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說，當天空下起牛蒙細雨，正是煙雨朦朧時。

　　--周小純

　　（一）

　　這日，正值煙雨朦朧。

　　你站在老樹底下，撐著一把純淺綠色的雨傘。望著我，微微一笑。蒼白略顯些無力的笑容，卻是全世界最優雅純潔的笑容，而我一直沒跟你說。

　　小純，你喜歡這樣輕輕的喊著我的名字，如同我遠去的親人般親切動人，讓人安心。你說，為什么天空這么美，卻美得讓人心碎？

　　你的聲音虛弱無力，我只是安靜地站在你的身旁，癡癡地望著你的側臉，忘記了回答。

　　你也不惱，只是出奇望著漫天細雨，朦朧中帶點浪漫。

　　我知道，你難過，卻不知該怎樣安慰你。

　　（二）

　　你從來都不喜歡別人喊你阿畫，當我在畫園里遇見你那天起。

　　你戴著耳機，慵懶地坐在草坪上，神情專注地望著湖邊，那些景象似乎是從你指間中跳了出來，栩栩如生。你是名副其實的畫畫天才。

　　阿畫！一聲巨大的聲音闖進了你我的耳里。你轉過頭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蘇以翔同學。他仗著自己的老爸是C城的重點高中A中的校長就在學校里飛揚跋扈，目中無人。

　　你只是微微掃了他一眼，繼續完成你的未完成作品。蘇以翔掃了我一眼，不再生事，無趣地走開了。我以為他還是忌憚你幾分的，因為校長已經警告過他不許再找你的麻煩。我還是發現了你的憤怒，手中的鉛筆不知何時在你的手里折成了兩截。你扔掉了那支殘筆連同那幅未完成的畫。

　　如今全部都成為了我的珍藏至寶。

　　（三）

　　嗨！墨子畫。我收捧著書一人走在路上，遠遠看著你向我走來，在心里練習了好多遍，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你在我身邊停下來，嗨！周小純。輕輕的，很柔。

　　我抬頭，便對上了你深邃的雙眸，嘴角掛著淺淺笑意。

　　嗨！墨子畫。我生硬地向你打招呼，捧著書的手收得緊緊的。

　　你一愣，好笑地摸摸我的頭，我身體微微僵硬，如此親昵的動作，如今用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適的往后退了一步，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原來，你還記我呀。你不介意，還是淺淺的笑容，卻慢慢把我冰冷的心捂熱了。

　　哦。你幫我撿過書。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我真誠地望著他的眼睛。他竟有些害羞的躲開了目光。

　　初次遇見你，是在圖書館。你幫我撿起散落一地的書本，陽光從你背后的窗子跳躍進來，灑在你的身上。那一瞬間，我竟有些恍惚，似乎看見了天使。

　　你說，嗨！周小純，我叫墨子畫。

　　我一時慌亂，抱著書本就逃跑了，后來才想起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沒有道謝。

　　沒關系！你沒有傳說中那么冷漠，你的笑容很美好。忽然，你對我說，做我女朋友吧。

　　那一瞬間，我的堡壘碎了一地。

　　（四）

　　阿墨，原來你這么好！墨子畫蹲在地上溫柔為我系鞋帶，好得我無地自容。這一句只在我心里默默的訴說著。我左手撐著雨傘，右手握著奶茶，臉上洋溢著許久都沒見過的幸福了。

　　墨子畫微微一怔，隨即站起來熟練地接過我手上的雨傘，無奈地摸摸我額前的劉海。活了十五年，你唯獨鞋帶不能自理。

　　我不以為然，喝著奶茶，口齒不清地說著，不怕，我還有阿墨呀，你可以為我系鞋帶。

　　只怕......

　　雨聲越來越大，淹沒了他后面的聲音。

　　（五）

　　周小純！蘇以翔憤怒地抓著我的手臂，我皺著眉頭用力甩開。你真的天真的以為墨子畫對你的好都是真心的嗎？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你接近你，只是為了向你報復，你從來都只是一個替代品，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唯獨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我并沒有理會他，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眼角溢出莫名的淚水。許久，我才一字一頓地說出話來。

　　若果沒有你，我或許會過得很好。一個生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一個人看病一個人療傷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活著。

　　蘇以翔驚訝，沒有了往日的飛揚跋扈，眼里只要無限的內疚。

　　原來，你全部都知道。

　　只是，這一次能不能聽我的，同我一起去出國？語氣里盡是懇求，沒有往日的不屑。

　　不能，這是唯一一絲只屬于的我溫暖，請你讓我好好存留在心底。

　　（六）

　　我知道，在阿墨的過去，曾經有一個很漂亮很陽光的女朋友。她愛笑，眼里全是陽光，暖暖的。

　　白天，陰天，下雨天。她最喜歡的還是下雨天。

　　有人跟她說，當天空下起牛蒙細雨，正是煙雨朦朧時，最美。

　　她愛穿純白色的衣服，襯衣，褲子，裙子，除了帽子。她愛涂紫紅色的唇彩，因為有人告訴她這個最美。

　　她愛吃草莓，愛吃甜品，愛毛絨絨的布偶，愛墨子畫。

　　其實她更愛喝檸檬草，因為她的兒時小伙伴的最愛。

　　她在過馬路時，愛瞎鬧，所以墨子畫會緊緊地牽住她，她說阿畫是全世界最好了。她喜歡喊阿畫阿畫阿畫，無聊的時候會喊，走路的時候會喊，看書的時候會喊，吃東西的時候會喊。所以墨子畫告訴她只是她的專利，以后只許她一個人喊。

　　墨子畫很愛很愛她，會寵溺她輕捏她的鼻尖，惹來美人兒的微微皺眉頭表示抗議；墨子畫很愛很愛她，會溫柔地把她拭去嘴邊殘留的奶油，看著她幸福的微笑他就很滿足；墨子畫很愛很愛她，會不介意蹲在地上幫她系好松開的鞋帶，然后輕輕接過她手中的雨傘；墨子畫很愛很愛她，會在她惱怒的時候，微笑地抱住她直至她開心為止。

　　墨子畫真的很愛她，為她做了很多很多，所有人都覺得她如此純潔簡單的女孩就該得到全世界的寵愛，只是她永遠地離開了他，離開了這個世界。

　　墨子畫的生日，她的忌日。

　　（七）

　　墨子畫安靜地坐在軟軟的沙發上，客廳里一片漆黑。

　　電視機里無聲地播放一則新聞：C城的A中的校長在被披露貪污而后畏罪潛逃途中出了車禍，經搶救無效死亡。

　　第二天，墨子畫回學校辦理轉校手續。學校的流言滿天飛，聽說校長的妻子在家里擰開煤氣自殺身亡；聽說蘇以翔得罪了**被人追殺如今下落不明;聽說高二全級第一名的周小純跳樓自殺了，至今昏迷不醒。

　　學校迅速地換了新校長，所有的流言蜚語也慢慢淡了。后來還有一些消息，周小純在昏迷了一個月后醒過來了，卻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后來的后來，她被不知名人士領養了。再后來，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八）

　　周小純。

　　我總會在半夜驚醒，發現淚浸了半邊枕頭。

　　夢里，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光芒。

　　我在漆黑中奔跑，后面似乎有人在追著我，無論我怎么甩都無法甩掉。

　　我早已氣喘吁吁地跌在地上的某個角落里，我抱住雙腳蜷縮起來，身體上無法忽略的顫抖。

　　有人向我走來，我抬起頭，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這是你罪有應得的報應，這是你罪有應得的報應......夢里，那人盛氣凌人地俯視著我，深邃的雙眸了射出凌厲的光芒，竭斯底里的吼著。

　　我的心里一直在說，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我抓住來人的衣角，哀求。求求你帶我離開。

　　那人若視無睹，冷眼甩開了我的手。

　　突然的驚醒。

　　望著窗邊外面微微泛白的天空，我環抱著雙腿蜷縮在床上，又是新的一天。

　　據我醒來的第二天起，我在這間華麗寬敞的房間了度過了一個月零三天。我忘記了所有唯獨學過的知識一分一毫都沒有遺忘，不知道是可悲還是慶幸。

　　偶爾會有一個少年過來看我，我不知道他是誰。

　　他每次都只是給我換新的書，沒有跟我說話，或者他只是不能說話的天使。

　　（九）

　　蘇以翔。

　　那是個晴朗的響午，我拉著周小純駕著家里的御用車去接遠親表妹。周小純是我的同父異母的妹妹，比我小足足兩歲。聽母親說，她是爸爸在外邊跟情婦生的野種，七歲那年她的母親死了，父親才把她接回家里住。母親恨她，時時拿她當出氣筒，給臉色她看，不給飯吃，讓她做很多的家務雖然家里從來都不缺傭人。我也恨她，要不是她父親的眼里怎么會一直看不見我呢，所以我也一直欺負她，捉弄她。只是她從來都不吭聲，也不掉一滴眼淚，似乎無堅不摧。

　　我喜歡遠房表妹，喜歡了許多年了。想不起是什么時候喜歡她的了，也許是九歲那一年她敲開我家的門，看見她純真帶了點羞澀的笑容時；或許是她愛吃甜品總是把奶油粘在嘴角時的可愛模樣時；或許是更久之前。

　　表妹善良溫順，從小和誰都能做朋友，一如我討厭的周小純。每個暑假表妹都會來家里小住一段時間，因為那時候恰好是周小純的生日。我知道她喜歡跟周小純玩，喜歡帶她去逛街，喜歡給她買衣服買鞋子買帽子買化妝品買小禮物，喜歡周小純喜歡的一切。表妹還有一個很愛她的男朋友與我同齡，跟她在同一個城市A市還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聽說還蠻有錢的。我從沒見過他，但是心里卻恨他入骨。

　　那一日是周小純的生日，我也得知那一日也是表妹男朋友的生日，恰巧竟是同一日。

　　開著車，卻心煩意亂，而那時候天空竟一瞬間烏云密布了，不一會兒就下起了細雨。周小純坐在副座，出神地看著窗外的細雨，嘴里喃喃細語。

　　就在快到時，我遠遠看見表妹拿著兩個蛋糕從店里出來，臉上洋溢著我從來都得不到的笑容，心里隱隱作痛。一時走了神竟誤踩了加油門，車子猛然向欄桿上沖過去，更是雨天車子在地上打滑，連續翻轉了幾圈，毫無控制地轉向了站在門口等待的表妹。她如同一根毫無重量的羽毛般撞飛了出去。

　　那時小純被撞傷了頭部早已昏迷不醒了，在我昏迷之際，我看見了努力向我們爬來全身是血的表妹，嘴唇一張一合，雖聽不見但是我卻知道她喊的是小純的名字。

　　我受的傷不算很嚴重，醒來的第二天，我看見臉色蒼白無色身體冰冷的表妹靜靜地躺在太平間，身旁是她早已哭暈了好幾次的父母。

　　警方把我帶走，協助調查。不知是那時候的年少無知還是恐懼竟把所有的責任推給了小純，警方最終還是查明了那只是一場意外，因為雨天路滑，我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查清楚還是父親動用了錢和關系疏通的而導致的結果，但那是一切都已經告了一段落。

　　小純醒來后，不記得那一場事故了。所有的人都責罵她，怨恨她。母親本來就討厭她，如今更加不待見她了。遠房表姨母表姨父對她更是恨之入骨。

　　一年后，小純憑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C城的重點高中A中。開始了她的寄讀生涯，她再也沒有回過我們的家，除了一次是跟墨子畫一起回來的。

　　在我的眼里，周小純永遠是那個無論在家了受了怎樣的辱罵，怎樣的懲罰，就算是被我母親框一巴掌頭撞在了茶幾上流了血也是一聲不吭地承受，不說一句話不流一滴淚水，不向父親告一次狀。只是她的成績出奇的好，年年拿全級第一，就算到了高中也不例外，這點讓父親很欣慰，眼里越來越多的內疚。

　　當墨子畫轉過來我們學校，我第一眼就認出了我曾在表妹的手機李看見的他的照片。當他接近小純時，我就知道他的意圖。我處處阻撓，但是小純冷眼地看著我，用嘶啞的聲音告訴我，要是我再這樣就告訴父親。

　　那一日我終于告訴了小純，墨子畫跟她在一起，是為了報復她，為死去的表妹。

　　原來，小純她知道真相。她知道母親一直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當年若不是我的母親耍陰謀，現在母親口里的野種就會是我，名正言順的校長之女會是她。若不是母親跑去小純家里鬧事，她的母親也不會含羞噴血自殺而死。若不是我把一切責任推在她的身上她的日子不會那么苦。

　　她不愿與人爭斗只想過得平平淡淡的，她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問，她只想要多一點溫暖，久一點。只是今日連這一點奢侈最后也化作烏有了。

　　是啊，聰明如她，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呢，其實她比誰都清楚，只是從來都不說也不去爭。若是失憶可以讓她過得更好，那她寧愿永遠失憶。

　　（十）

　　墨子畫。

　　我是A市市長的獨子，從小便取早已去世的祖母的姓。

　　第一次見到周小純，是在公交站。

　　她從超市里出來，手里拿著大袋小袋的東西，被來來往往的路人撞到在地上，東西散了一地。

　　她像沒事般爬起來，輕微皺了皺好看的眉頭，淡然地撿起東西，向我走來。雙目雖清澈見底，卻布滿了清肅漠然，不為任何事物所動。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她便是肇事者。

　　那時為了接近她，會在她的必經之路里出現，比如她經常去的畫園，比如圖書館，比如超市，比如吃飯的時候。

　　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唯獨漏了一件事。

　　我依舊記得她雙眼浮腫，含著淚水，緊咬著嘴唇，用沙啞的聲音問我，能不能不要告她的爸爸，這些都不是他們的錯，那真的是一場意外。

　　我竭斯底里的吼叫，周小純，你以為區區一句意外就可以補償一條名活生生的生命么？這些都是你當初的錯誤，而付出今天的代價。她白白地死去，而你卻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懲罰。我會讓你們生不如死的。

　　小純跪在了我身前，扯住我要離去的衣角，哀求。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原諒我爸？只要你說，我都會做。只要你不傷害我爸，他失去了媽媽，除了這所是他們一同的心血的學校就什么都沒有了。只要你說，我什么都會做。求求你......

　　我那時一定是已經瘋狂到了極點，我掰開她的手，盛氣凌人地怒視她，除非你從這樓頂跳下去，或許我會考慮原諒你。

　　我一刻也沒停留，離開了樓頂。我生怕自己會心疼她，害怕看見她灼熱的淚水滴落在地上開了花這使我很無措，更害怕見到她無助的雙眼我怕我的心會疼，我害怕我會心疼她的難過。

　　在二樓樓道，蘇以翔喊住了我告訴了我全部真相，包括關于小純的一切。

　　我頓時覺得腦袋嗡嗡地作響，我不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了。我也忘記自己是怎么回到A市的。

　　我不知道，小純她在樓頂坐了多久，哭了多久，想了多久，無助了多久，也從沒想過她真的會如斷線的娃娃從四樓的樓頂墜落。

　　第二天，清晨。

　　小純的信息。

　　我做了，你要遵守承諾。

　　電話里傳來舍友急迫的聲音，周小純墜樓，已送急救。然后手中的手機碎了一地。

　　后來，在電視上看見蘇校長昨晚畏罪潛逃車禍搶救無效而亡。

　　我回學校辦理了轉校手續，聽說周小純醒了。

　　醫院。

　　小純坐在椅子，雙手趴在窗邊，伸手觸摸暖暖的陽光，長發及腰，散落在后背。那一刻，美得攝人心魄。

　　小純聽見雜音，回頭，目光清澈，淺淺一笑，然后掠過。

　　原來，她并不是對自己微笑。

　　護士走了進來，量了血壓便出去了。

　　我發現，我愛上了她。

　　我不知道，其實我在很久以前就愛上小純了，小不點的身上滿滿都是小純的影子。原來小不點最愛的人是她，周小純。

　　她不愛笑，可是笑容清澈迷人。她從不喜歡麻煩別人，她堅強，她容忍，她理智，她從不說不，也從不放棄。她最害怕的就是無聲無息的離開，一如她的母親的死，一如小不點的死。其實小純最害怕的是還沒有來得及道別就一切消散再也抓不住了。她害怕孤獨卻一直忍受孤獨，她害怕無依無靠卻一直沒人所靠，她害怕被拋棄卻從來沒被擁有過。

　　還記得，我們在一起剛好整整一年。

　　那天，我躲在了茫茫人海中，看著她拼命地搜索。

　　她眼里的無助，身體的顫抖，嘴角早已咬出了血，指甲深深地刺進了掌心中的肉里面。

　　她最終找到了我，只是緊緊地擁抱我，沒有哭泣。

　　謝謝你讓我來得及說聲再見。

　　我身體微微顫抖，我清晰地聽見了這個句伴有些顫抖的話，我知道我們結束了，那天是小純見完蘇以翔的第二天。

　　那個夜晚，我看見她躲在樓道的角落里，落淚。她使勁地咬住手腕，即使鮮艷的血液流了出來，她也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哭完已是深夜，她發現了我，只是瞟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一步一步向前走，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我多希望她回頭緊緊抱住我向我低一次頭，說她錯了，懇求自己不要離開她。我想我一定會奮不顧身地回抱她，答應她，不傷害她。

　　（十一）

　　墨子畫還是把周小純捆在身邊，互相折磨。

　　誰也不放開誰，一起承受著這份折磨。

　　只是墨子畫清楚，痛苦的人只有他一個。

　　周小純，真的失憶了。

　　（十二）

　　那一年，周小純和女孩都是七歲。

　　小純趴在窗邊看著窗外抬起頭仰望自己的女孩，如同純潔無暇的小天使，對她露出笑容。

　　在小純被罰的那些日子里，女孩都陪伴在她的身旁，為她遮風擋雨。

　　小純說，你看，當天空下起牛蒙細雨，正是煙雨朦朧時。

　　女孩，點頭，仰望這天空微笑。真的哦！

　　小純說，為什么天空這么美，卻美得讓人心碎？

　　女孩也想不出來為什么。

　　為什么天空這么美，卻美得讓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