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百貨前擠滿了花花綠綠的大棚,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車輛。雨水淅淅瀝瀝地下著,隨著風,沿著車窗的對角線滑落,沿著雨傘的邊緣滴落。就算是雨天,大棚下的人也依然賣力地推銷自己的產品,身上的汗與雨水早已混為一體。武漢依然那么沉悶,擁擠。
高美美呆呆的坐在咖啡廳里,看著落地窗外來往匆匆的人群,那些個在雨中奔跑的人,一個個窘迫的樣子,像是在看一場鬧劇似的笑了。可眼角處分明已經濕潤了,一滴滴淚珠就這樣靜悄悄地流下來,滴落到了她的咖啡里,泛起了一圈圈漣漪。就在前一秒,她剛剛得知父親的飛機失事,就在這一秒,她不知何去何從。父親,是她唯一至親的人。而母親,從她記事起就從未在她眼前出現過。
隨著桌子劇烈的顫動,高美美才意識到手機在震動。是不認識的人的號碼。
“喂?”
“美美啊,真是苦了你了。你還這么小……”
“你是?”高美美聽不慣別人這么可憐自己。
“美美啊,我是你舅舅啊。”
“舅舅?”高美美努力回想著,好像在很久以前爸爸有說過自己有一個舅舅。“啊,舅舅。”
“本來舅舅今天應該去殯儀場給你爸爸送送行的,可真趕巧,舅舅這邊有重要的事脫不開身。”
高美美依稀記得她這個舅舅不是什么大人物,她說:“沒什么的。”
知了在樹枝上唱著歌,透過太陽照射在地面的樹影隨著風搖擺著。縱使是風,也依舊沒有緩解這城市的熱度。整個武漢就像一個大蒸爐,雖然沒熱到吐魯番那樣的的程度,但悶悶的天氣也讓人很不舒服。
騎山地車的,無一例外都是像張宇這樣的高中生。因為張狂、因為刺激、因為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就算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也不會從此不碰山地車。就單為他們心中唯一的執著。
這是張宇第一次來武漢,因為父母的關系,他從延吉到了武漢。就算是同樣的夏天,但武漢終究與延吉不同。出于好奇心,也為了驅熱,他便騎著剛買的山地車想看遍這個城市。
在車站下的人們與周圍的一切像是混為一體,好似無聲的對天氣抱怨。公交車在這里來來往往。上車、下車的人群使這兒的畫面活躍起來。高美美拖著行李箱在車站下坐下,眼神有些恍惚。
箱子里裝的全都是她的東西,就在父親去世的第二天,她接到了舅舅的電話。那是個窮親戚,在爸爸生前僅僅只見過一次面。她今天要搬到舅舅家,因為她已無處可去。
太陽不知不覺得跑到了西邊,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被酷曬了一天的城市迎來了第一縷清風。車站下的人早已只剩高美美一人。她拖著行李箱在公交車車門前靜靜站著,遲遲沒有上車。
“喂!你上不上!”等了有一會兒的司機喊著。
高美美緊握行李箱的把手,仍舊矗立在原地。
火了的司機罵了句什么的,然后關上車門,從高美美眼前慢慢移開。
一條寬大的馬路清晰的出現在她眼前,行駛的車輛不是很多。高美美拖著行李箱,神情呆呆的向對走著。
過了條十字路口,騎山地車的張宇駛進了這條車輛不是很多的馬路,他喜歡安靜。也許是太陽落去的緣故,張宇松開車把手,哼著歌,閉上雙眼,享受著微風拂面的感覺。
“啊!”
女生的尖叫與山地車翻到還有張宇摔倒在地的聲音混為一體。高美美的雙腿被張宇的山地車和自己的行李箱死死地壓著,一只胳膊被張宇的身體壓著。
張宇沒有過多的思考,迅速的從地上爬起來,扶起山地車,將它靠在一邊。緊接著又將高美美的行李箱擺在一邊,最后扶起被壓得很慘的高美美。
“你……還好吧?”張宇紅著臉,有點難堪。畢竟,他是這次事故的始作俑者。
“你眼睛不看路啊!不會騎車就別騎!”高美美吼著,宣泄著她這幾天的不悅。
張宇拍著自己的腦袋:“要不,我送你去醫院吧。”他想檢查高美美被壓的那只手如何。可又不敢將自己的手伸出去。
“去什么去啊。你撞死了人,還要帶死人去醫院檢查嗎!”高美美拍了拍身上的灰,拖著自己的行李箱一瘸一拐的向前走著。
張宇雙手握緊車把手,望著高美美漸漸遠去的背影略顯有些單薄,抿了抿自己的雙唇。
剛才還發生的事情,一瞬間便有消失不見。沒了騎山地車的張宇,走了拖著行李箱的高美美。只留下燈光照映著的車站,來回流動的公交車,還有擺著柳條的柳樹。
那是一個嘈雜的小區。小吃攤因為夜的降臨,都一排排、一列列的擠著窄窄的道路兩側。灰色的煙霧不知不覺擁簇這整片居民樓,黑色的污跡沿著方方圓圓的餐桌滴到了供人行走的地面,還有那三四片一堆兒的菜葉子,深深淺淺的污水溝。
高美美把著行李箱呆掉一樣的站在這片灰色的入口處。在小吃攤上的男人們大都年過四十,每一個都光著膀子。拿起酒瓶時,身上肥碩的肉跟著一搖一擺的。還有腳上穿著的塑料拖鞋,腳板的一半被拖鞋包裹著,另一半則招搖的碰著地面。就算離得很遠,也能看清腳后跟上深深裂紋里的黑色。女人們就一堆堆的坐在一起。和男人們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們的衣服穿的倒還簡潔。但從嘴里說出來的詞語,卻是那般裸露不堪。
高美美將行李箱握得更緊了,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進這個地方,更想不到舅舅會住在這種地方。如果爸爸還在,她好想逃離這里,回到爸爸身邊去。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有幾個小混混的眼睛直盯著高美美,還時不時向她吹著口哨。高美美有種想吐的感覺。所以,她從她的小包里取出一個鴨舌帽戴在頭上,提起行李箱,沒顧那么多踏進了這個混亂的區域。
高美美走進一幢看上去快要倒塌的居民樓,樓道里的木把手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墻上彰顯著猙獰的裂紋還有一些不堪入目的文字。高美美緊握行李箱,小心翼翼的走著每一步,生怕下一步跌下去后,樓梯中間會像多米洛骨牌一樣由一個裂縫不停地裂下去,裂口越來越大。然后自己就隨著樓梯掉了下去,接著迎面而來的磚塊一個接著一個壓在自己身上直到整個身體被淹沒,最后樓道人亡。
五樓右門,是舅舅的家。
“叮咚,叮咚,叮咚”高美美按了三下門鈴,左手緊拽著襯衣角,有種莫名的緊張。這是她第一次去別人家,而且以后還要在這里住下。
打門被打開到一定的角度,一位差不多四十歲,面向溫和的叔叔微笑著看著高美美。
這,應該就是舅舅了吧。高美美想著。
“舅舅好”高美美行了個禮,左手依舊拽著衣角,手心里想必是出了許多汗吧。
“這么多年沒見,都長這么大啦!”舅舅把手放在高美美的帽子上。因為笑著,他的眼角處皺巴巴的擰在了一起。“來,快進來。”
舅舅將大門又打開了一圈,高美美摘下棒球帽,緊握行李箱,輕聲的走了進來,接著是“砰”的一聲關門聲。
“李在。愣在那干嘛!還不開過來幫你姐姐那東西。他媽,快把飯菜都端出來!美美來啦!”舅舅換好拖鞋朝里走著,
高美美則站在原地,打量著這個自己即將入住的家。雖然比自己的家小了很多,但很溫馨。
“你要在哪里站多久?還是想好好看看這個讓你可笑的屋子?”足足高出高美美一個腦袋的李在拿過她的行李箱,俊俏的臉上透露出的是徹骨的寒意。
晚飯時,舅舅滔滔不絕的和舅媽說著話,時而也把高美美帶進來。唯獨李在,一臉沉默的吃著飯。“我吃飽了”碗筷和餐桌撞擊在一起,發出輕快的聲音。之后,李在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高美美莫名的皺了下眉。
“這孩子平時都能吃兩碗的,今天倒是反常了。”舅媽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著。
舅舅白了一眼舅媽,笑著對高美美說:“美美啊,你還記得嗎?小時候,舅舅曾帶李在去你家玩來著。那時,你和李在玩的可好了。”
“哎呦,都那么以前的事還拿出來提呀!”舅媽說。
“美美啊,舅舅家沒有你爸爸家那么大,只能委屈你和明詩擠一個房間了。”舅舅溫和地說。
“你說的那叫什么話!怎么和我們明詩住一起就委屈她了!你也不想想我們因為誰住在這兒!”舅媽摔下筷子,氣沖沖的開步走回房間。
在舅媽關上房門的前一秒,高美美看見舅媽用那雙要扎死人的眼睛瞪了自己一下,隨后是響亮的摔門聲。
舅舅尷尬的笑了笑:“你別介意啊,你舅媽就是這樣一個人。”
高美美壓根兒就沒啊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舅媽這樣的行為讓她覺得很可笑。
“舅舅,明詩……是誰啊?”
“我妹,李明詩,怎樣?”李在背著單肩包,面無表情的瞅了高美美幾秒后走到大門前穿著他那雙有點破損的運動鞋。
“你這小子,不吃飯上哪去?”舅舅大聲喊著。
“去球場練球,我們學校過段時間要打比賽。”李在低著頭,用扔在角落里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布一遍又一遍地擦著運動鞋。
就在這時,李明詩打開了大門。“誒,哥,大晚上的你去哪兒?”
“練球,走啦。”
“拜。”李明詩站在門口找著什么東西,“爸,我的拖鞋怎么不見了?”
高美美把目光從大門口轉到了自己的雙腳上,如果沒錯的話,現在自己腳上正在穿著的應該就是那個叫李明詩的。
“爸,這位是……?”轉眼的功夫,李明詩就已經走到了餐桌前。
“他是你姑姑的女兒,叫高美美,以后得和我們住在一起。也得和你共用一個房間,沒事吧?”舅舅說。
“沒事兒,這有什么的,我正現我房間太空了呢。”李明詩用手抓起了一個雞腿開始吃著。
這倒讓高美美嚇了一跳。
舅舅繼續說著:“她比你和李在都大,快叫姐啊。”
李明詩咽下了一個雞腿后,把手在自己衣服上隨便蹭了蹭,然后伸出剛才那雞腿的那只手,說:“姐姐,以后好好相處嘍!”
高美美露出了尷尬的笑容,不知道該不該去握李明詩的手。就在她遲疑的這幾秒,李明詩非常大方的主動的握住了高美美的手,下一秒又抱住了高美美,李明詩的那只手還在高美美的身上來回蹭了好久。高美美的整個人已經呆住了,她沒法去想和李明詩說些什么,她的整個思緒都被李明詩的那只手占據,身體里的每一塊肌肉都被李明詩的那只手弄得緊繃繃的。高美美是第一次遇到這樣一個毫不顧忌衛生和形象,在大庭廣眾之下十分從容的啃著雞腿的女生。
在高美美繼續發愣的時候,李明詩已經吃掉了好幾盤的雞腿。舅舅看著李明詩直咬牙,因為這些雞腿都是為高美美準備的,卻這樣被自己的女兒吃得精光。高美美也實在不能不感嘆李明詩這樣的一個奇葩——看著她身上的肉隨著她嚼動的嘴巴一起擺動著,高美美突然有種看見“大海”的感覺……而李明詩則人有著自己身上一圈圈的肥肉和自己一起舞動著。
“明詩,別吃了。給你姐留點!”舅舅厲聲道。
“沒事的舅舅,我已經飽了。你就讓明詩吃吧。”高美美說。
“你也沒怎么吃啊,怎么就飽了呢?”舅舅皺著眉,說:“是不是舅舅家的飯菜不合你胃口?”
“不是的,不是的。”高美美連忙擺手,“我平時也吃這么多的。舅舅,我明天就開學就先回房間整理東西了了。”
回到房間后,高美美立馬找出了以及隨身攜帶的消毒濕巾反復擦著自己的雙手,然后將濕巾扔到一邊,長舒了一口氣。她想象著以后要一起生活的這些人還有這個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房間,陷入了沉默。
過了許久,高美美從背包里拿出了她和爸爸的合照。那是前不久高美美過生日,她硬拉著爸爸照的一張相片。高美美呆滯地看著照片,手指在玻璃上反復摩擦著,像是揉穿照片就能再次感覺到爸爸的溫度似的。
“爸,我能行的,對吧。”一滴淚珠滴落到了照片上。
到了深夜,李明詩仍舊處于興奮狀態,也不管高美美又沒有心思聽她講話,只顧一個人說著。
“誒!姐,你是尚德外語學校的學生啊”李明詩把搭在椅子上的校服上衣抓到手里,來回撫摸著。
高美美看著李明詩肥腫的手放在自己的校服上,不由得皺了下眉“嗯,怎么了。”一把從李明詩手里拽回自己的校服,之后疊好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李明詩看著高美美的舉動,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露出了尷尬的笑容:“沒怎么,只是聽說尚德挺出名的,一般人很難進去。”
“哦,那你呢?你在哪個學校?”高美美說。
“我……呵,在世明高中上高一,我哥和姐姐你一樣上高二。”李明詩說。
高美美扯了扯被子,閉上了眼睛說:“世明高中在武漢也挺有名的。”
李詩明看了眼李在發來的短信,嘟囔著:“哥最近是怎么了,又不回家!”
“李在嗎?”高美美問。
“嗯,哥哥最近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李明詩也扯了扯被子,說:“姐姐,睡覺吧。”
在舅舅房里,舅媽皺著眉用尖銳的目光來回掃視著舅舅。
“怎么了?”舅舅說。
“誰讓你把她的女兒領過來的!”
舅舅邊拉窗簾邊說:“美美就只剩下我這個舅舅了,我不管她誰管她?”
舅媽一聽舅舅這么更加不高興了:“你好心把他們當你的親人,他們把你當親人了沒?本來家里供著四口人吃飯已經夠緊張了,還領個沒爸沒媽的要飯的回來!”
“你夠了吧!”舅舅壓低聲音說,“什么要飯的?!”
舅媽陰陽怪調的接著舅舅的話說:“哦,不對。人家是沒了爸媽的千金大小姐,我們才是要飯的。”
“適可而止啊!”
“唉,當年還真是托了高美美她媽的福,不然我們家也不會記在這個小破屋里。真還得謝謝她了。”舅媽不顧舅舅的警告繼續說著。
“夠了吧!小房子呆不下去就出去!”說完,舅舅背對著舅媽躺下,不再理會她。
舅媽憋著氣把被子都拽了過來蓋在自己生身上,很大動作的翻轉著身體,然后閉上眼睛。
現在,所有的一切總算安靜下來了。
這是從我高一就開始在想的故事,大部分是關于我身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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