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絕唱

　　一晃人生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中人到中年。回頭看看自己，跌跌撞撞，一路走來。我們愛過的、恨過的、嘆過的、哭過的、笑過的，甚至至今仍然耿耿于懷的，人也好，事也罷，逐漸漸行漸遠，只留下一抹記憶。有些事很稀松平常，卻震撼我的心靈。

　　多年前的那個六月，記憶的刻刀在我的腦海里深深地劃了一道印。那一年，我22歲，剛剛做西北一家醫院的實習醫師。

　　我上了我人生的第一課，關于生命。這一課，代價太高，甚至有點悲壯。22歲的年輕醫生和44歲的垂危病人，在病房里探討生命的意義。也許不是探討，更象是病人在交代后事。于是有了下面的對話：

　　“你很堅強——”我帶著一絲悲壯安慰他。

　　“還行，我這兩天感覺不錯，疼比以前好多了——”他說話很吃力，但還是微笑著跟我說。

　　“謝謝你照顧我啊……他們都對我隱瞞病情，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不就肝癌晚期嘛，為了不讓他們傷心，我也配合他們裝一下。”他試圖半依在床上伸出他的手，來握我的手。

　　“你趕緊別用力，那樣會很危險，腹壓不能太大”我趕緊迎上去，諾諾地敷衍他、阻止他、盡力叉開話題。

　　“沒事，我知道我快了，還有一件事沒完成，那——就是要——感謝你”他說話時帶些呻吟。

　　“我從知道自己得病，已經有思想準備了。我這肝癌結節很大，也沒法手術，說破就破，說不行就不行了。”

　　“對于我來講，現在是生的痛苦，比死更大。死了就解脫了。”他一口氣用力說完。

　　“葛大夫，可我呀……”他說的有點累。

　　“現在還不能死，孩子今天正高考呢……還有最后半天”

　　“等會我這肚子里的水還要抽掉些，不然我都沒法喘氣，所以還要麻煩你啊……”

　　“孩子考完試，要過來看我。我得收拾的精神些”

　　我象往常一樣，給他抽完腹水。我有些驚詫于他的生命力。查房的苗教授早就說斷言，他最多還有3個月的生命，可如今他硬是挺過了4個月。

　　下班、上班，日子向輪子一樣向前滾著。我們一些熟悉的人卻在這輪子下逐漸離遠。也許就在一夜間。

　　第二天我到病房，陡然發現那熟悉的病床已經一片凌亂。護士正在遺體料理，遺體尚有一絲余溫。遺容表情安定，嘴角露著一絲微笑。

　　我在枕邊發現了一張紙：內容不多，卻很有分量。

　　“給我的兒，爸今天逐漸感覺體力消耗厲害，總算撐到你高考結束，也許就要離世，不要悲傷，爸爸也不傷心。人也許生下就在等死。我只不過比別人的步子邁得快了點。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好在你已經快成人，你要學會安慰你的母親，你的母親很苦，跟著我沒過什么好日子。你要動員你母親重新找個伴，不要老在我的影子里活。照顧好你的母親。還有好多想說的話，我也不說了，希望你總體理解我的意圖……”

　　多年后，這些內容還經常在我的眼前浮起。我有時侯會想，當我垂垂老矣，走向生命的盡頭，會是什么樣子？當苦難來臨，我有勇氣面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