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一盞燈,聽一夜孤笛聲。
等一個人,等得流年三四輪。
那么多個夏天,為什么我偏偏要記住最想忘記的。
默默,我在夏風中等你。
不論風調雨順還是愁云慘淡。
我站在安康流年里,背后開出一大片玫瑰,妖冶而自持。
很美很美,美得叫人想流淚。
可是你走了之后再沒有人告訴我。
你總說我像夏日里的玫瑰,倔強而美麗,那么嬌嫩的花瓣卻硬是要迎著烈日。
一個又一個的夏天,開過了幾轉的玫瑰依舊是那個樣子。
只是歲月不復往日。
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默默,你是否還記得手上的余香?
Chapter1
那天,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麥田里,藤編的卡其色草帽蓋在臉上,擋著不算很大的太陽,一波又一波的麥浪和著蟲鳴,無聊得幾乎能長出草來。
“嘿,我能問個路嗎?”一個陌生的男人蹲了下來,好聽的嗓音讓我即便被打斷了午睡也惱不起來,這個人,就是航。
熟識了以后,我說,航,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航說,因為這里風景好,你知道的,畫家總能為這樣的理由駐足。
我不以為然,藝術家果然都是怪人。
航來了以后我的生活大約也沒有什么變化,依舊是一整天一整天地躺在麥田里,航喜歡在田埂上豎一塊畫板,然后一坐就是一下午,我一直以為航是在畫畫,后來才知道,那么多的午后,他一筆也沒有落下。
很久以后,航才問我,為什么總是呆在麥田里。
我抬起頭望進航漾著璀璨星河的眼波里,笑得很燦爛,我說,航,這么久了。就到我都快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問這個問題了。
航學著我躺在麥田里,沒有言語。
我說,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航說,好。
我又笑了,說,航,這個故事可能有點枯燥。
航緘言,我知道他是在等我開講。
我把帽子蓋到航臉上,開始斷斷續續地講。
從前,有兩個稻草人,一個戴藍色帽子,一個戴紅色帽子。
他們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起淋雨一起聽風吹過麥浪的聲音。
有一天,起了很大的風,紅色帽子的稻草人被風吹走了帽子。
紅色帽子的稻草人很傷心,她說:“怎么辦,再也找不回來了。”
藍色帽子的稻草人安慰她說:“不要傷心,我會幫你找回來的,你一定要等我。”
紅色帽子的稻草人破涕為笑,說:“好,我會等你的。”
于是,一個沒有帽子的稻草人孤零零地在麥田里等待。
“后來呢?”航問。
“就沒有后來了啊!”我伸了伸懶腰。
“她有沒有等到他?”
“誰都不知道不是嗎,也許她還在等,你要知道,她不怎么聰明的。”我彎了彎眼睛。
“那個藍色帽子的稻草人叫什么名字?”航問。
“他叫默默,默寫的默。”我知道航懂了,航果然不像我那么笨,一下子就懂了。
“為什么是默寫的默,不是沉默的默?”航總是對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很感興趣。
我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因為默寫經常讓我很頭疼,而默默卻很在行。”
航沒有再講什么,但我總能感覺到他在笑。
我告訴過航,順著這條路走有戶人家的薔薇漂亮得不像話。
航說,是嗎,畫家好像對美都很不能抗拒啊,可是,你知道的,我是個路癡。
我看著航一臉郁悶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于是,那個下著雨的午后,我拉著航,奔走在雨中,淋得滿目雨水,只為一睹美景。
終于到了的時候,我和航俯下身子撐著膝蓋,氣喘得停不下來,抬眼是濕淋淋的薔薇,像一幅浸潤了雨水的油畫,狼狽卻依舊美不勝收。
我們極默契地轉過頭,相視一笑,繼而大笑,就這樣,在傾盆大雨中笑得很張揚。
航環顧了四周,走到路邊勉強能遮住雨的房檐下,卸下背上的包,支起畫板,我張大了嘴,一時之間驚訝得講不出話來。
“職業習慣,”航端著調色盤朝我笑了笑,“任何時候都不能放下畫板。”
我一副了然的樣子邁開步子采了兩片芭蕉葉回來,還順帶一根狗尾巴草,給航架了個簡陋的棚子后,就叼著狗尾巴草躺在門檻上,舒服地瞇起眼。
航看了我一眼,啼笑皆非,說:“玫一,你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我欣然接受,大概是這樣的吧,至少曾經也有個人這樣講過,反正我把它當做表揚。
航畫畫的時候很專注,即使我的肚子在一旁叫翻了天他也沒有發現,我捂著肚子餓得淚眼婆娑,航仍然映著別家的燈火畫得很投入,他的樣子讓我很不忍心打攪,只能把肚子捂得更緊,純粹增強心理暗示地咽了咽口水。
直到天色暗到我看不到除了黑色之外的色彩了航才起身,他看了眼手表,一臉驚嚇地對我說抱歉。
我很是豪氣萬丈的揮揮手說沒事,結果肚子很不爭氣地長嘯一聲,我略略尷尬地望向航,指了指肚子,“只是,這里可能要靠你喂飽了。”
“當然。”航很爽快地應下,利索地收拾起畫具來。
我起身伸了伸懶腰,拉了拉僵直的筋,腳步輕快地走在航身側,很肯定地說:“航,你一定和別的畫家不同。”航很生動地挑了挑眉,“哪里看出來了?”
“我看過我叔叔畫畫,他對地點、光線都很挑剔,就像……”我頓了頓,想不出應該怎樣比喻才恰當,“就像是在演一出舞臺劇,必須每一個點都恰到好處,仿佛不這樣的話就呈現不出好的作品,而你,則是天才的即興表演。”我愉快地點點頭,“對,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也許,表現的方式不太一樣。”航還是笑了笑。
我很不滿意他的回答,再一次語氣堅定地對他說:“航,你是個真正的藝術家。”
“玫一,謝謝你。”航看向前方說得很認真。
我側過頭看著他,又是滿眼璀璨星光。
Chapter2
第二天是我去找的航,他在被他打理得很好的小花園里加工那幅油畫。
“正好,玫一。”航取下銜在口中的畫筆,艱難地起身向我招手,“過來幫我扶一下畫板,我去地下室找個合適的畫框。”
我看著他滿身顏料的擠在瓶瓶罐罐中間,一時忍不住笑出了聲。
航攤了攤手,表示很無奈。
我過去搭了把手,忍著笑示意他可以去了,然后仔細打量起那幅畫來,很大膽的構圖,滿滿當當的薔薇,筋脈般蜿蜒鋪滿的雨水,仿佛覆上手就能摸下一把水來。
航的畫是渾然天成的,沒有額外的修飾,不刻意亦不隨意。
“嘿!”航極度無聊地玩著毫不高明的嚇人把戲,“看這么起勁。”
我翻了翻白眼,繼而托著下巴明目張膽地霸占了航的位置,“航,這幅畫有名字嗎?”
“當然,每幅畫都有專屬于它的名字。”
“然后……它叫什么?”我很好奇。
“猜猜看。”航簡略地收拾了一下,擦了擦手,把畫裱了起來。
我撇撇嘴,極不齒航的這種行為,“流俗一點的,雨中的薔薇之類的么。”
航別有深意地搖搖頭。
我扯著航的手臂,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不是,你都已經裱起來了,名字呢?”
“有些名字不適合題在畫上,它叫《心薔》,送給你。”航把剛裱好的畫塞到我懷里。
我呆滯地捧著那幅畫,半天說不出話來,我猜想這個畫面一定很滑稽。
“航……”我干澀著嗓子開口。
“這是你帶我看到的風景,玫一,它本就該屬于你,”航收拾著顏料,故作輕松地聳聳肩,“Anyway,我只是個記錄者。”
我直覺地不應該道謝,于是晃了晃懷里的畫,“期待它的升值,大畫家。”
航很欠扁地看了我一眼,一臉你低估了它的神情。
航的花園里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斑斕的色彩,像冗雜在一起的顏料,很美。
我躺在航放置在花叢中做擺設用的躺椅上,也許是這午時的風太柔太軟太像記憶里掀起一波又一波麥浪的風,不由恍了神。
我看見麥田里唱歌的一雙背影。
我看見光著腳丫提著鞋子的女孩撐開手臂在田埂上不平穩地向前走,微醺的風吹走了帽子,吹起了純白的裙擺,然后女孩轉過身對男孩笑得很甜。
我發了瘋一樣奪門而出,絆倒了一地明麗鮮花,而我停不下腳步向航道歉,一路狂奔。
油綠的麥浪,安謐的蟲鳴,我脫下裸踝的短靴,壓了壓裙擺坐在田塍上,然后極目遠眺。
“你在干什么?”航壓著優美的聲線盡量平緩地問,但我還是聽了出來,因為長時間奔跑而抑制不住的喘息。
“我在等默默。”
航沒有再講話,也沒有坐下來,就這樣安靜地站著,我本該無暇顧及這些的,和每次專心致志想念默默一樣,可是,我無法忽略航的存在。
“航……”我無助地望向航,很容易便溺進那雙深邃的眼里。
航摸摸我的頭,屈膝蹲了下來,“默默,他是個怎么樣的人,給我講講,好不好。”
我木訥地點點頭,我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仿佛只有依托著航才可以安定地佇立在崩潰的邊緣而不至于跌入萬丈深淵。
“航,你知道嗎,”我低下頭看著腳尖輕觸麥苗,“在遇到默默之前,我完全不敢想象有這樣好的人。”
“他可以陪我安靜地躺在麥田里,什么話也不講,一躺就是一整天。”
“也可以陪我在大雨滂沱的午后瘋狂地淋雨瘋狂地唱歌,踏著淋漓的雨水裸足起舞。”
“也可以陪我神經質的大半夜跑到麥地里只為聆聽一場僅僅屬于大自然的音樂盛宴。”
“……”
“航,默默說他會回來的。”
“航,你說我的風景去了哪里?”我深深地凝視著天際,內心一陣凄惶。
“玫一,”航揉了揉我的腦袋,“你的風景會一直都在的。”
我們一直坐到很晚。
我說,航,原來你是想陪我聽蟲鳴么。
航也許是聽出了我話里的苦澀意味,張了張嘴還是保持了他的紳士風度。
“航,我餓了。”我轉向航,可憐地扁著嘴。
“好,去我那吃飯。”航忍俊不禁,撐著地面起身,然后又把坐得雙腿發麻的我拉了起來。
“你做?”我驚訝地望向航,忘了拍干凈身上的草屑。
“對,我做。”
“我不吃速凍水餃的。”我頗具維權意識地抗議。
“不是速凍水餃。”航很無奈地向我保證。
于是,我笑得一臉燦爛,沾了一身草屑不履輕快地跟著航回家。
最后,我拖著被航的廚藝荼毒過的疲憊身體,有氣無力地告別。
“航,謝謝你的晚餐,愉快的晚餐。”
航貌似很高興,扶住我的肩膀鄭重其事的講:“玫一,期待你的下次光臨。”
然后,我很沒骨氣地逃走了。
Chapter3
那天之后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終于晴朗了的時候我壓著一頂草帽一路閑逛到航的住處。
航又是坐在庭院里,一杯咖啡,一份年代久遠的報紙,曾經不止一次的被我鄙視為老年生活的消遣方式。
“看起來很無聊的樣子啊!”我雙手交疊在背后,抬起一條腿傾斜身體,歪著腦袋對航笑。
航對我的到來沒有絲毫驚異,合上報紙,抿了口咖啡,“又做這種高難度動作,小心——摔。”
果不其然,沒待航講完,我就東歪西倒毫無美感地摔向了花叢,幸而航及時拉住了我。
“航,你真是……”我穩住腳后,難得無奈的撫了撫額。
“是什么?”
“好吧,其實沒什么,我帶你去看紫藤蘿好不好?”我把草帽壓到胸前,作誠摯的邀請狀。
“玫一,你好像有很多風景。”航拿起咖啡杯壓住報紙,我知道他是同意了,踮了踮腳踏著輕盈的步伐跑到門口,然后轉身等待航背上他的畫板。
“玫一。”
“嗯?”
“你剛才想說什么?”
“哪個剛才?”
“……最近的一個剛才。”
“也許……”
“……”
“我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花的主人不愿意與別人分享這樣的美景,紫藤蘿在一個被高墻包圍的庭院里,航抬起手試了試墻的高度,繼而轉向我,攤開手,表示完全沒有辦法。
我指指墻根處躺著的梯子,忍不住白眼,藝術家是不是永遠學不會旁門左道。
航搭好梯子,先讓我上去,然后把畫板遞了給我,自己也順利爬了上來。
我們坐在墻頭,同時抬眼,滿目會流動的紫色。
也許是前幾日的雨水滋潤得太好,那一墻的紫藤蘿開得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盛,深深淺淺的紫色,像緩緩流動的湖泊。
我和航都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并俘獲,以至久不能言。
“玫一,你的風景很美。”
我知道這是航的高度評價,畢竟,航對美一向很苛刻。
航解下畫板,爬到臨著墻的假山上找了個好位置,支起畫板,然后天地萬物只剩下眼前的美景,這是屬于航的時間。
我坐在他身后的高墻上,一邊晃蕩著腿,一邊幫航端著調色盤。
這里的午后,總是安謐得過分,就連風吹過麥浪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我研究著航的背影與一墻的紫藤蘿,其實,航是應該入畫的。
曬著暖融融的太陽,舉目是夢幻般的的紫藤蘿,于是我不可避免的,一下午都處在昏昏欲睡的狀態,僅存的一點理智除了讓我穩妥地托住了調色盤就全部用來景仰航的敬業精神。
臨近黃昏的時候,庭院門口傳來幾聲狗叫,把我一下子從夢里拉進現實,勻不出一點時間來顯擺一下我記著的為數不多的詩詞,例如柴門聞犬吠之類的,就立馬扯著航胡亂的收拾好東西以極其狼狽的姿勢從墻上跳了下去,對,幾乎是跳了下去。
“玫一,你果然很適合作案。”航一邊奔跑一邊以他的方式贊譽。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果斷的嗆到了,好半天緩不過來,抬起眼頗幽怨地看向航,“航,以后不要在逃離案發現場的途中亂開玩笑。”
航嚴肅認真的點點頭,鑒于先前對我的褒獎我大度的放過了他,開始喋喋不休地和他討論作案要領,講究三字原則“快、準、狠”以及關于無法全身而退時的善后工作。
最后我得出一個結論,“航,我一向不擅長善后,所以——”
航挑挑眉,示意我往下說。
“遺落的畫板的追回工作就鄭重地交給你了,不要辜負組織對你的期望!”說完我就瀟灑地走掉了。
其實我并沒有走多遠,因為,眾所周知,航路癡到一定境界,讓人很難不懷疑當初航來到這里也是因為走錯了路。
不多時,就看到航回來了,背著他那個險些落入池塘的畫板,還是那派紳士風度,與初見時無二。
“玫一,跟著你總能有出人意料的經歷。”航笑得很溫和,而后苦惱地皺了皺眉,“有時候讓人哭笑不得。”
“也許,航,”我站起來,拍拍屁股,“我們應該回家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降臨,我握著大把大把的時間無處消磨,又故態復萌,拉著航呆在麥田里。
“航,你聽。”我坐在田埂上,一下一下地晃著腳丫子。
航放下畫筆,輕輕地合上眼。
“聽到了嗎,麥浪的聲音。”
航微微點了點頭,睜開他那雙溫和的眼。
我曾經很嚴肅地跟他討論過這件事情,我說,航,你的眼睛太溫柔了。
航說,然后呢。
我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太容易讓人沉溺。
航說,不好嗎?
我說,不好,畫家的眼睛應該更凌厲一些。
航說,也許這雙眼在看你的時候只是一雙普通人的眼。
“航,下來。”我跳下田塍,對航招招手。
“嗯,你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了嗎?”
我略微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拉著航走到麥田中央,飛快的撲倒在麥田里,就地打了幾個滾才安穩地躺好,扯過遮陽帽蓋在臉上。
“航,躺下來吧!”我拍了拍身旁被壓平的麥苗,聽到航躺下的聲音就把遮陽帽蓋到他臉上。
“睡一覺吧,麥田里的夜空會很美。”
“有多美?”
“很美。”
“比紫藤蘿還美嗎?”
“也許差不多。”
“那天,你也是在等夜空嗎?”
“嗯,哪天?也許吧。”
我和航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再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滿眼星光了。
“運氣真好!”我長舒一口氣,側過頭,才發現航早就醒了。
“嗯,哪里好了?”航始終改不了刨根問底的習慣。
“你看,那里有一顆北極星。”我欣喜地指給航看。
“北半球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的。”
我氣惱地瞪了一眼航,不解風情的藝術家。
“航,你太認真了,明明當做是好運心情就會好很多啊,每一顆星星都是上天的恩賜。”
“是嗎,那我試試,”航淡淡地開口,“看,有月亮。”
我無力地嘆一口氣,好吧,一定是我太失敗了。
Chapter4
在麥田里看了一夜星星的后果就是,我很光榮的發燒了,好幾天不被允許外出,只能無聊地開始翻父親的舊書。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我正踮在凳子上取書架高層的一本游記。
連忙取下書,洗了一手的灰塵去開門,驚喜的發現是航。
“航?”我笑著站到門側,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迷途的小羔羊,是誰為你指的路。”
“玫一,你看過格林童話嗎?”航很隨意的問,“像里面老巫婆的臺詞。”
“航。”我佯怒。
“玫一,你家的玫瑰很美。”航一進門就被露臺下繁茂的玫瑰抓住了視線。
我搬了兩張椅子放在院子里,突發奇想,“航,把它畫下來怎么樣。”
航表示了他的贊同意見后就找了個合適的角度,架起畫板,我把椅子挪到門口,曬著太陽懶洋洋地看游記。
“玫一,可能要打擾你幾天了。”航調著色在高處對我笑、
“不算打擾,”我認真地看著航,“這樣很好。”
于是往后的幾日,我坐在門口啃著厚厚的游記,航一手調色盤一手畫筆,航有時候會在創作的間隙跟我聊會兒天,關于玫瑰,關于游記中的法國。
“玫一,你知道嗎,你就像著玫瑰,倔強而美麗。”
我愣在那一刻,任憑風把書頁翻出沙沙的聲響,默默,你一定不會想到,那么多年后,有一個人講出和你一樣的話。
“航,給我講講法國吧。”我輕描淡寫地轉開話題。
“法國嗎?”航輕輕皺了皺眉,“也許你不會喜歡的。”
但是航還是給我講了很多,那個國度的香水,那個國度的藝術,航說,獨獨沒有麥田。
生活很平淡地進行,每天的開場白也越來越規律,后來精簡到一個眼神。
“航,需要喝點什么嗎?”
“Oh,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謝謝。”
看完那部游記的時候航還沒有畫完。
“還要明天一天。”那天航走的時候是這么對我說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第二天我跑到麥田里,沒有讓航如愿。
航果然背著畫板來找我,剛下過雨的田埂上很泥濘,航一步一步走得滑稽而又艱難,我不由得想哭。
“玫一,大自然的杰作。”航指指他濺滿泥點的褲管。
“航,我好像也迷路了。”我望著日漸金黃的麥田無所適從。
“玫一,跟我走,好不好。”航看著我。
“不好,”我清了清哽咽這著的嗓子,故作輕松地講,“航,你是個路癡啊。”
“玫一,跟我走,好不好。”航很認真地重復。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開始下了,不大,但很涼。
“航,我不能。”我苦笑,繼而痛哭,我坐下來,把頭埋在雙膝間哭了很長時間。
航一直安靜地陪著,不言,不語。
“航,我忘不了他,我一定忘不了他的!”我抬起頭,淚水和雨水交錯著布滿我的臉頰。
“航,我忘不了他啊!”
航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抱住我,“那,就記著吧。”
之后的好幾天,我都沒有見到過航,未畫完的那幅玫瑰他也沒有繼續來完成,這個時候我才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看著游記竟一眼都沒去看過航的畫。
于是,擇了一個下午去找航。
到航家里的時候,依然是院門大開,依然是一院鮮花繁茂,航恰巧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捧著一幅用牛皮紙包起來的畫。
“玫一,”航淺淺的笑著,“正要去找你。”
“這個是送給你的臨別禮,”航把畫遞給我,“我要走了。”
我僵硬地接過畫,“什么時候?”
“就今天,天氣很好,不是嗎?”航仰起臉深呼吸。
“航。”我開口但不知道講什么,我覺得我應該生氣卻想不到原因,航總是要走的,我只能這樣對自己講。
“玫一,謝謝你帶我看了那么多風景。”航笑得很輕松。
航背起他的畫板走的時候,我說,航,一路走好。
航向我招招手,說,會的。
我轉身,不知走向何方。
航,我很舍不得你,只是不敢告訴你。
我想說,還有很多風景你沒有看,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我其實是想把你留下來的。
可是,航,我沒有理由,沒有理由束縛你強韌的翅膀。
所以,航,一路走好。
Chapter5
航把那幅畫紫藤蘿的畫送給我了,溢滿畫框的紫色,美得像夢一樣。
它的名字就叫《夢》,我不知道航取這個名字的時候,想到的是夢想還是夢境。
航住的那個帶花園的庭院我后來還去過很多次,即使沒有人打理那一院的花還是開得很好,依舊明麗,就像航不曾離開,屋里的擺設也沒有變過,簡單而舒適,好幾次以為航還在,幾乎叫出口的時候才發現航真的已經走了。
我時常躺在航的躺椅上,想些零碎的東西,有時候什么也不想。周圍的空氣安謐甜膩,一如航在仿古石桌邊加工畫作的日子。
航,我知道你一直想問為什么,可是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那么多年,我早就忘了癥結所在。
這個世界最無情的就是時間,航的小院最終成了別人的住所,有次去的時候,門突然不再大開,還有那些花,她們的新主人一點都不懂得欣賞。
我還是繼續把大把大把的時間耗在麥田里,麥苗綠了又黃了,黃了又綠了,麥子最后一次被割掉的時候稻草人也倒了。
多年以后,我漫步在香榭麗舍大街,嗅著航形容過的香水味,看著航形容過的風景,百感交集。
“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謝謝。”我坐在一個露天的咖啡廳,脫口而出的就是航的習慣,我不知道這個習慣是怎樣養成的,也許,我的回憶實在屈指可數。
喝完咖啡,我走進一間畫廊,很快就被一幅畫吸引了注意力。
那幅畫叫《北極星》,畫面極為簡單,深藍的天幕,只有一顆北極星閃耀著。
“很不可思議吧!”一位年逾七十的和藹老人踱步到我身旁,“很多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被這幅畫吸引。”
“這是他后期的一幅畫了,來,我帶你去看一幅他前期的作品。”老者不緊不慢地把我引到另一幅畫前。
我再一次驚呆,幾乎一模一樣的構圖,深藍的天幕,但是只有深藍的天幕。
“他曾經跟我講過,他的夜空只有一顆星星,是一個女孩為他點亮的,”老人轉過頭來看著我,“他在說這些的時候很難得地笑著,我想他大約是高興的。”
“他現在在哪里?”我盡量平和地問。
“現在?”老者停頓了很長時間,凝視著掛在墻上的畫,“他,死了。”
“哦,是嗎?真可惜。”我垂下眼簾,咬著唇角苦澀地笑了笑。
“是啊,很可惜,他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老者惋惜地嘆著氣,“我還收藏了他的遺作,沒有掛出來,想看一下嗎?”
“好啊,萬分榮幸。”我彎了彎嘴角。
看到那幅畫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
畫面很明媚,一個女孩壓著帽檐在太陽下看書,看不到整張臉,只露出小巧的下巴與殷紅的唇,右下角題著一個與畫面極不符的題目——《夏日玫瑰》
“說起來這是Hang取的最讓人苦惱地一個名字了,沒有人知道它為什么叫《夏日玫瑰》,但我想他總是有理由的。”老者專心致志地介紹著畫,“Hang是我見過的最具藝術氣息的畫家。”
我知道這是航畫的,從一開始就知道,那些細膩的筆觸早在我長久地注視著《夢》的時候就銘刻在我腦海里了,只是,航,我沒有那么美的。
“Hang說,這不是他的風景,所以他只能用畫筆將她畫下。”老者還在講著,而我已幾乎泣不成聲,冰涼的淚水凝在下顎,毫無美感可言。
航,原來在那么之前你就知曉了結局,可是為什么你寧愿鮮血淋漓也要孤注一擲地問。
我沒有買下那幅畫,就是經常去看,一看一下午,有時候什么也不講只安靜地看,有時候會聽老者講講關于航的事情。
航,我都不知道,你那么聲名遠揚。
后來,我離開了法國,把《夢》,還有《心薔》都送給了老者。
航,你一定知道的,終有一日我們該告別。
其實我離開了法國也不知道去哪里,沒有什么目的地,于是走到哪里算哪里。
有時候連自己都忍不住自嘲,流連各地,越來越有流浪詩人的氣質。
我會因為美景而駐足,但不再為美景感傷。
也許前方,屬于我的風景美不勝收,如同那片麥田,如同那瀑紫藤蘿。
在安康流年里等一個人,
他也許像航,
也許像默默,
也許誰都不像。
大概就是因為最后一句話——在安康流年里等一個人,他也許像航,也許像默默,也許誰都不像。 就有了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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