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在《吶喊》的序言中說過,所謂的回憶者,雖說可以使人歡欣,有時不免使人寂寞,又有什么意味呢。
魯迅先生雖不愿去回憶,但有些事情又哪能是說忘便忘了?于是便有了《吶喊》。
經歷了人世的滄桑,再讀魯迅不免也勾起我兒時的回憶。在我居住的丁村,有散燈的習俗,這所謂的散燈與其他地域的散燈習俗頗有不同。丁村的人認為人死后會將祝福灑向自己的親人家里,在祭拜過逝者的亡靈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家里,祭上一盞燈,祈求祝福。能第一個回到家里祭上燈的,獲得的祝福自然也是最多的。
在我兒時只經歷過一次。那時只有八歲,白天上完學回到家,發現家里沒人,我跑去問鄰居,鄰居告訴我,我的太爺爺快不省人事了。我聽完,跑到太爺爺居住的唐莊,只聽見一片哭聲,我還不清楚自己已經失去了一位和藹的太爺爺,只是滿心的好奇。表姐看見我,將我拉去磕頭,又讓我燒紙錢。我身邊跪著大姑姑與三姑姑,他們眼睛哭得紅紅的。三姑姑摸著我的頭,讓我給太爺爺守靈,多燒一些紙錢。我樂意得很,能正大光明地讓一個孩子去玩火,自然樂此不疲。
黑夜從四周漫上來,祭臺上點起蠟燭。我跪累了,對三姑姑說要去上廁所,姑姑讓我別走遠,過一會兒要祭燈。我答應著走出房間。
七月流火,天氣燥得很,我站在田埂上撒尿,大聲哼唱著小二郎。有人突然從身后拍了我一下,叫道:“好啊,敢隨地大小便,看我不把你那東西揪下來。”我聽著嚇了一跳,急忙穿好褲子,回頭一看,原是表姐。表姐趴在我耳邊說:“小弟,過一會兒要祭燈了,祭完燈要散燈,你跑得快,一祭完燈你就跑回家,點上一支蠟燭,磕三個頭。”“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天真地問。表姐說:“這是習俗,只是所有人都要這么做,你總不能輸給你那些弟弟、妹妹們吧?”“當然不能!”我叫道。
祭燈是晚上七點開始,我站在屋外想要找到更快回到家的方式。鄰莊的貓頭騎著他家的大杠自行車從我面前經過,我攔下他的車說:“貓頭,車借我,過會兒就還你。”貓頭搖頭。“給你倆棒棒糖。”我從口袋里掏出我僅有的倆棒棒糖,貓頭笑吟吟地收下了。
不一會兒,三姑姑喊我去磕頭,我知道是祭燈了。走進房間,地上跪著一群與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內心緊張起來,如臨大敵。
祭燈開始,所有人開始磕頭,磕滿三次,我迅速站起,以迅雷之勢跑出房間,跳上貓頭為我準備好的自行車。由于個子矮,我只能站著騎。風兒從我臉頰掠過,冒出的汗水被帶走,路邊有狗在向我吠,我啐了一口,更加賣力的騎,在我以為自己已經遙遙領先時,卻感到有人在我身后,緊緊貼著我的后車座。“難道是誰和我想到了同樣的方法。”我自言自語地說。
為了贏得第一,我拼盡全力去騎,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可我仍然覺得,那個人還是緊緊跟在我身后,如同風的影子一般,怎么也甩不去。那個人一定是想超過我,取得第一的名號,我怎么也不能輸給我后面的那個人。想著,想著,我不禁更加賣力地騎。
在我竭盡全力時,終于到了,我跳下車,踉蹌著跑進廚房,找到蠟燭,點燃,盍了頭。最后累趴在門檻上。
軟弱無力的我躺在門檻外,仰望星空,月亮被云朵遮去了一半,也有零零點點的星光,陣陣涼風微微吹來,吹的我全身酥軟,不遠處的麥田浸在黑暗中上下起伏,如同一群野獸向我奔來。在這黑暗中走出一個人,是貓頭。他吃著我給的棒棒糖,泰然自若地看著我。我問他:“你怎么這么快就到啦。”
“我做別人車來的。”貓頭回應著。
“那你看見是誰緊跟著我?”
“小二呀,我給了他一顆棒棒糖,讓他騎車跟著你,我就坐在他后座上。”
“小二人呢?”
“累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就在此刻,我望向了天空,突然感傷起來,我不知道是為太爺爺的死而憂,還是為自己的第一名而喜,我仿若丟失了某個東西,這東西被揉碎灑在了風里,我看著它在我身邊縈繞,想要去抓,卻怎么也留不住。我所熱愛或珍惜的,在不經意間從我指尖滑走,剩下孤零零的我在風中悵然若失。
如今,細細想來,這種感覺便是魯迅先生所說的那種寂寞。他在我生命中多次出現,每每我為了獲得某些榮耀與光環,總會發現自己失去了什么。在這萬事都在變的社會中,“自我”二字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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