考慮驅除她，她拋棄了我們家族的光榮傳統。幾年來，家族一直發出通告邀請她來出席將她除名的家族儀式，不過她至今都沒有再回來。

　　反爬客

　　終于說到我家族中最為才華橫溢的成員了，那就是我——反爬客。出于讓自己壓軸的需要，前面的祖先都是我挖空心思虛構出來的。

　　為了更隆重地介紹自己，請允許我引述一段我母親的評論：你說東，他偏往西；你說這個，他偏拿那個；你喜歡杰瑞，他偏喜歡湯姆那只傻貓。其實這還遠遠不足以突顯我空前絕后的個性，小時候大家都爭相要拿100分，我偏搶0分，后來覺得拿0分的難度實在太小，又試過拿50分整，難度顯然大了一些。我進家門從來不從正門走而是翻房間的窗戶直接進來，后來發現有小偷模仿我的動作，模仿得極為滑稽，簡直是侮辱我的專業。我一怒之下就把窗口的那棵桃樹砍掉，給樓房的外墻噴蠟并且隔上一段就插上碎玻璃，接著照樣爬窗戶進屋，就連工齡20年的職業小偷都嘆為觀止。這個行為讓我很自豪，所以我稱呼自己為“反爬客”。

　　你一定以為我逆反的行事作風是想彰顯自己的特立獨行，出出風頭，你那么想就錯了，我這么做完全是希望給別人增添考慮問題的多方面視角，我相信多種思維方式才能夠趨進真相。為了實現自己的偉大理想，我將自己的魔法成果匯成一套軟件，既然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我也不在乎慷慨地把自己的名字賜給它——反爬客。舉個例子，只要你輸入“天氣預報的準確性”，軟件將自動生成諸如“天氣預報哪次準確？”“天氣預報害人不淺”，“天氣預報偽造準確性”等等。我的軟件是智能軟件，愚蠢的答案在生成過程中會自生自滅，決不偷跑出來丟人現眼；如果用戶愿意每月多掏五角錢包個月，便能得到一條時下最為摩登的周立波版答案：“明天可能下雨也可能不下雨，具體下雨還是不下雨，要等明晚天氣預報時再揭曉。”

　　下載“反爬客”的網友不計其數，我甚至可以大言不慚地說，今天的網絡生活會如此熱鬧，在下絕對功不可沒。去年，某小報記者不知哪里挖來的小道消息，撰文炮轟我放屁從不承認，我不得不在網上替自己聲辯。不辯不知道，一辯嚇一跳，網絡上的聲音竟然全是清一色的“反爬客”——支持或反對的全都出自這款軟件。從模棱兩可的“反爬客從不放屁所以從不承認”，“反爬客一貫承認自己放屁”到“反爬客放你個屁”，“反爬客承認個屁”，最后發展為“反爬客是個屁”，“你連屁也不是”之類的網絡罵架，一發不可收拾。每天上網都被這些顛三倒四的語錄淹沒，令我實在頭痛不已，只好選擇關閉這套軟件，可惜怪就怪自己的影響力太過超凡絕論，我的魔法早已深入人心。現在你也看到了，網絡上的“反爬客”已經無孔不入，當然我無法彌補自己的過失，我還是要象征性地懲戒一下自己，那就是我再也不把“真相”二字掛在嘴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