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選擇我的命運

　　是命運選擇了我

　　于是日復一日

　　用一根冰冷的針

　　繡出我曾熾熱的青春

　　————摘自《繡花女》

　　七月的一天，窗外柳樹上，傳來陣陣蟬鳴。

　　雙雙想起古人吟誦秋蟬的詩，說它清高、潔凈，只飲露水為生。歌里也唱：“池塘邊的柳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她總不明白，為什么大城市那么繁華、文明，而城里人卻天天念叨鄉村的自然生活。最不可思議的是詩人們贊美的柳絮，三四月份，漫天飛舞的是柳絮，墻角邊臟乎乎的一大片是柳絮；蘋果樹上灰乎乎一大團的是柳絮。正在發芽的青草，正在盛開的蘋果花，都被柳絮弄臟了。詩情畫意，哪里來的詩與畫？

　　哦，不，“大毛妮兒”阿超，就不這么說。他說，“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多么美好的意境啊，雙雙，古人的愛情多么美好純凈。你說，我們呢？雙雙便不再說話了，她知道，阿超是愛她的。愛情啊，多么美好的詞匯。

　　阿超是個很俊美的少年，他身材頎長，但性情斯文，不像個男孩子。似乎兼具了北方與南方的共同特征。現下流行一個很具有侮辱性的詞匯，叫“偽娘”，但從未有人這么叫他。當地把女孩子叫做“毛妮”，阿超因身量長些，被叫做了“大毛妮兒”。他的同桌趙君很為他擔心，但他自己從不苦惱缺少了一些男子漢氣概，反而更容易和女生們相處。在眾多仰慕他的女生中，雙雙是最虔誠的一個。雙雙自幼酷愛唱歌，她的聲音清亮純凈，沒有一點雜質，沒有一點風塵氣息。每每課間，雙雙會一個人低聲唱歌“二姑娘十九歲呀，能說會道——-——”雙雙喜歡周杰倫，她有一大本子周杰倫的歌詞，都是自己一筆一劃認真抄寫的。

　　阿超發現雙雙喜歡自己是因為一首很小很小的詩，是他自己寫的：

　　秋雨打著芭蕉

　　我撫摸著你絨軟的的發梢

　　想起了你冬天穿的碎花小棉襖

　　這首小詩寫在了英語筆記本上，又無意中遞給了雙雙，雙雙看后很激動。她知道阿超喜歡自己，卻不曾料到竟是如此浪漫的表白方式。

　　放學后，雙雙便同阿超一起回家。

　　在路上，雙雙激動地語無倫次地對他講自己也喜歡他。

　　盡管，阿超知道這只是一個誤會，但他仍然驚喜這意外的愛情。

　　他也喜歡雙雙呀；

　　他喜歡雙雙唱的歌，喜歡雙雙盤在頭頂上的古典的丸子頭；

　　擁有一個戀人，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在他的世界里，心與夢想一同飛翔。

　　他們計劃著高中畢業后去同一個城市，然后一起打拼。

　　不能大富大貴，便可以貧賤相依；

　　他們一定要在一起。

　　和阿超相戀日子里，雙雙幾乎天天都會去他家玩。阿超沒有爸爸媽媽，只有一個年邁的婆婆相依為命。婆婆身材瘦削，但腰板還硬朗。在阿超家里，雙雙吃驚地發現了繡工精致的對襟大花襖，還有布滿銅銹做工考良的梳妝匣。你不難猜測，在婆婆年輕的時候，曾有著小村莊的人們永遠無法企及的生活。據說，婆婆曾是蘇州的一位繡娘，二八年華時，傾倒蘇州城的。因此，阿超和他的婆婆說話都帶有南方口音。婆婆繡的花，曾布滿了阿超的衣服和鞋帽。小的時候，他很為這些繡花的服飾而得意。而然，長大后，看到電視上的明星們穿的奇裝異服，便覺得繡花衣飾土的很，便不愿意再穿了。

　　發現自己愛上了雙雙，是因為發現自己喜歡她盤在頭頂上的小丸子頭；

　　雙雙小臉兒小眼睛，白皙的的肌膚，烏黑的秀發，典型的蘇北小美人兒。

　　雙雙喜歡跟婆婆學習繡花。婆婆眼睛花了，手也哆嗦了，然而腦子卻清醒地很。

　　雙雙心想：

　　布匹無法選擇花樣紋飾，我們繡上什么便是什么；

　　就像人的命運，你根本就無法選擇；

　　冰冷的針啊，無法開口講話，卻會用彩色的絲線表達出一片煙霞般的燦爛；

　　美麗的女孩用來修飾自己的容顏、身段，用它來寄托美麗青春的無限向往，還有熱切的期盼；

　　是啊，青春不就是無限的向往和熱切的期盼嗎？

　　望著婆婆衰老的面容，雙雙想，她也曾經年輕過，也有過花一樣的美麗容顏、熱切的期盼和無限的向往；

　　她也曾經在繡花時寄托了美好的愿望，但現在不都落空了嗎？

　　雙雙不禁感慨：苦命的繡花女啊。

　　但是雙雙覺得，有些夢想好像注定要成為現實，就像有些美麗注定要得到賞悅；

　　春天的蓓蕾終將開放，稚嫩的雛鷹終將飛翔。

　　學校組織學生參加歌唱比賽，雙雙順利地通過了試音，并代表學校去市區參加決賽。

　　決賽的歌曲是“大毛妮”親自寫的，叫做《秋天的桔梗花》，是為她寫的：

　　《秋天的桔梗花》

　　秋天的桔梗花啊，盡情地開放呀；

　　薄霧一樣的輕紗啊，籠罩了你的天涯；

　　花樣的年華啊，要珍重自己呀；

　　露珠一樣的淚水啊，濕潤了你的眼睛呀；

　　秋天的桔梗花啊，秋風秋雨吹了啦；

　　沙沙沙，沙沙沙，是你在哭泣嗎？

　　沙沙沙，沙沙沙，是你在哭泣嗎？

　　沙沙沙，沙沙沙，是你在哭泣嗎？

　　…………

　　…………

　　輪她上場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眼前一亮。

　　她和別的選手不太一樣，沒有染色的怪異發型，沒有性感的讓人羞恥的禮服，雙雙留著丸子頭，清麗的碎花裙，亮亮的瞳仁，抱一把木吉他，主持人也說：這位選手與其他人不太一樣啊。

　　雙雙的歌聲清風一樣的涼爽、可心，但是，臺下并沒有什么激烈的反響，大部分人都覺得有些失望。好像都喜歡“鳳凰傳奇”那樣激起澎湃的高亢聲線，對于雙雙安靜的天籟一般的歌聲反而不大受歡迎。

　　一曲終了，雙雙獲得了第一名。

　　朦朧中的信念，在恍惚中變得堅定起來。

　　她似乎看到了星光四射的大舞臺，看到了不停閃爍的鎂光燈，看到了無與倫比的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萬人矚目的輝煌…………

　　會的、會的，一定會的。

　　從此以后，每逢縣里和市里的活動，她總要去捧場，每次都是主角；

　　見過了一些場面，聽過了一些調笑，她總覺得自己歷練了一些；

　　但是，她的戀人卻覺得她失去了一些。

　　她隱隱地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自己的心，理智讓她掙脫，心里卻在渴望，那種無法拒絕的渴望，吸引著她愿意永不回頭的向前走，走到黑夜散去白晝射進來，走到暴雨驟歇天朗氣清；但是，她想不到白晝在身后，天朗氣清也在身后，路的盡頭是深淵，是懸崖，走在這條路上，身心與靈魂都被撕成了碎片，再無自尊可言。

　　一年后，雙雙贏了，贏在了柳絮飄飛的季節。

　　她就突然愛上了柳絮。

　　她想，柳絮多美啊，標志了一段年華，一個季節，一個時代，代表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情結。

　　糾結的柳絮是心里糾結的人才能深深理解的。

　　走紅在夏蟬陣陣的時節，她也愛上了蟬鳴翠柳；

　　她覺得那悠長的鳴叫聲多么的動聽，內心沒有哀傷的人是不會愛上這種聲音的；

　　因為他們不能理解夏蟬的憂傷。

　　迅速走紅是因為那首歌，她的戀人，她一生唯一的愛情，為她寫的：《野雛菊的四季》

　　春日的你我總是在一起

　　一起上學、一起下學、永遠在一起

　　渴望美麗、渴望綻放、渴望永遠不分離

　　春日的種子成長在了夏季

　　夏的風雨如愛的謊言

　　夏的驕陽如情的背叛

　　在夏的時光里

　　在霓虹的閃爍與杯盞的交替間

　　消磨了你堅毅的心志

　　消逝了你花一樣的青春年華

　　無論你如何悔恨

　　無論你如何挽留

　　卻永遠無法阻止秋風的侵襲

　　秋的來臨是場生死劫

　　它干癟了你飽滿的肌膚

　　幻化了你日日的期盼

　　你看見了嗎

　　那枯萎的花朵是一顆顆破碎的心

　　那消逝在風中的清香是一段段難了的情

　　你是否還記得我夏日的輕狂

　　那依風而舞的月夜

　　一顰一笑都是我熾熱的心

　　我的愛人你能否感受到我的心跳

　　冬日的雪花消弭了你的身心

　　你的花樣容顏化成泥灰

　　你的記憶飄零在北風中

　　你的魂魄也已消散

　　人們是否還會想起

　　那棵想要成為玫瑰的野雛菊

　　那個做著公主夢的鄉下丫頭

　　…………

　　…………

　　接下來的日子里，失去靈魂的雙雙面臨著一場又一場的演唱會；

　　她再也不穿碎花連衣裙，再也不盤丸子頭，因為看到了就會流淚；

　　失去了雙雙的阿超也開始哭泣，她看到電視上充滿魅惑的雙雙，就會猛地把玻璃杯砸過去，他希望把那個雙雙砸地粉身碎骨，卻又想把已經粉身碎骨的雙雙捧在手心，呵護她一輩子；

　　他再也不寫詩了，因為可奉獻詩歌的女子已不復存在。

　　她消失了，消失在了鎂光燈的閃爍中，消失在了尖叫聲的海洋里；

　　他也消失了，消失在了眾多賞識她的目光里，消失在了暗夜無盡的淚水中。

　　自此，世上少了一對戀人；

　　自此，人間少了一份真愛。

　　我無法選擇我的命運

　　————只有徒勞的掙扎

　　是命運選擇了我

　　————但它又拋棄了我

　　于是日復一日

　　————卻再也看不到日月的輪回

　　用一根冰冷的針

　　————刺穿了你我的心胸

　　繡出我曾經熾熱的青春

　　————和最終落空的愿望

　　————釋義《繡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