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從小就說我是個特別丑的孩子，她為我戴上薄如蟬翼又厚得遮擋我整片天空的人皮面具，又為我覆上紅色面紗。紅的，我有些害怕。
關于我，娘親喚我上官，爹爹叫我弄影，完全沒關系的兩個詞讓我很困惑，可能，我是個又傻又丑的孩子，也可能，是我還沒有長大，所以有些事情以后才會明白。
我有一個小哥哥，總是偷偷溜進我的院子里。第一次見面，那是很久之前了。
那時候，我坐在涼涼的臺階上，拄著胳膊傷心我總不會是個沒有名字的孩子吧。小哥哥穿著粗粗的白麻布衣服，躲在臺階下仰起頭用他又大又圓的黑眼睛看著我，稚嫩的唇吐出音節，“寶寶，你好呀。”我好奇地探過身子，戳他胖嘟嘟的臉蛋兒，很高興終于知道，我叫寶寶。他看到我好奇的樣子，摸著我的頭。
“寶寶，叫我小哥哥。”
這是我們的見面，老天爺爺還是很體貼的，派來這么可愛的小哥哥給我送來名字。
時間是很無聊的，因為屋子里堆著很多書，而我根本不識字。屋子很破舊了，沒意思的時候我就孤零零地爬上架子看上面有圖畫的冊子。
娘親要很久才來看我，她不允許我見任何人，更不允許我摘下面紗，把我鎖在書閣里又不教我識字，好大的院子里我穿著華麗的紅衣裙高貴著孤單。
“娘，為什么不教我識字，為什么不讓我出去玩兒呢？”我扯著娘親的袖子，小聲地撒嬌。
“如果上官這次在爹爹面前表現的好，娘就告訴上官而且讓你自己選擇要做什么。”娘親從來不會無故答應我微薄到可憐的要求，總是要我做不喜歡不明白的事情。我嘟著嘴點頭。
我一直覺得爹爹是個和藹的人，可是娘的規定把每次見爹爹都變得十分沉重。
沒過多久娘牽著我的手站在爹爹面前，比以往更加隆重的金線紅紗，刺著牡丹的面紗，以及一扭頭就稀里嘩啦的滿頭首飾，夾在耳朵上的扶桑花鎏金耳墜。
爹爹失神，“真的不是嗎？”他閉上眼問娘親，臉上滿是悲痛。
“四年了，您看呢？”娘親笑得像花朵一樣，眼底卻冷冷的。
爹爹抱起我，說著許多聽不懂的話。而我只是笑著看著他的眼睛。
娘親是不準我和外人說話的，除了她之外的人，我想，除了她和爹爹，還有天上掉下來的小哥哥，我也沒再見過人了。爹爹和小哥哥應該都以為我是個啞巴，不過還好他們沒有不喜歡我，如果那樣的話，我會傷心到哭出聲音來的。即使娘親命令不能有聲音的笑，不能有聲音的哭。我走以后，你就是沒有聲音的影子，記住，不是人。
不理解的話記下來，總有一天會明白。
“你下去吧，我有話跟弄影說。”
“是。”
不知道娘親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么溫順，而又冰冷。
娘親關上門離開，但是我知道和每年一樣，她就在隔壁可以知道這里的一舉一動。
“弄影，你在哪里，爹爹好想你，你好嗎，你想爹嗎，你開心嗎？她、你娘對你好嗎？”我笑著點頭，可是我不就在這里嗎？
“弄影，讓我看看你的臉好不好？不要再拒絕爹爹了，就一次。”我舉著手白胖的胳膊從紗袖中露出，猶豫不決的樣子，我把手伸向面紗的時候，我看到爹爹一瞬間的欣喜和希望，以及面紗摘下時滅了的光與失落。他無力地坐在地上。“爹爹，你怎么了？”難道，還是很丑嗎？
“去找你娘吧。”這次，爹爹沒有叫我弄影。
我轉身經過銅鏡，第一次看自己的臉:和娘親所差無幾，不過滿是稚嫩的一張臉。應該，是好看的。
戴著面紗久了，久到忘記了下面是什么。
我走進房門，發現娘親躺在墻邊，閉著眼睛。任我怎么搖她都不動，我看著她手里拿著一封信，可是我不認識字啊。我蹲在娘親身旁，摸著她的臉。
爹爹的影子從門口延伸，眼淚不爭氣地噼啪滾下來，我該怎么辦呢？
娘親說我是個很丑的孩子 小哥哥叫我寶寶，那便應該是我的名字。 四歲那年娘親睡過一覺，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我好害怕睡覺啊。爹爹也沒再來看我了。院子門不再鎖著我卻不想出去了。 媽媽私下對我說過的話都發生了，我的代價也總是要付的。 一切遠沒有完全開始，也不是真正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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