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繪仙現世

　　漫天的楓葉似無止境般飄零，我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整個人放佛要被那些葉片給吞沒。路過的人也許會認為我是個瘋子。只是沒有也許，因為這是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我只是個云游世界、居無定所的藥師，在各個種族的領地尋找著一種能愈百病的藥。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我所心愛的人罷了。

　　那個叫做斯特里亞的暗精靈之都是那么難以進入，而傳說那種無名的藥就是在斯特里亞城的某個地方。

　　斯特里亞城建在空氣稀薄的高原地帶，城門有著大量暗精靈士兵把守，就算強行通過城門也會有強大的暗精靈法師在等待你自投羅網。這些都是住在斯特里亞城外的一個狼人告訴我的，他叫克里亞，他還告訴我說他的族人曾為那種藥攻打過斯特里亞，但都是慘敗而歸。他說，進入城內唯一不過分消耗體力的辦法就是在某墻角挖個洞，偷偷摸摸地爬進去。但有史以來，智慧生物們為了自己清高的面子，從不使用這個辦法，而這也導致了斯特里亞城對于那些邊邊角角處防范松散。我不禁暗暗叫苦，藍國最偉大的藥師就要成為挖地洞進入斯特里亞城的小老鼠了，但為了我心愛的奕奕，豁出去了。

　　當我下決心開始挖地洞時，發現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難得多——真不知道當初上帝是怎么創造斯特里亞城墻附近的土的，竟然比藍國最好的劍還要硬。克里亞說，必須要用一種神器才能敲開城墻的一小塊地方，而且完工后還必須慢慢吞吞地鉆過去。我大呼上帝不公，所謂從來沒有人使用這種方法，也不全是面子問題而已吧！

　　“也許我可以幫你，”克里亞說，“所謂的神器，不過是一個狼人所有血液凝聚而成的劍。”

　　剎那間，我停止了抱怨，一切都變得很安靜，連呼吸聲都變作了一種嘈雜。

　　“我不能這么做。”許久，我才輕聲嘆道。身為藥師，使命便是救人，若是為了救人而犧牲無辜者，我不會原諒自己。

　　“你以為我是無私的奉獻者嗎？”克里亞苦笑，“其實我的所有都在那場和斯特里亞的戰爭中失去了——妻子，孩子，同伴……我會一些魔法，所以可以自己煉化成劍。只是，我想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幫我殺掉斯特里亞城中一個叫做莫克的狼人，他是個叛徒，叛徒！”

　　“好。”在強大的復仇意志面前，再多的言語也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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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拿起那把血紅色的劍時，感覺它比以往接觸的任何一把劍都要沉重。我清楚地明白，這把劍散發出的氣息是狼人一支共同的仇恨，也是我剛剛接下的使命。而我只不過是區區一個藥師，并不會太多魔法，劍術更是一竅不通，能不能順利進城都是一個未知數，又怎能為狼人一族殺掉叛徒呢？也許是為了救奕奕和整個藍國，我太心急了吧。然而，這一次我將不再只是盡力而為，眼前唯一可行的路就是竭盡全力潛入城內，打敗他們再回到家鄉。這個使命是從今乃至以后最重要的，縱使如今看來并沒有以后。

　　如同大多數專職藥師一樣，我并沒有什么劍客的天分。也許職業劍客們只要一劍劈下去即可完工，而我卻只能把看似霸氣的劍當做小刀般，一下一下地挖著。說真的，這讓我自己都覺得我像是在很小心地雕刻什么。若是有其他人在一旁的話，他們可能會把我當做一只化成人形的貓妖，因為我挖地的姿勢實在像極了一只貓用前爪向身后刨土以便排泄……

　　很久之后，斯特里亞的城墻角終于被克里亞以生命換來的劍一點一點地劃開了。這時候我不得不繼續俯下身，以極其難看的姿勢一只手勾著劍艱難地鉆了進去。在整個過程中，我的臉一直與堅硬的泥土親密接觸，難受至極。而那把沒有劍鞘的劍，在狹小的空間里，更是將我的腿劃得傷痕累累。不過，這把劍既然能將斯特里亞的城墻都劃開，腿沒斷我就該歡呼萬歲了吧。

　　克里亞只是說過斯特里亞對城角的防范比較低，我起初認為這并不代表一點防范都沒有。可是，當我從那洞里拖著受傷的腿爬出來后，卻意外地沒有見到一只暗精靈，只覺得這城怪怪的，一點生命氣息都沒有。其實說白了這地方根本不能稱作一座城，分明就是個迷宮！

　　這個時候，只能相信直覺萬歲，隨便選一條路就往前走。偏偏這條路的拐彎特別多，我走了幾個小時已經累得快要趴下，漸漸地，眼前竟然開始變模糊，可四周除了青灰色的墻壁，分明什么都沒有……

　　雪從上空不斷地飄落，整個山峰像是被一層乳白色的水霧包裹，朦朦朧朧。

　　老者背靠著頂峰一棵老松樹，對著眼前的白色出神，那些暫時滯留在他顏色眉毛上的雪花不斷消融，緊接著又有新的附著上去。

　　“然后呢？”放佛是從云之彼端傳來的聲音，可這氣息卻如同在眼前一般。

　　老者顫動了一下身子，抖落一地的雪花和水漬，用一種極其滄桑的聲音悲嘆道：“后來的事情老生又如何知曉呢？小鬼，這只是老生從妖域聽來的傳聞罷了。”

　　“可是據我理解，這似乎同妖域沒有半點關系，你所說的就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一樣。不過你告訴我這些又是為了什么呢？”聲音中透露出愈發明顯的質疑。

　　老者依然不緊不慢地回答著：“小鬼，你算是猜對了，這就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老生也只是道聽途說，并不知道爾后的情況。告訴你這些，不過是因為這山頂幾百年都見不著一個人，今日遇見你，老生格外有興致……那么就說到這里吧，老生該告退了。”

　　還未等對方開口，老者就像是溶解在空氣里一樣，蹤跡全無。而他原先所在之地，積雪全部融化。

　　此時，峰頂上漸漸顯現出一個全身赤紅的人影。遠看，似云霧籠罩中幾縷近乎血紅的殘光；近看，相貌俊朗的少年，紅色的發絲隨風飛舞，嘴角微揚，幾分霸氣中透露出些許玩世不恭的意味。少年看似輕輕地揮起手中血紅的劍，頃刻間老松樹上便多了幾道劍痕。血液從被削開的樹皮下緩慢地滲出來，隨后老者又在頂峰出現，衣袖上卻多了幾道淺淺的印痕。

　　“果然不出我所料，”少年笑道，“你不過是與這棵千年古松合二為一，以它多年積聚的精華來維持老命。”

　　老者眉頭微皺，語氣顯露出防范之心：“小鬼，你把老生再次叫出來到底有何事？”

　　少年沒有說話。

　　這時，老者突然發現飄落至少年上方的雪花居然莫名地調轉方向朝四周落下，而周圍的氣流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看來是他直接操縱了這些雪花。老者不僅暗自感嘆，后又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紅發少年略微昂起頭：“我乃無父無母之人，一心追求夢想——成為人間劍客之最。若你愿意的話，叫我硫夜就好。”

　　“所謂‘之最’，名譽而已，到最后還是要將一切歸還于天地。以老生看來，人嘛，好好地活著就是最好。至高榮譽，千古神器，抑或是江山美人，都不過是世間凡物而已。即使有一天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切，你我也不過是神靈操縱的一粒棋子罷了。”老者看了看眼前這個叫做硫夜的少年，又以滄桑的聲音緩緩繼續道：“老生曾經與你一樣，但如今已全然不涉塵世。硫夜這名字有些怪，老生還是繼續叫你小鬼為好。小鬼，或許你到最后明白這一切時，也會如老生一般。所謂另外一個世界，會有一個類似于你的人，那個人擁有和你完全相同的一切。傳說，如果兩把完全相同的武器合二為一的話，就會擁有滅絕世間萬物的力量。然而，至今為止還沒有確切的事實說明有人抵達過那個世界，你也不要下決心去尋找那個世界，老生認為執意尋者必將無好果。就算你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找到了那個擁有和你一樣武器的人，你覺得他會將武器白白送予你么？人人都有私心，而最終合成的只有一把劍，最有可能的結局便是兩個人決戰后同歸于盡。”

　　笑意從硫夜的嘴角慢慢散開，他用一種近乎嘲笑的語氣反問老者：“老鬼，你為了‘好好’活著，現在似乎不能與那樹分離了呢，如果哪天有誰要殺你，你可是逃都逃不掉呢。”

　　老者心頭微微一震，不再言語。許久，深深嘆了一口氣，隨著越下越大的雪，漸漸消失在峰頂。

　　硫夜深知如今無論自己怎么創傷那棵樹，老者也是不會出來見他的，只好用手輕撫松樹，勉強作笑，隨即又呢喃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遲早都會到達另外一個世界的，即使丟掉性命……”

　　與此同時，松樹上開始顯現幾行泛著血光的小字——欲入異界，必先尋物。狼血之劍，古冢之匙，月瞳之盾，藍翼之鏡。雙界之門，合二為一。入得其界，滅得其人，合得其器，可霸天下。

　　硫夜默念著這幾行自己，暗自揣摩著含義。自己必須去尋找那些東西才能打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達到那里后必須要殺掉那個與自己類似的人，合成新的武器，才能夠稱霸天下。可是，“雙界之門，合二為一”又是何意？硫夜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向松樹稱謝，化作一道紅光消失于天際。

　　哀怨的歌聲從大殿內傳說，眾人淚眼朦朧，真的，假的，漫卷一切的白……

　　“王，姐姐已經走了，如果臣妾有幸，從今以后就把臣妾當做姐姐吧。”青姬用幽幽的聲音輕聲說道。

　　“你是藍姬的妹妹，本殿今后當然要好好待你，然而……然而藍姬就是藍姬，無人可以取代……”妖域之王說完，拂袖離開。

　　青姬仍舊呆呆地立在原處，陰冷的風揚起額頭上系的白色布條，一絲一絲酸楚從心中滲透而出。不是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么？那么，為什么姐姐有的自己全部都沒有？為什么……

　　也就是在幾年前，妖域之王出行人界一趟后，便帶回了兩個貌美的女子，眉眼間永遠流淌著柔媚的那個是藍姬，因從不正眼看人而被稱作冷美人的是青姬。除妖域之王外，沒有一個妖知道她們究竟是什么身份，只不過王偏愛藍姬，青姬暗自心生嫉妒這件事卻是群妖盡知的。可惜不久前，藍姬因為不適應妖域的環境，很快就過世了，妖域之王為此舉辦了盛大的葬禮。

　　再說到青姬，在她來到妖域之后一直嫉妒著姐姐藍姬，但這種時候還是懷念起和姐姐從前在人界的時光。想起小時候與姐姐出行時候遇到的紅發小男孩，他現在應該長大了吧，會是什么樣子呢。青姬的腦海里浮現出當年隨風飄揚的紅色發絲，輕輕撫摸著姐姐的骨灰盒。瞬間，莫大的寂寞感傾襲了全身。

　　“不知不覺，一個都不在我身邊了呢。”這么輕聲嘆道。

　　幾年前，妖域之王同時娶了她和姐姐，卻從未碰過她。其實她本十分厭惡妖域之王，厭惡那樣自以為是的嘴臉。但看到姐姐幸福的笑容時，心里總是升起絲絲寒意，半分嫉妒，半分羨慕。

　　青姬蹭問過妖域之王：“居然不喜歡臣妾，為什么要娶臣妾呢？”答案誰都知道，不過是為了不讓藍姬過于寂寞而已。

　　青姬望著妖域灰藍色的天空，低頭哀嘆。為什么從出生那一刻起，姐姐就比自己幸福得多呢？小時候常常做一個夢，夢中的自己站在一面鏡子前做鬼臉，然后姐姐從鏡子里走出來，與自己對望，柔和地微笑，鏡子便碎了……后來的情況青姬完全記不清，似乎是一段活生生被裁走的記憶。只是現在，這些事情早已無關緊要。

　　“如果總是這樣的話，你為什么不逃？”從背后傳來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

　　青姬回過頭，只看見風吹起的塵土。這是青姬熟悉的氣息。

　　“紅發小鬼，是你吧？”青姬的語氣極其平和。

　　“你還是老樣子，說起話來總是冷冰冰的。”空地上開始顯現出少年紅色的身影，他朝周圍看了看，皺著眉繼續說道：“另外，我不叫紅發小鬼，我有名字，叫硫夜。還有，你姐姐藍姬到底怎么了？”

　　果然還是關心姐姐呢，青姬別過頭，不再理睬硫夜。

　　而硫夜似乎讀懂了她的心事，忙拉住青姬的手解釋道：“我并不是關心藍姬本身，而是……”

　　“而是什么？”青姬甩開硫夜的手，沒等他說完就追問道。

　　硫夜無奈，只得繼續解釋：“而是因為她可能有我需要的東西，僅此而已。”

　　“為此你就忙著生命危險到妖域來找我姐姐的東西作紀念么？”青姬冷笑。

　　“不是為了紀念，絕對不是！”硫夜很鄭重地否認道，“那是對我而言很重要的東西，名叫藍翼之鏡，是打開另外一個世界之門必需的四件東西之一。據我所猜測，我的劍就應該就是對應另外一個世界的狼血之劍，而你姐姐應該是擁有藍翼之鏡的人。還有我一直隱身，進入妖域還稱不上冒險。”

　　雖然青姬不太明白硫夜所說的另外一個世界是什么，但還是回過頭反問道：“就這些？”

　　話音剛落，硫夜便從青姬身后抱住她，溫柔地說：“還有，為了帶你離開。”

　　心突然柔軟了一下，青姬的眼角微微濕潤起來，只好抽開身用衣袖擦拭。

　　“姐姐已經死了，”她說，“她所有的東西都隨她的尸體一起被火化了。”

　　硫夜顯然對這個消息很吃驚，他緩聲問道：“青姬，藍翼之鏡應該是不會被燒掉的，你確定沒有記錯么？”

　　“絕對沒有。”青姬回答。

　　“那莫非……”硫夜陷入了一個人的自言自語中，許久才猛然抬起頭對青姬說道：“難道藍姬并沒有死？”

　　青姬不禁渾身一顫，半晌才回過神來，搖頭否定：“我是看著她火化的，不可能。只是我剛剛想了想，忽然記起她曾經和我所用過的一個鏡子，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藍翼之鏡。”

　　不久，青姬從殿中取來一面表面泛著藍光的鏡子。硫夜接過端詳了會兒，覺得這鏡子隨時藍色，但顯得過于平凡，并不像是傳說中的藍翼之鏡。

　　此時，四周開始傳來妖域士兵的呼喊聲，整個妖域似乎開始騷動起來。

　　不好。硫夜迅速拉起青姬的手，上升到半空開始向妖域之外沖去，路過妖域之王的宮殿時還不忘大聲笑道：“墨言，你的人我硫夜可要搶走了，實在對不住了。”

　　望著一青一紅的身影極不相稱地一起飛過妖域與人界的結界，妖域之王墨言的嘴角居然在緩緩地上揚，他喃喃道：“青與紅本為對立的色彩，若是要強行合在一起的話，必然無好果。那什么另外一個世界，一定有什么東西吧，否則你硫夜也不會這么努力地去找那些物品。本殿不想費盡心思去找什么東西，還是等你們辛苦找到之后再來個后來者居上……”

　　剎那間，妖域之王的笑聲在妖域灰藍色的上空傳播開出，眾妖已經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這么笑過，只是明顯地感到一種格外強烈的寒意瞬間籠罩了整個妖域……

　　與此同時，老者的身影在天之峰上再現，古松上又開始出現血紅色的字體——藍翼出世，青蓮綻放，紅月妖噬，命運齒輪逆向，繪仙再現。

　　望著這幾行似曾相識的字眼，老者不覺間已是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