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蹲下用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這個姿勢讓她感到安全,可以盛放她無限量的淚水。
我們輸了第五局。
3:2。
那個高貴的紫色戰袍里高傲、美麗、優雅、憂郁,讓無數女人嫉妒的軀體,此刻竟縮在角落里無助地哭泣。
每個人心中都很痛。
氣氛凝重,雷丘這個時候也安靜了下來。瑾慢慢止住抽涕。風停了,洛奇隨著雨停消失不見,夜空也睡著了。所有的人在夜幕的掩護下,貪婪地陷入回憶的旋渦,不能自拔。
一
我們是守護者,我們在守衛一座城。
這座城的名字叫空城。
在曾經守城的千萬守護者中,我和身邊的人一樣,拿著最普通的兵器,穿著同樣的戰袍。檢閱部隊時我站的不會比別人挺拔,殺敵護城時我不會比任何人驍勇,統領從沒記下我的名字。我的存在,幾乎只是一個數字編號:空1371——空城第1371名守護者。
一百零一天前,空城被敵軍包圍,經過了數天的惡戰,我所擅長的本領終于可以展示出來。
我的本領,在城邦安逸的時候,永遠沒有人會相信。
“我知道怎么活下來?!?/p>
“士兵,做好你該做的事?!边@是將軍對我說的,在我終于不甘平庸的時候,我去請求一個官職,至少可以做一個隊長。
我在心中斗爭了許久的事情就這樣平靜的結束了下文,然后作為營中一個上午的談資,在我所到之處都引來無數碌碌者無聊的詢問:1371,你有什么本領?
“我知道怎么活下去?!比缓笫呛逍β?。
我知道人們只是在找樂子,樂子也這般的無聊。然而我卻饒有興致,帶有一種想要報復的心思,偏要告訴所有的人我的所長。
我甘心做一個走馬的小丑,在軍營中穿梭完之后不過癮,我來到市上,這里沒有人再問我了,人們連我的編號甚至都不知道,畢竟我是個外鄉人,城中的居民都不認識我。逛了一圈毫無意思,終于回到了我的隊。除了小白,其他人都在當班。
我的小隊有七個人,不是常規的28人隊的編制,因為我們是由老弱病罪逃兵組成的補給隊。
我進帳的時候小白正蓋著被子團在床上,我以為他大姨夫又來了就倒了杯熱水,他從被子里鉆出頭來,叫了聲三哥,接過水說他肚子不疼,他正窩在被子里畫他的女神——瑾公主。
小白就是我們隊里的弱兵,臉很白,較之常人有幾分模樣,自認很帥,總能吸引一些洗衣服的罪婦,他是很愿意靠臉去當小白臉的,只是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不得不出來守城。他的名字大家沒記住,就叫他小白,這名字他挺喜歡。
直到傍晚老兵回來生火做飯,我和小白都再沒說過話。他一直專心的畫著,細致的勾勒著臉龐的輪廓,上揚的眼角,俏麗的眉,挺拔而堅毅的鼻梁。他畫的瑾有著溫潤的眸子和上翹的嘴角。不過這不是瑾。瑾的眸子里嘴角上全是冰凌嚴苛與高傲,她是統帥千軍駐守邊城的公主,有絕代的容顏和沾滿鮮血的手。
小白畫完后就癡癡地看著,他這樣一個懦弱的人眼中竟也能流露出堅毅,我不自覺的一直盯著他,想看看這個甘心做個沒出息的男人真正是個怎樣的人,直到老兵回來,那個盛飯的木勺揮到我臉上。
“葉老三,沒出息的東西,自己的丑事你到要讓所有人知道,你個逃兵,‘你知道怎么活下去’,怎么著,逃啊……”
這是我幾乎等了一天的老兵的罵聲,雖然這么說很賤。
之后三個人都陸續的回來啦,只有阿星沒回來,一般我們都不會等他,因為根本等不到。他不是在當班的時候偷著游手好閑不知所蹤,就是當班的時候偷著游手好閑被抓住然后受罰。
老兵罵完了我們就開始吃晚飯,我正要吃干凈木勺粘在我臉上的飯,小白抱著他的畫,問我:“三哥,你剛才干嘛一直看我?”用一貫的那種賤死了的調調。
他干嘛要用這種調調。
我總覺得大家是偏愛于我的,讓我當一個隊長不是非分的要求,哪怕是當這個七人的小隊隊長呢。大家偏愛我,比如小白喜歡向我撒賤,老兵的牢騷和埋怨都是沖我罵的,阿星偷東西后總是一如既往的栽贓給我,藿東有病的時候總讓我代班……可是隊長卻是魚干,骨瘦如柴,中氣不足,偶爾發號施令都要看一眼我,等我點頭才說下一句。
“葉老三,你個小畜生,滿腦子烏七八糟,你想什么!”
不知不覺的,小白問完我之后,我開始走神,五雙眼睛等著我給個說法的時候,我的表情突然做想入非非狀,然后老兵罵聲又起。
五雙眼睛還在等著我給個說法,老兵同時還期待著我和他斗斗嘴。其實我只要像往常一般戲謔的回兩句,所有人就像往常一樣又找了個笑話,今天就算笑著結束了。
可是今天我畢竟也官場失意了,沒心情再當個笑話,而且白天的時候當過了。
我想著今晚上三爺放假不陪各位樂呵了,然后低頭默默吃飯。
我的表情應該是哀傷的,五個人全都驚了。小白想著惹怒了他三哥,一臉委屈快哭了,我心中暗求大姐你別哭??蠢媳槺锛t,不知如何是好。金天從盤子里夾起菜,看著別人不動我埋頭吃,不知道那菜要不要放到嘴里,放到嘴里后又不敢嚼,而魚干臉色蒼白,動動嘴又說不出話
所有人這個反應讓我很意外,不過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于是我便耐著性子就是不說話,悶著頭吃完這頓飯。之后一切照舊,老兵把各處的飯桶收回來,所有人百無聊賴的看著沒有星星的天空,因為這天晚上我沒有講笑話,所以時間過得格外的漫長和無聊。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去睡覺,就在營帳外安靜的坐著,聽著草里的蟲子肆意的叫著,所有人都沉默著。
我開始時饒有興致的看這幾個人的表情。小白以為我真生氣了,一臉憂愁,當然他也可能愁得根本不是我,只是在思念瑾公主。魚干很嚴肅,藿東很蒼白,金天無所謂。我想其實他們根本不是在因為惹我生氣而感動內疚,只是因為今天我沒有講笑話,就安靜待著了。
不過我們真的在外面坐了很久,連老兵都不去睡覺。我們要么是在等阿星回來,要么是在等天上的星星出來。
半夜之前我們都沒有睡覺,半夜之后除了長眠,之后的七天這城里的人恐怕都無法再入眠。我們沒有等來阿星,那晚的安靜與等待反而變成了一種暗示,夜半之后帶著死亡信號的光芒刺破烏云——戰爭開始。
二
戰爭剛開始的時候,沒有人意識到這場戰爭的嚴重。
空城像一座孤島,在荒蕪貧瘠的戈壁和沙漠中獨自生長繁榮,它和我們的國家隔著千里的大漠。我想這樣一座城對任何國家都是毫無意義的,但是我的國家卻總是在往這里源源不斷的輸送守護者。雖然時常有一些小國來襲,但那是徒勞的。
這里有千萬守護者,遠多于城中的幾千戶百姓。有著這樣的武裝,事實上所有守護者都是倦怠的。這場戰爭開始的時候,有一半的守護者便在夜半時分,毫無防備的瞬間丟了性命,其中也有阿星。
阿星死了,過程沒有人知道,因為那時和他在一起的所有人都已喪命。這一次大家都沒有時間再去統計死人的編號和數字,那一半人和后來繼續斷送性命的人,在死后便像塵土一般,沒有人會再想起他們的名字,尤其是在知道的人也紛紛離世之后。
現在我依然可以記得我們七人中第一個死去的阿星,最后一次見他是那天早晨我們在搶一塊肥肉,奸詐的他奪走了我的肉,當時我還詛咒了他。但剛得知戰爭開始和他在那一半人里時,我并沒有后悔自己詛咒過他。事實上我和他沒太深的交情,而且也還沒感到死亡的恐懼。我覺得他只是又受了什么罰,這幾天回不來而已,那這幾天睡覺大家反而寬松點。
七天的惡戰后我開始想起阿星,尤其是親眼看到不得不走出城門的魚干和藿東死在我的面前時,我拿著刀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只是我很難說清楚面對他們的死亡,自己究竟為什么感到惘然,至少我現在的語氣仍然是玩世不恭的。
失去了恐懼,感覺不到疼痛,我清晰的看到自己揮舞著長刀,巨大的力量開始從身體里迸發。
和魚干們不同的是,我活了下來。
這一戰是那幾天里第一次擊退敵人,敵方傷亡慘痛,打了七天勝仗后他們始料未及,而我們也僅剩三千余人。
后來我才知道那一場戰爭已經是傾城出動,將軍左巖和瑾公主都在戰場上,這城里的成年男子,無論百姓士兵,高低貴賤也全都出城迎戰。
藿東和魚干死在我的面前,小白失去了雙手,老兵除了受輕傷竟然完好無損,而我當然活了下來,但金天卻不知所蹤。
我在感官恢復后開始感到無比的傷心,胸口很悶,我覺得這種感覺就是傷心。
二十一歲我離開涼城,在空城的三年里,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像是從上個世紀走來找到我,已經十分的陌生了。事實上,各種感覺對于我,都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老兵反而不傷心也不害怕,只平靜的坐著,我想這老東西還真沒人性??吹叫“孜矣挚薏怀鰜?,他比我難受多了,沒了手的地方血肉模糊,血流不止,整個人昏迷不醒。
結局并不讓人感到意外,小白很快就走了,在第八天的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他貼身帶著的是一只畫筆和瑾的畫像,全部泡在他的血中。
這些應該是小白最珍惜的東西,我決定把他們收好。阿星留下的是他偷來的和積攢的財務,這些在戰爭里完全成了糞土,而他也未必希望在死后帶著他們。魚干什么都沒留下,我覺得他的生命是干癟的,像他的名字,他懦弱膽小的性格,他是最爛的小隊的隊長,這也沒有人會記得。我替他感到悲哀,可不久后我依然會忘記他。藿東留給人們的是草藥的臭味,還有兩包藥沒有吃,我想他死后絕對不想再把他們帶走了。
可是我又能留下什么呢?
我們中最爛的人是我還是小白,或者我們兩個都是。我看著黎明慢慢照亮的老兵褶皺的臉,我突然覺得小白死了,自己真的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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