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兒的左手養(yǎng)在右手里,鮮紅的,像一條缺氧的金魚。一輛載著綿羊的卡車匆忙駛過,蕭林捧起妹妹的手,傷口表面凝結(jié)一層**棕**的薄膜,薄膜上停落了粒粒可數(shù)的塵土。耳邊轟隆隆地響起絞**機“咔咔”的運轉(zhuǎn)聲、依兒疼痛的哭聲,接著是“咔吧”的關(guān)閘**聲。細嫩的手面劃出一道道魚鱗狀的血口。客人是看著依兒把冷凍的**融化、切好、放進絞**機的。他總不會希望自家包的餃子里淌著人的血。舅媽不說話,只是耷拉著肥腫的兩腮,努力挑高眼皮瞪著依兒,面向客人賠不是時,順手捏掉沾血跡的**泥,臉上隨即綻開一朵紅艷艷的陽春花。
“哥哥,我想吃西瓜。”依兒指著路邊的小攤。蕭林還有五塊六毛錢。他們在小攤上挑了個最小的,但足夠兩人吃。
“這下高興了?”蕭林說。
“我喜歡吃東西,”她仰頭說,“最喜歡吃哥哥買的大西瓜。”
“喜歡吃東西會變胖的,變胖了,長大了就沒有人要你。”蕭林說。依兒想到大人之間的事情,臉紅漲漲的,低頭想自己的小心思。她拉住哥哥的襯衫站住不走了。
“哥,我長大了不會沒人要的,”她的鼻頭急出微汗,“我聽人家說,現(xiàn)在中國男的比女的多,”她低頭扣著手指,“所以,肯定會有人要我的。”
哥哥笑著抱住她的頭。再走十幾分鐘就到太平橋了。蕭林已經(jīng)能看到橋這頭連綿、緊促的墳包。
“咱們在路上把西瓜吃了吧,舅舅又要說你亂花錢。”依兒說。蕭林不明白依兒是急著想吃西瓜,還是真的懂事了。依兒漸漸長大,心思越難猜透了。蕭林點頭穿過馬路,向墳地走去。
“怕嗎?”蕭林問。
“不怕!又不是晚上。”依兒拔了一根狗尾巴**銜在嘴里。
外公的新墳匍匐在河水邊,花圈上的紙花散落殆盡,只留下圍成圈的細瘦竹竿。沉落在遠方村落的夕陽映照著墳包,墳包是慘淡的金***,像等待結(jié)束最后一次呼吸的老**牛。
河水流經(jīng)大嶺村,兩岸都有人,南岸是活著的,北岸是埋著的。常年在南岸生活的人們總有一天要被人扒光衣服,換上冰冷壽衣,抬著走過太平橋,送往北岸。那時,嗩吶聲響紙錢輕挑,纖脆的哭聲,像偶遇大雪里走錯季節(jié)的蝴蝶。
新墳在清晨已經(jīng)挖好,請的是村里**了十多年白活的好手,接三、燒七、開光、入殮的儀式還算講究。送葬的隊伍跨過太平橋,嗩吶手站在橋頭仰天、鼓足腮幫吹奏大悲調(diào)。蕭林驀地停下腳,低頭看去,橋下的河水里浸落著一勺黑太陽,它周圍散布的黑**光線在水流里游走、擴張,將要染黑整條河流。那一勺黑太陽越發(fā)明亮刺眼,寒意戳透背脊,蕭林瘋跑回舅舅家。
外公睡了兩天就該起床了,他們要去河里捕鯽魚、撈水螺,他們說好一起去的。
屋子里空空蕩蕩,像掛在后院爬上霉斑的魚簍。大鐵門后面一雙大眼睛躲在門縫里,蕭林拉開門,“吱啦”一聲,是依兒。她懷里抱著鐵罐子,鐵罐子里盛著她的頭花、糖紙還有槐花**。她摳開鐵罐蓋子給哥哥看,蓋子下面整齊地疊放著幾張皺巴巴的十塊錢。
“舅媽問過我了,我騙她說沒有,”她嗅鼻涕,“外公給我的,他快要睡著時給我的,趁他們不在邊上**哥哥,外公為什么把錢給我?我沒有偷拿大人的錢。”她說著大哭起來,“等外公醒了,我就把錢還給他,我們小**花不了那么多錢,可是那些大人把外公抬走了。”
“哥哥,舅媽會不會打電話告訴爸爸,說我拿他們家的錢把我攆走,我沒有拿他們家的錢,沒有。”
蕭林拿過依兒的鐵罐子,走進西屋,西屋像廢棄的屋子,門板卸了下來放在堂屋里擺放蠟燭和香爐,外公是在這間屋子里走掉的。
蕭林躺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冰冷的床面正吸食著他的體溫,就像吸食外公不多的體溫那樣。外公在床上躺了半個月,身體消瘦得像泄掉氣的輪胎。
我小的時候,經(jīng)常一個人去墓地,那里異常安靜,還有很多鳥,我通常會蹲在那里思考一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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