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初中校園里準時在中午十二點響起尹暮雪再熟悉不過的薩克斯吹奏的《回家》。太過熟悉的歌讓校園里的初中畢業生或多或少有些惆悵，然而尹暮雪沒有。終于結束了，她只是這樣想。

　　這個校園很普通，沒有郭敬明的香樟樹來像她道別。大門正對著教學樓，尹暮雪正正對著大門，太陽的光輝灑在大門上方燙金的校名上，熠熠生輝，絢爛無比。大門到教學樓這片長約50米寬約20米的空地上的大理石板反射著金色的華麗光輝，尹暮雪感覺自己是正在被煎烤的整只黃金雞。尹暮雪討厭如此張揚跋扈的太陽，討厭空氣中飄散著令她無法忍受的熱氣，也討厭這樣咄咄逼人的絢麗。她抬起雙手在褲兜里摸索一陣，才想起自己的手機掉在剛才來學校時乘坐的出租車里了。她只從左口袋里摸出了一張畢業證，翻開，那張印著并非她的面容的寸照映入暮雪的眼中，她猛然閉上了眼，心里有些慌亂，做賊心虛般連忙合上這張畢業證，一下子塞進右口袋，與她自己的那張放在一起。

　　深呼吸，睜開眼，校門就在眼前。尹暮雪邁著一貫閑散的步子，兩手臂在空中悠閑游離。她拒絕了所有畢業聚會，于是她只能獨自向著家的方向，前進。

　　回家路上沒有特別新奇的東西，像所有陽光盛行的夏日一樣，遠遠的柏油路面上騰升起虛無透明的火焰，那里的空間被無情的扭曲。路邊的小零食店里的冰柜總是孩子們此時最愛的東西。男孩子們喜歡夏日里汗水直流那酣暢淋漓的感覺，在路上也不能停止手中的籃球上下竄跳。女孩子們身著暴露的短衫，步行的身姿婀娜。

　　尹暮雪只覺得夏日是蠢極了的東西，她只喜歡冬日的雪和煙花。然而，身處四川一個十分南邊的城市，她從來沒親眼見過雪。她一年四季都喜歡吃純白的冰淇淋雪球，給自己一種雪的幻覺。

　　對于尹暮雪而言，除了純白色冰淇淋雪球，宋城也能能夠給她一種雪的幻覺。

　　宋城，那個永遠都不會被曬黑的人，總是張揚地暴露在太陽之下，閃爍著雪地反射陽光那樣的冰冷光輝。他很高，身材纖細勻稱，全身都是通透的白，五官很正，臉型很美。是全校女生公認的校草，是很多女孩心儀的白馬王子。也是尹暮雪喜歡的那款，也是尹暮雪暗戀了好久的人。

　　只有在喜歡宋城這一點上，尹暮雪和全校女孩子同流合污。除此之外，尹暮雪自認為很難找到與她有許多共同話題的女孩。

　　她覺得自己很特別，她其實認為在喜歡宋城這一點上，她也是不同的，因為她喜歡的更多是宋城給她帶來的雪的感覺。

　　那張被她慌忙藏匿的畢業證，就是宋城的。倒也不是她刻意偷來的，而是她在下教學樓樓梯時撿到的，她是快到中午才去領畢業證的，去的時候，人已寥寥無幾，而幸運的是宋城就在她前面，僅僅幾步樓梯的距離。領完畢業證，下樓時，宋城也只離她幾步樓梯的距離，手里抓著幾本還沒帶回去的教材和畢業證。她的心跳沒有加快，她不是那種喜歡花癡的女生，再者畢竟宋城和她，終究是陌生人。宋城的畢業證無聲地從手里那幾本書中間滑落在地上時，宋城正走下最后一步樓梯。尹暮雪立刻停止了腳步，周圍沒有其他人，她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加重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去當次好人并和宋城有一兩句交流的善良欲望，成全了另一個邪惡欲望。

　　宋城完全不知情，無聲地走進燦爛的陽光里。尹暮雪的心藏咚地狠狠跳動了一下，她害怕宋城走著走著就化了。

　　下一刻，尹暮雪飛快沖下去撿起那張畢業證，揣進左口袋里，生怕宋城突然無意的回頭。

　　尹暮雪走在陽光不到的陰影里，那張隔著層布巴著大腿的畢業證有些發熱。

　　一回到家，尹暮雪便將宋城的畢業證卡在一本書中，放在書架上。她永遠認為這是最安全的藏匿方法——因為她討厭看書。從小學到初中，琪——她母親認為她只能看書本，甚至連四大名著，琪也認為是不該看的，至少上學時是絕對不能看得。小學時只有看幾本琪買的作文書，初中時自己會買書，但是基本上看了一點就看不下去了。初中時偷偷寫小說被琪給撕掉了，連帶她那些少女系的有可愛圖案的本本，盡管她只字未寫。她唯一看完的是兩本《盜墓筆記》，她躲在被窩里看，被琪發現，一本被琪給撕了丟進了垃圾桶，她便把撕了的書撿回來，在凌晨時分，狠狠啜泣著，用膠帶一頁一頁地黏好。琪這才祈求她快去睡覺，明天還要上課。她不聽，非要黏好才睡。她也不說話，只是哭。她學會了拼命買書，希望自己能夠看下去，一切都回不來了，是琪——她母親親手毀了這一切。心太累了，所以書讓她覺得很累。

　　她恨自己為何身處這樣一個小城，為何母親思想如此封建。她也不是沒有跟琪聲討過，而且是很多次地聲討過，可換來的總是琪苦口婆心的教誨，她哭，琪也哭。如果是初三以前，她還會遭一頓打。她真想說“你他媽的還有資格哭？”，可是她不會說，琪再怎么也是她媽。琪永遠都沒有明白過尹暮雪的意思，永遠自以為是，永遠覺得暮雪在無理取鬧，這讓她很絕望。

　　她受夠了，她很累，她決定放棄了。早就被毀了的東西，還怎么找回來？

　　尹暮雪不敢再想那些事了，她最近變得十分易怒，琪在時，就對著琪發脾氣；琪不在時，就摔書。

　　尹暮雪又取下另一本書，翻開，里面夾著一張初中畢業照，她是全班最高的女生，所以站在第一排最中央，照片里的她臉上帶著十分僵硬的笑容，她根本不想笑的。拍畢業照那天是自由日，大家三五結隊在校園各處游玩敘舊，拍照留念。尹暮雪獨自回到教室，只有她一人所以不敢開空調，只能關上窗簾給自己一個庇護，在濕熱的空氣中酣酣地睡去。醒來后同學們還沒有回來，一看教室里的掛鐘，原來只過去了半個小時，汗水已經打濕了被暮雪當作枕頭的書的封面。

　　尹暮雪不經意地嘆了口氣，又馬上閉嘴，她把書放回原位，卻把畢業照塞進了抽屜里雜物的最底層。

　　家里的座機響的時間就在這一刻，十分到位。尹暮雪連忙去接。

　　對方說：“尹暮雪，我們晚上要聚會，你來嗎？”

　　尹暮雪知道了對方是自己的同學，可到底是誰，她實在不能從聲音判斷出來。

　　“我已經跟班長說過不來了，晚上我有事，抱歉啊。”尹暮雪在同學面前說話的口氣總是很溫和的，盡管她的內心其實是冰冷冷的毫無感覺。

　　“哦哦，那好吧，沒關系的，那再見了?！睂Ψ降恼Z氣很活潑，似乎是希望尹暮雪不要有不能參加最后一個相聚的罪惡感。

　　“嗯?！贝蛩銙斓綦娫捘且豢蹋牭綄γ鎮鱽砹硪粋€女生的聲音——“我就說嘛，她那么傲氣，怎么回來參加我們聚會，呵呵?！?/p>

　　尹暮雪默聲，掛掉電話，回到臥室。

　　無所謂了，她打開空調，癱倒在床上。

　　尹暮雪感覺很累，很快就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很開心的夢，夢見自己原來是神仙，被另一位神仙恢復了真身，真正的她肌膚冰雪透明，臉蛋絕世漂亮，身材高挑。然后，以新的面貌與宋城相遇，并戀愛了。

　　尹暮雪是被關門聲吵醒的，她醒來時覺得更累，心里還帶著決絕的失望，汗水沾濕了頭發黏在一起，空調顯示設置溫度為28度，她真糊涂了。連忙起身找到空調遙控器，把指定溫度降到了24度。

　　她把臥室門打開一個稍大的縫，只讓自己的腦袋露出去。

　　她知道剛才是她表哥回來后關門的聲音。她的母親在她中考完后就去住在上海的父親那里居住了，她父親在那里工作。尹島也是在她中考完后才過來的。

　　她的表哥——尹島，剛大學畢業，21歲，192cm的個子十分惹眼出眾，并且他長得很帥，健康的小麥膚色，身材纖細，手臂和腿上的肌肉勻稱不核突。單眼皮，有很性感的薄嘴唇，臉比較小，但五官像西方人那樣深刻，讓人想起西方藝術家手中誕生的人體雕塑。

　　尹島雖然是尹暮雪的表哥，但從小就很疼她，把她當親妹妹看。尹島能答應來照顧尹暮雪，這就是最大的證據了。

　　“吃飯了沒？”尹島看見暮雪的小腦袋瓜子，很溫柔地笑著問她。

　　尹暮雪搖搖頭。

　　尹島把斜挎包取下掛在門旁的掛衣桿上。向著暮雪走過來。

　　“早飯也沒吃？”

　　尹暮雪點點頭。她早上睡到十一點才爬起來去學校。

　　尹島仍然微笑著，轉身向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征求暮雪的意見：“想吃什么？”

　　“泡椒水煮魚?！币貉┢炔患按卣f出這句話，就縮回了腦袋，關上了臥室門。她一刻也不想忍受門外那股子熱氣了。

　　尹暮雪很喜歡吃魚，自從母親走后，每天尹島回家時都會在順路的超市里買條魚。

　　家里人都喜歡尹島，他溫柔活潑，帥氣高挑，做得一手好菜，上學時成績好，工作了業績好。尹暮雪并不嫉妒他，她很喜歡他，因為他對自己最好最溫柔。從小到大，無論自己提出多么無理取鬧的要求，他都會答應。

　　尹暮雪寧愿以后她母親都不要回來，一直讓尹島照顧自己多好。

　　飯桌上，尹暮雪一聲不吭地扒著泡椒魚片。

　　“今天下午我放假，我帶你去商城購物，你也是要讀高中的孩子了，得打扮打扮?！币鼚u話說得一如往常的溫柔。

　　尹暮雪低下眼眸瞟到自己身上寬松的休閑短袖和配套的短褲，雖然是花型款但還是太男孩子氣了，她默不作聲表示贊同，繼續扒著泡椒魚，偶爾臨幸下碗里滿滿的她從小到大最討厭吃的白米飯。尹島每次都會和她母親一樣耐心地勸她多吃一點白米飯，不一樣的是，尹島說的時候，她會吃更多一點的白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