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昔如愿以償去了大城市，并很快在商業廣場被星探看中，簽了一家經紀公司。

　　為了拍攝模特卡，她墊付了三個月的生活費。穿著略有些暴露的成熟時裝站在燈具之間，林暮昔僵硬地按照攝影師的吩咐擺動作。“眼睛有點神，你像要睡著了。”攝影師不停這么說。他冰涼的口吻和冷漠的態度讓她感到拘謹不安。

　　拿到印刷成冊的模特卡后，林暮昔既不失望也不欣喜，她只覺得照片里的人不是自己。后來公司喊她去電視劇片場做了兩次群眾演員，并沒有模特的工作。再后來公司倒了，人去樓空。

　　林暮昔不敢再向家里要錢，差點餓死。幸好在同學的介紹下她找到一份網店模特的工作。有時一拍就是一整天，在攝影棚里換上幾十套廉價的劣質時裝，反復擺那幾個動作。懂行的攝影師跟她說，那種要交錢拍模特卡的公司都是騙人的，專坑林暮昔這樣做著模特美夢的無知少女。

　　礁石上的海蠣在林暮昔的小腿上留下淡淡的疤。每次攝影師都用修圖軟件把疤痕抹掉。林暮昔的照片出現在各家淘寶店的頁面上。完美的光線，時尚的造型，專業的后期，這些照片和雜志上的模特照很接近了。林暮昔卻絲毫沒有實現夢想的喜悅。看到自己的模特照，她只想到攝影師半冷不熱的臉，餓著肚子在燈箱前烤得滿頭大汗，涼了的盒飯，還有一次對化妝品過敏，臉腫了一星期。

　　寒假回到家，剛把書包掛在椅子上，抬頭便看見書桌上的相框。她拿布擦掉厚厚的灰，玻璃后出現一個穿黃色連衣裙的少女，慌亂地按住頭頂的草帽，陽光灑在她笑著的嘴角。

　　“你這模特真是浪費交卷哦。”仿佛又聽見少年的聲音。

　　也許最初就是他給了她當模特的夢想啊。

　　林暮昔翻開一本本厚厚的相冊。

　　一身碎花裙，兩條麻花辮，坐在老房前雜草叢生的石階上，雪白的小腿上有兩個醒目的蚊子包。那天她氣呼呼地抱怨顧子澈拿她喂蚊子，顧子澈蹲在她腳邊欣賞粉紅的腫塊，贊嘆道：“這形狀好像北海道！”

　　她頭發濕透，滿面水珠。大雨后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她的臉上。仿佛又聽見那天的雷聲，他脫下外套披在兩人頭頂，護著她跑向避雨的屋檐。三年前的她在照片里真切地望著自己。仿佛伸手觸碰那張發著光的臉，就能回到那時候。

　　林暮昔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她終于發現，照片到最后只關乎回憶。當那些時光都過去，從照片中看到的不是那個靜止的畫面，而是記憶里的種種，那天的陽光、微風、走過的街道，還有鏡頭對面那個跨開雙腿，瞇起一只眼的男孩，他的笑臉溫暖洋溢，天然卷發在金色的陽光中熠熠生輝。

　　原來攝影師的鏡頭不會說謊。一張照片里有沒有愛，是這么顯而易見。曾有過的紀念，就算過曝發白、曝光不足、甚至糊成一片舞動的幻影，都能在經年之后帶你回到記憶里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