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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阿旺解開了束縛著他的繩子,帶著他的父親慢慢地走在村里的路上。那天晚上的星星很亮,連綴在靛藍(lán)色的天幕上像是雍容華貴的寶珠。天際無比的熱鬧,而路上只有沉默著的兩個人。只有星光流瀉了一路。他看著落在父親發(fā)頂?shù)墓廨x,沉默很久。還是開口:“父親——”
阿旺的父親沒有答話,沒有抬頭,他的身形更佝僂下去了。阿旺于是長久的沉默下來。
他們回到家。家里卻是喧囂的。村長正張羅著大家分開那條幾乎是用生命保住的魚。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赤裸裸的喜悅。他們是否覺得自己保住了一個勇士最后的慷慨?
17歲的阿旺沉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有人懷抱著分到的魚肉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他佇立在門口。
屋里熱火朝天的氣氛一下子就凍結(jié)了。長達(dá)幾分鐘的對峙之后,村長帶頭抱緊自己的戰(zhàn)利品走出門去,然后人們跟著魚貫而出。沒有人再看一眼17歲的阿旺像一截木頭斜倚在門框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直到他聽見走遠(yuǎn)的人們嘁嘁喳喳的嘟噥著"可惜了一條好船"。
他已經(jīng)被絕望冰凍了的憤怒以仇恨為引熊熊燃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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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這件事發(fā)生后的第二天早晨知曉的。似乎應(yīng)該用“去世”這樣的字眼描述更加能表達(dá)對死者的尊重,可是村里似乎沒有一個人能想到這一點(diǎn)。他們非常自然而然的使用“死了”來描述一個瘋子的消失,態(tài)度毋庸置疑。
和我一般大的兩個年輕人悄悄說,阿旺他爹是自己走進(jìn)海里的,就是那么一往直前的走過去,任憑夜幕下藍(lán)的發(fā)黑的海水一點(diǎn)點(diǎn)的吞噬掉他的軀體,直至沒頂。最后海面上只剩下閃現(xiàn)的粼粼的星光。
末了他們特別不屑的嗤笑了一聲——“真是個瘋子。”然后話題就轉(zhuǎn)到昨晚的星星上,昨晚的星星真好啊。
“真是個瘋子。”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全村人說起阿旺家的事的時候的口頭禪,想到這里我覺得有點(diǎn)搞笑,就也跟著干笑了兩聲,立刻發(fā)覺自己變聲期的嗓音笑的太難聽,于是就明智的收住了笑。
阿旺挺拔著身子從一群看熱鬧的村民面前走過。他剛剛?cè)チ烁浇囊粋€小縣城,把牌位香燭紙錢都置辦好,沒有人肯來參加瘋子的葬禮,他也不想邀請任何人,所以就直接跳到了守靈的階段。
沒有別的親人,阿旺就只好獨(dú)自熬過兩個晚上。他家的宅院顯得更加蕭條且破敗。第一個晚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聲響,第二個晚上,有淺眠的人家,聽見大宅里傳來阿旺壓抑的哭聲,更像是受傷的困獸發(fā)出的嗚咽。卻沒有一個人敢去阻止,任憑這聲音響到五更。
這久久的徘徊在小漁村上空的哀聲,又為這腐朽的村莊注入了一股新的潮氣。
……
據(jù)說那天晚上阿旺死了,他跳進(jìn)了全村唯一一口淡水井里。人們用嫌惡的表情提起這件事。“作死啊!”母親用一如往常的語氣狠狠詛咒說。用這句話詛咒一個死者,她似乎一點(diǎn)也不覺得別扭,說的順嘴極了。
還有,另外一件能讓這群瘋子露出同一個表情的話題是,他們說我瘋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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