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
文/米玉雯
1.
黑影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不幸的是,我的父親還活著。
兩年前開始,我每天躲藏在陰影里,觀察父親的生活。說得直白一些,我跟蹤他。
在我開始跟蹤父親的第三天,我注意到了一個黑影。發現他的存在,是因為幾次父親猛然間回頭。我屏住呼吸躲到障礙物后時看見了他。
他有點怪異,裹著一席黑色的——事實上,我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的那身裝扮。或許是斗篷,但更像是合身的床單。
起初我只當他是個奇裝異服的路人。
直到半個月下來,父親從酒吧出來時,父親去小賣鋪買煙時,父親光顧**良品店時,父親坐上公交車后。
我扭頭的瞬間都看見了他。
他像個偵探,也像個殺手。在黑色的包裹下,他曾幾次手握銳器靠近我的父親,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又放棄了。
‘殺了他’我每一次都這樣期待著。我知道,他想殺了父親,也有能力殺死父親。
或許他受雇于我的媽媽,可是我不能去詢問她,她會因為被揭開傷疤而歇斯底里好一陣子。
就是這樣一個被我寄托了厚望的黑影,在和我一起跟蹤父親兩年之后,徹徹底底消失了。
在此之前,他也曾消失過,短則三五天,長則一個月。但這一次不同,盡管我昨天還隱隱約約地瞥見了他,卻清楚的意識到,我不會再見到他。
因為我在父親公司后面的小樹林里,撿到了那件合身的‘斗篷床單’。
父親從沒有注意到黑影的存在,也從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渾然不知自己身后不遠處跟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每天怡然自得上下班,對漂亮姑娘眉開眼笑,赴宴時收下屬的禮,宴請時再轉手送給上司,偶爾還會在公共場合講個無傷大雅的**。每個人都喜歡他。
九個月前,他年輕的妻子從醫院給他帶回了一個好消息。她懷孕了。
他的生活真是再好不過了。
剛剛,在我撿到那件斗篷后,他接了一通電話。電話還沒掛穩,他就匆匆離開公司打車去了醫院。
年輕的妻子為他誕下一個皺皺巴巴丑陋的男孩。他欣喜若狂,抱著男孩親了又親。
我穿著黑影的斗篷,失魂落魄。
他沒有死,還活得聲色犬馬。
2.
當我回到家,暮色已經降臨。這是我最厭惡的夏夜,天氣悶熱,絕望粘稠。
摸索出鑰匙開門時,不對勁的感覺比空調更有效地驅趕了熱意。
——太靜了。
患有重度抑郁癥的母親,一反常態地沒有敲擊墻壁、摔打家具。心底蔓延出一絲不安的冷,我加快了手上開門的動作。
屋子沒有開燈,昏暗的光源來自桌子上的蛋糕,幾根蠟燭已經燃燒過半,搖搖欲墜。
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我十六歲生日。
也是兩年前的今天,父親一改往日的偽善,用力揪著我那個輕度抑郁癥母親的頭發,拳打腳踢之下逼她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我攥緊拳頭朝他撲了上去,卻被他一巴掌掀翻在地。他輕蔑地掃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知道這一切的理由,讓我父親從晚歸到夜不歸宿再到如今逼母親離婚的理由。
是那個年輕,漂亮,豐滿,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女人。我看見她和父親像兩只野狗一樣在他公司后面的樹林里**。
從痛苦的記憶中抽離出來,我有些傷感的想,在成為一個骯臟的瘋婆子之前,我的媽媽笑起來也有兩個酒窩。可惜,她僵硬的嘴角早就無力揚起。
蛋糕是你做的嗎?謝謝。
我一邊打開燈,一邊問她。她被我鎖在這間屋子里,不可能出去買個蛋糕回來。
聲音撞擊到墻壁上彈了回來,激起我腦海一陣眩暈。
她在桌子那端背對我坐著,衣服上的褶子胡亂堆疊在一起,頭低垂像了一側,看起來黏糊糊的頭發擋住了她的臉。就像她每一次不開心時的樣子。
我無法把這堆粘連成團,看起來有些惡心的頭發和我年幼時最喜歡擺弄的那頭烏黑秀發聯系在一起。就像我早已沒法把這個不知道抑郁癥還是失心瘋的女人和我微笑恬然的媽媽聯系在一起。
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反手鎖上門,拉開桌子靠門一側的椅子坐下來。
我要許愿了。
我吹滅了垂死掙扎的蠟燭。
我開動了。
屋子里面沒有刀具,僅有的兩雙筷子也不知去向。我把手伸進濃烈地奶油里面,抓起一塊蛋糕吃了起來。
味道差極了。
表層的奶油下面,混合著被撕碎又勉強糅合在一起的饅頭、花卷、烙餅,還有幾塊散發著餿味的不明物體。
像是我這些天給她帶回來的晚餐。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吃下的這個蛋糕,做出最后一個機械地吞咽動作后,胃強烈地蠕動起來。我匆匆跑到廁所,喝多了般踉蹌地蹲下來。眼淚自然而然的彌漫了眼眶,混合著鼻涕、嘔吐物,一起滑進了馬桶深處。
我恨父親,也恨她。我甚至分不清天平上的砝碼哪邊更多一些。
父親毀了我的生活,而因為父親放棄自己的她,毀了我的整個人生。不自覺得咬緊了牙關,帶著酸腐饅頭味道的嘔吐物讓我再次抱住了馬桶。
去死吧,不忠的人,去死吧,沒有拋棄我卻還不如拋棄我的人。
我站起身,隨手拿過廁所角落里的墩布,開始一下,一下,用力擦去地上已經沉淀成黑紅色的血腳印。
廁所地板擦干凈了,我翻找出一個盆,熟練地投干凈墩布。
邁進客廳的時候,我猶豫了幾秒才把視線從地面大片蔓延開來的血跡上挪開。母親的頭垂得更厲害了些,整個人側傾著,像是馬上就要從椅子上翻下來。
四根鐵質筷子大半沒入了她的小腹,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多,她顯得有些干癟。
剛剛吃下肚的蛋糕讓我再次有些反胃,匆忙收回視線,我開始專心墩地。把早已磨鈍的四根筷子作為自殺工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不過,她本就喜歡做些不容易的事。比如,因為一個出軌的惡心男人發了瘋。
我輕輕吁了口氣。
3.
如果說,父親這一輩子還做過什么對我有益的事情,或許就是在我跟蹤他的第八年,已經四十六歲的他選擇跳槽到一家新的公司。
那年我二十二歲,只要給我一個機會,一個避人耳目的地方,我有自信輕松地結束他的生命。
我像往常一樣,穿著黑色的斗篷,買了一只冰棒,蹲在這所公司對面小胡同的最外邊,等待父親出來。
“你誰啊?”她的聲音如同百靈般明亮,清脆。
我抬起頭看她,黛眉微蹙,細長的眼睛因為逆光而瞇了起來,而我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從我的角度,她淺粉色的短裙在風中微微揚起,棉質的白色**一覽無余......冰棒從我手中滑到了地上。
“我......路過。”我嘴上回答著她,視線卻粘住了般挪不開。
察覺到我的視線她羞赧地紅了臉,后退一步按住裙子,笑起來:“那你蹲在我家門口干嘛啊?”
我這才站起來,她紅彤彤的臉頰朝陽般燦爛,兩個酒窩和她的笑容一樣帶著甜意。我突然想起來很小的時候,媽媽笑著給我買了一大袋子棉花糖,軟綿綿地在口中融化。
一只纖細地右手遞到了我面前,也許是我呆愣地表情太過愚蠢逗到了她,她笑得很開心:“你好,我叫戚冉,我覺得你的衣服很酷。”
我笨拙地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瞪大眼睛錯愕地看我,可是酒窩還是甜甜地擺在臉上。
我握著她的手,抬起頭,看見天上的云歪七扭八地化作心形,帶著淡淡地粉紅色。
那天我八年來第一次跟丟了父親。
我忘記了自己肩負著殺死父親的使命,忘記了父親的存在,忘記了日夜糾纏著我的恨意,全身心投入在這個叫戚冉的姑娘身上。
她像是一個只有正極的能量磁鐵,強烈的吸引著我。
戚冉小我兩歲,中專剛剛畢業,在一所幼兒園做老師。或許是因為每天和孩子們在一起的緣故,她臉上微微一笑就會露出的酒窩顯得她是那般不諳世事,美麗動人。
當然,這只是她吸引我理由的一部分。
她柔軟的手掌、小跑時會劇烈顛簸,像是不堪束縛會隨時破衣而出的**、還有那天我匆匆一瞥卻日夜難忘的白色**。
在欲望和情感的劇烈顛簸中我意識到,這是愛情啊。
我對她近乎瘋狂迷戀的愛情,持續了三個月。直到那一抹鮮紅在白色床單上,混合著白色粘液和汗水緩緩湮開。
我用胳膊撐著上半身,俯視這個閉著眼睛不知是真睡還是假寐的姑娘。喘息平復,熱度減退,寒冷漸漸朝我襲來。
腐爛蛋糕的味道,滿地血跡,干癟的母親,還有父親和那個女人在樹林里的撞擊聲。
我在戚冉的額頭印下一個吻,告訴自己,和她的來日方長,會在我殺了父親之后。
4.
因為戚冉,我開始迫切地想迅速結束掉父親的生命。也因為戚冉,我前所未有的束手束腳,就連八年多來未曾出過絲毫紕漏的跟蹤行動都危在旦夕。
戚冉買了一部手機給我——在此之前,我是沒有手機的,沒有人會想要找我,我也沒有需要聯系的人。
她不止買了手機給我,還要求我隨時接她的電話,隨時回復她的短信,隨時讓她掌握我的行蹤——如果短信發來我有那么一小會沒有回復,電話很快就會追來,如果電話響了很久我都沒有接或者直接掛斷,她就斬釘截鐵地認為我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
我無從解釋。因為我不能說,我在跟蹤一個我告訴她已經死了的父親。我只能按時接起她的電話,隨時回復她的短信。我跟蹤父親的距離也就越來越遠,下手的機會更是越來越少。
我不得不承認,她的跟蹤技術比我高明多了。光明正大,落落大方,心安理得。讓我煩躁至極但痛并快樂——畢竟,這許多年,她是第一個無時無刻想要找到我的人。
等熱戀期過去就好了,我就可以有更多機會下手了,我這樣對自己說。
戚冉對我的熱戀持續了半年多。
直到那天,我跟著父親走進了一個荒僻的小胡同,他邁著輕松地步伐,遠離了人群。我的手挪到了別在腰間的匕首柄上面,不緊不慢地縮短了和他的距離。
是時候結束一切了。
眼看著即將得手,兜里的手機嗡嗡嗡地震動起來。
猶疑間,父親回過頭狐疑地打量我。我迅速低下頭,拉低黑色的帽子,松開了緊握著匕首的手,咬著牙轉身接起電話。
戚冉歡愉地聲音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嗯。
你先猜猜。
...
你個木頭,我懷孕了!
我怔在了原地。那個年輕豐腴的女人為我的父親生下了一個男孩時,他掛斷電話后令人作嘔的狂喜表情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
干嘛不說話,你不喜歡?
怎么會,我很高興。
我走出胡同,看見商店透明玻璃墻上映出的自己,眼睛彎成月牙,嘴角揚到了最大弧度。語氣終于隨著不自覺得表情飛舞了起來。
怎么會不喜歡,我要做爸爸了!謝謝你戚冉,我愛你。
掛斷電話了很久,笑容隱沒,我才想起,我已經有了孩子,可那個男人還活著。
讓我如鯁在喉的活著。
5.
我結婚了,沒有婚禮,只是簡單的注冊登記。九個月之后,流淌著我和戚冉血液的男孩兒出生了。
他每天張著嘴,嗷嗷待哺。
跟蹤父親不會有奶粉,也不會讓產后憔悴不堪的戚冉有奶水。我去找了工作,只利用每天的閑暇換上那身黑色斗篷,履行我的使命。
就算我一再試圖忽略,一再否認,這時間也確實在我日漸趨于充實和忙碌的生活中被越縮越短。
這是我跟蹤父親的第十年。
他開始和那個初老的女人爆發爭吵,歸家的時間也越拖越晚。
我有了不止一次的機會把那柄匕首捅進他的心臟,卻總是陰差陽錯地因為戚冉一通催促我回家的電話而失之毫厘。
直到某一天,他在家附近的小樹林里,興高采烈地打電話,我握緊匕首逼近了他。我甚至已經預想到當我再靠近他一點,電話鈴聲大作,他猛然回頭,我失敗回家的場景。
可是一切都很安靜,整個小樹林里只有他打電話的聲音。我卻在貼近他身后時猶豫了。
1...2...3...4......10...11......30...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父親略顯遲鈍地回頭掃了我一眼,繼續沉浸在了電話之中。
我故作自然地接起電話,呼了口氣,轉身離去——下一秒我繃緊了頭皮,因為自己的如釋重負。
接下來的很多年,我跟在他的身后,時常感到茫然失措。匕首還別在我的腰間,黑色斗篷還套在我的身上,他還是那樣風生水起到不屑于注意到身后我的存在,而我卻一天天更清楚的意識到,一切都不同了。
事實上,就連這跟在他身后茫然失措的時間,都顯得稀薄而珍貴。
啼哭待哺的兒子,沒有收入的妻子,工作中想盡辦法偷懶的同事,還有收紅包永遠不會手軟的領導。這一切都讓我焦頭爛額,自顧不暇。
父親和那個年輕的女人爆發了第一爭吵,父親扇了他年幼的兒子一耳光。這些原本會讓我思索上一夜的事情在我心中再也難以激起波瀾。
三十歲,兒子上了小學。我得到了一次以我的文憑和背景看來只是奢望的升職。
生活不在是一片死灰,一切變得生機勃勃。領導的應酬開始叫上我,甚至有了年輕漂亮女同事往我身上貼。
遠離我幾十年的幸運神像是終于看到了我。
只有在抽空跟蹤父親的時候,陰郁的回憶才會短暫爬上心頭。
這個男人,再一次出軌了。
透過望遠鏡,我看見昏黃的燈光下他一巴掌抽翻了那個曾讓他神魂顛倒拋妻棄子的女人,踹開抱住他腿的兒子,絕塵而去。
心下涌上了一陣快意。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不用看也知道是戚冉的催促,我有些不耐,按下了靜音鍵。幾分鐘后,鈴聲再次鍥而不舍的響了。
你有完沒完啊?
嚷什么嚷啊,你跟小妖精在外面鬼混還有理了?我等你等的飯都涼了!
她還在說些什么,我懶得去聽,直接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應酬結束后我來到父親常去的那家日用品店,看見他身后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6.
兩年后,我丟掉了那身撿來的黑色斗篷。
我的父親還活著,我已經不在乎了。
太多的事情等著我做,比如躲過家里黃臉婆的催命call,比如給不同的領導送不同的禮,比如不著痕跡地占占那個新來女職員的便宜。
她年輕的身軀,恬然的酒窩是那樣吸引著我。
這是我跟蹤他的第十七年。
但是我知道,那小子對他的跟蹤,才剛剛開始。
跟蹤詞義:緊緊跟在后面(追趕、監視等) 跟的太緊 離得太近 太怕跟丟了那個人的時候 就容易丟了自己 等了一天還是沒人傳 誒 明天去旅游 感覺出去會找不到網~ 第一個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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