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節選1000字】

　　他吐了一口煙，煙霧彌漫中看不清他的臉。

　　秋林拿手拍散煙霧，皺起眉頭看了他一眼：“上海有什么好？全是些有錢的大老爺、太太。”他在身后土墻上揩了揩手，覺得不干凈，又往那條藍褲子上抹了抹。

　　“上海哦，上海。”聿玉把煙頭按在地上，使勁轉了轉，隨手丟到遠處草叢里，“上海沒什么好。”

　　秋林不解：“你們老郝家祖祖輩輩都想去上海，那還沒個原因啊？”他一下子站起來，“尤其是你家老爺子，恨不得把命留在上海。”他啐了一口痰在墻邊，用新做的千層底兒一腳踩開。

　　“混話，瞎說什么！”聿玉又點起一根煙，上唇抖動著，“算了算了。”他偏過頭，擺擺手，“不說這個，上海離這兒遠著呢，猴年馬月才去得了啊。”

　　“嘿嘿。”秋林干笑兩聲。又覺得腳底黏糊糊的，在土上跺了兩腳。

　　聿玉想起那一天，陽光明媚，好像給所有東西都鍍了一層光，記憶就有些泛白了。

　　老爺爺就曲腿坐在紅花褥子上，眼睛瞇成一條縫兒。

　　“老爺爺，上海有啥好的？干嘛非得去呢？”

　　“哦，哦……上海啊……”老爺爺咧開沒什么牙的嘴，笑得有點兒傻，“上海是個好地方啊！好地方！”那條縫兒睜得大了些，“我記得，嗯，那時候上海熱鬧著呢……”

　　“那時候？啥時候？”聿玉有點兒懵。

　　“還有啥時候？就鬼子來那時候……”老爺爺語氣硬了些。沒等聿玉再問，他又接著說，“有唱戲的，還有跳舞的……熱鬧著呢……”

　　那時候，聿玉腦海里就想象著，想象著，有點兒神秘色彩的上海……

　　聿玉還在回憶著，就感覺有人拖自己，扭頭一看，竟是村口的原寡婦。他怔了一下，似乎聽到她說什么你老爺爺跌到了，要死啦要死啦之類的。他腦袋一懵，什么也不管就推開人們沖了出去。

　　“聿玉啊，快來啊，你老爺爺跌到啦。你爸呢，怎么不見啊，快去叫來啊！”原寡婦的姐夫叫嚷著。

　　“快去送醫院啊！坐在地上干什么啊？”聿玉吼了聲。

　　人們手忙腳亂地去叫醫生，仍有人趴在老頭子跟前問有沒有事啊、疼不疼啊、要不要緊啊……聿玉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總之暈暈乎乎地就沒停下來。

　　可是，老爺爺還是去了，到死也沒能去了他一輩子心心念念的上海……

　　“爸，村長來了。”聿玉輕輕地推了推他。

　　“哦……”他快速地拿手抹了一把臉，若無其事地轉過臉去，“村長啊。”

　　“老郝，你也別傷心。”村長似乎在找話說，“老爺子一輩子也算是安樂的。”

　　“嗯，我就是遺憾沒帶他去一趟上海。”他狠吸了一下鼻子，“老頭兒一輩子就盼著去趟上海。”

　　大家都不說話，因為誰也不知道為什么非要去上海，亦如聿玉不知道，為什么老爺爺會突然就沒了。

　　就在這個夏天，依然陽光泛白的夏天，不知道什么就慢慢變了，變得聿玉日后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