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事一旦變作鉛字，就成了另一個世界，比記憶更遠。記憶那樣遠，記憶中的人卻還在身邊，即使再無關聯，也依舊共同走過這一個又一個的春夏秋冬。可親愛的路人甲，那個不敢再打擾你的自戀狂，依舊想念你。

　　二

　　高中時代的第一篇周記，A在結尾寫下這樣的話：

　　“桂香搖曳，年華中，有種心情失而復得。”

　　這個帶點文藝腔的句子倒是她他暗自得意了很久，仿佛真個生活在一樹桂花里。

　　可又有什么區別呢？這個尤其明媚的夏天，曬干了整個初三的壓抑感，帶著豪情狀語意氣風發的開始新生活。

　　R中依山而建，讓A一下子同大自然貼近了很多。課桌上時不時冒出的小蟲子纖細得連筆尖都舍不得觸碰；天氣晴好的夜空，閃爍的繁星像爛俗偶像劇的特寫鏡頭。初秋的雨打濕了若有似無的桂香，清新不帶俗膩。

　　“嗯，對啊對啊，我也這么想的。”應和著同班女生的閑聊，眼角的余光卻“無意中”與鄰班間的轉角。

　　“只有四分鐘了。”

　　“嘖！”

　　鄰班幾個男生在走廊上瘋打，停在7班門口不久便折回去，聲音太大打斷了女生們原先的話題。

　　“他們在講什么啊？怎么這么激動。”

　　“可能是下去買零食擔心時間不夠用吧，那個‘嘖’的音調好奇怪哦。”

　　“算了不講他們了，反正也沒有帥哥。”

　　“咦......”

　　A沒有講話，努力想閉上合不攏的嘴，心里盤算著待會兒午飯時怎么向B“平靜”地分享著自己的小秘密。

　　“注意影響！看你那沒出息樣兒......”B故作嚴肅，心里不知多為這個二貨開心。

　　“你知道嗎？開學看分班名單，看到8班他名字的那刻，覺得好溫暖，像是看到了命運，我這才知道，我喜歡C快三年了。”

　　“少惡心，還‘命運’，你確定不是你弄錯了，人家還記得你？”

　　“我確定他也喜歡我。”A的臉竟微微有些紅，如數家珍般地小聲絮叨著在他人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的小片段。

　　“第二節課間C和幾個哥們兒下去買東西，到我這邊停下來，很大聲音講話，我看到他在看我，他那幾個哥們兒平常看到我就會推他。”

　　“昨天下著小雨，我在走廊上看他從音樂教室回來，他經過我時頭微低臉微笑，雨絲落到身上，心都被淋化了。”

　　“我鼓起勇氣回頭看轉角，碰到他的眼睛，天哪，像冰箱把時間都凍住了。”

　　看著B一副雞皮疙瘩掉地的表情，A也只得從陶醉中醒來：“對了，你和D怎樣了，都高三了還在一起，要不要這么好啊。”

　　“呵呵，”B欲說還休道，“還好啦，不過我們現在更認真了倒是真的，壓力很大啊啊啊！”

　　南海北閑扯一陣，食堂近乎空了。

　　“嘿！”

　　“呀，嚇死了，你不是先走了嗎？”A理解，高三時間非常緊，和A的閑談都可以算放松，自然不能像從前那樣等吃飯奇慢的她。

　　“走到半路擔心起某個食堂里的二貨，警告你，別以為一副花癡樣兒就可以瞞過我智慧的眼眸，好好讀書，好好花癡，不準想太多！”

　　“yes，sir.”

　　B的背影整個的掉在陽光里，越來越小，一股暖意油然而生。有這樣的好朋友，何其所幸。還有D這個專門欺負她的壞鄰居，我們大家到最后一定要幸福，像現在這樣。

　　偌大的食堂只剩兩三個人，空蕩蕩的。A看著餐桌上被切成一塊塊的不甚明亮的陽光發呆。

　　B說的沒錯，初中看了很多傷感的青春文學，怎么也上不去的成績加上中考的壓力使得A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意志消沉，還自以為看透了世態炎涼，連不太熟的同學，老師，家長都認為她“想太多”。

　　“沒事裝什么文藝，你的氣質還是比較當二貨。”那時B念高二，每周末回一次家，自然也不忘看看A。

　　“我們都在這，不要想太多。”成了B臨走前的必備話語。

　　也許是重復多了的原因吧，這句話就這么被篩子留下來了，即使很多年后連B的容貌都已模糊，A依舊記得：

　　“我們都在這，不要想太多。”

　　而現在，新校園的教室很大，沒有初中的壓抑感；學習方面也是如魚得水，進步非常大，第一次月考發揮得很好，數學單科甚至考進了年級前十；每天中午都和好朋友一起吃飯互相吐槽耍嘴皮子；最重要的是，可以確定自己在乎的人在乎自己，就在自己的年月里。

　　可自己仿佛天生就是吃苦的命，竟會因為幸福滿溢而患得患失。她沒有告訴B，軍訓時期她一直在看相隔不遠的C，卻因為太滿足太害怕失去而偷偷哭了好幾次。如今明明是處于當下，明明一切安好，卻像是小偷守著財寶擔驚受怕。

　　是的，因為太在乎，而沒有辦法像常人一樣平靜的接受者簡單微妙的小幸福。A害怕，害怕未來的不可預知，害怕未來的某一天突然記不起最初的模樣。；害怕明年BD離開以后，曾經以為一輩子的好朋友終會疏遠遺忘，再次見面只得尷尬地找話題；害怕C的成績那么好，自己怎么也趕不上，日后進入不同的大學，步入不同的世界，終究敵不過現實，漸行漸遠；害怕自己以為的心照不宣只是自己的幻想，畢竟和C兩年多都沒講話，彼此甚至算不上熟識。

　　可這一切即使是對B也無法言說，只得蒼白無力地告訴自己：

　　不要想太多。

　　三

　　天漸漸涼了，A毫無懸念地被秋風打敗患上重感冒，只得請假回家兩天。

　　家中生活枯燥，頭暈腦脹自然是看不進去書的，整日整夜在床上躺著，只好胡思亂想。

　　自己和C究竟會怎樣呢，一直像這樣度過高中三年，然后再也不見或在一起？B和D呢，考同一個大學，去同一個城市，結婚生子終老？

　　聽起來順理成章而美好，卻又遙不可及。

　　學校再次見到老師同學很親切，可這次生病卻好像消耗了很多精力。

　　再次見到C時竟覺得疲乏，低落開心都不能與之分享，這真的可以算互相喜歡嗎？

　　面無表情地擦肩而過，更沒心情揣測C的表情。

　　高三學業越來越緊張，B常累得一句話不講，只是聽。沒了剛上高中的興奮勁兒，A的話也漸漸少了，只是句句仍離不開C.午餐時間因此安靜了不少，可因為是好朋友也不會覺得尷尬。

　　“我和D，可能分手了。”B緩緩說道，像小孩子承認錯誤般略帶委屈。

　　“啊？為什么，什么是‘可能’？”A驚訝。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很冷漠，有時候我叫都不理，我想問為什么，可......”

　　“怎么會這樣，我幫你找他。”

　　“啊......”B沉思良久，“好，幫我問清楚吧，我也想知道為什么。”

　　“嗯。”

　　“還有你和C，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很不靠譜，去確定一下吧。”

　　一下子說到A心里去了，不知如何表達，只覺得累，可真的找C，又覺得不真實，畢竟除了B根本就沒人知道他兩認識。

　　A沒有說話，看著B的眼睛，點了點頭。知道B離開，她才發現B的飯菜絲毫未動。

　　這樣的一天總是很難忘的。

　　秋季難得一見的明媚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簌簌墜下，又彈回課桌，斑斑駁駁，桂花凋謝殆盡，確已經香過。

　　像是被一個大玻璃罩隔離，一點也聽不到老師的絮叨，拼命想把剛才兩段對話趕出去，可它們撞到玻璃，只得徒勞反彈，反復回蕩，激烈得不知所措。

　　“你和B最近怎么了？”

　　“不知道。”

　　“你們要分了嗎？”

　　“也許吧。”

　　“為什么？”

　　沒有回答。

　　“你喜歡上其他女生了？”

　　D搖頭。

　　“不想影響學習？”

　　D搖頭。

　　“沒感覺了？”

　　“也許吧。”

　　記憶中，這是D第一次這樣沉默。

　　A不知該說什么，做什么，只得轉身回走。

　　“沒感覺”，A頭一次這個可以算自己口頭禪之一的詞如此可笑。兩年的感覺，沒了。

　　就這樣遇到B，不知如何開口。

　　B拍拍她的肩：“我去找了C，他頓了很久，說，沒感覺。”

　　A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還沒來得及懷疑，就已經相信，

　　又是，沒感覺。

　　“嘿......”B本想安慰，亦明白這話語的蒼白，停住了。

　　“他也這么說，D，沒感覺。”還是說了出口。

　　“哦，呵呵，去上課了，我們都要好好的。”B愣了愣，故作鎮靜。

　　班上哄堂大笑，A這才反應過來，老師看出她走神，向她提問，她卻下意識地說：

　　沒感覺。

　　趕忙站起來：“嗯，我......”

　　“坐下，上課聽講！”老師顯然很生氣。

　　A拿出本子，很認真地記筆記的樣子，本子上卻留下這樣一封信。

　　C：

　　展信佳。

　　當年那個被你叫自戀狂的女生，真的是相當自戀啊。竟然可以把沒感覺當成喜歡，把路人甲當成Mr.Right.也許你都不記得我了吧，我卻問你這么無聊的問題。

　　......

　　我要忘掉你了，我會踏實本分地做好你的路人甲，單戀真的是世界上最傻的事情了。

　　......

　　這封信，對我真的很重要，就算要扔，也麻煩不要扔在R中的垃圾桶。

　　沒有署名。

　　找到8班一個熟識的同學，稱有不認識的女生讓他幫忙轉交一個好像叫C的男生。

　　故意笑得很大聲，因為有注意到8班教室一道看著自己的目光。

　　A開始失眠。

　　腦袋像是被炸掉一般，什么都在想，卻又什么都沒想。只是隱隱覺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與Ｃ并無關聯。

　　期末考，Ａ只記得有一道物理大題，開始動筆時發現條件看錯了，卻繼續按原來的思路寫下去。

　　結果自然是極糟，退了一百多名。

　　四

　　拉著行李箱經過教學樓時，Ａ停下腳步，出神地看著小雪粒緩緩落下，一觸地便馬上融化。整個視野都很明亮，雪是冬天的情人，因為她照亮了冬天；可雪終究不是伴冬天走到最后的那位。來時轟轟烈烈，去后無影無蹤。冬天可悔？應當是沒有吧，否則怎會年復一年與之纏綿。

　　寒假過了近一半，高三補課終于結束，打開ＱＱ，有Ｂ的離線文件。

　　Ｃ:

　　我是Ｂ.

　　看到這封信,不知你會有何感受,也許會突兀,莫名其妙,毫不在乎,一笑了之.可又也許,你會有那么一點感動.不論如何,請你認真看完.

　　說實話,作為Ａ的好朋友,我當然不是無意加的你.

　　這封郵件的目的,我說不清.

　　并不太清楚你們之間那些若有似無的感情。她說她一廂情愿了三年，我不敢妄加評論。

　　不想看她繼續痛苦，可我所能做的，只是這一封也許不會有作用的郵件。

　　作為旁觀者，我只是單純地不希望兩個也許相互在乎的人成為沒有回望的理由的路人甲乙丙；畢竟即使這年月這樣漫長，我們能給予與被接受的溫暖與感動就只有這么多；畢竟在我們青春時期的悸動是那樣美好，足以讓我們虛幻的未來變得真實美好；畢竟錯過就是錯過，不會因為傷感的詞句或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淡然。

　　而又或許，我只是想讓我朋友所愛的人看到她隱忍著的浩瀚磅礴的思念，知道那些不知道的事。

　　某天晚上2點多，我收到她的短信，十二小時后，她在電話里哭了很久。

　　她告訴我，你開始看到她繞路走，睡覺前突然想到，便再也睡不著，一夜未眠，又因為遲到站了一上午，可為了見你不肯趴在座位上休息，中午再也撐不住，吃半碗泡面就吐了。

　　她為你做的傻事太多。

　　比如中午跑到教室假裝寫作業，等你一點五十準時經過，

　　比如看到你和女生講話就不開心，拉她男閨蜜到走廊站兩個課間，然后又覺得沒有意義，

　　比如用一個二晚做兩道選擇題，在本子上寫滿你的名字。

　　她告訴我，她知道是她想太多，可想太多是因為太在乎；

　　她知道她需要好好學習，可看到你面無表情的經過就覺得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她是她們班紀律委員，可怕你嫌煩都不敢去你們班檢查。

　　她下定決心要忘掉你，她說她要放下早就該放下的并且正在做到，可每次都是以更深的眷念收場。

　　她說你成了她的習慣，可她卻要習慣改掉習慣，明明那么愛，卻要裝作不在乎，很痛。

　　她說她不敢說一輩子，可你是她唯一一個覺得''愛''的男生

　　她說她不想丟掉自己，可不知道為什么變成現在這樣

　　她說她有多希望回到剛上高中的時候，那時你的一個眼神便是全世界的春暖花開

　　她說她不相信那些因你而生的感動只是自作多情，你的一個微笑鐫刻在腦海中趕不掉

　　沒有哪個女生像看起來那樣簡單，你不明白她的細膩有多讓人疼。

　　寫到這我更加不知道這封信是為了什么，只是即使在你的立場上看，再碰到一個像她這樣愛你的女生不容易，在她的立場上，我總覺得告訴你遺憾會少那么一點。

　　Ｂ：

　　感謝她喜歡我，但我對她的感覺真的算不上喜歡，這種事也不是可以強求的，她還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羨慕。

　　沒有多余的解釋，亦不需要任何解釋。

　　爺爺奶奶都從鄉下來了，年味很濃。Ａ關上電腦，全家人一起吃飯看電視。Ａ破天荒地幫母親洗碗，然后早早睡睡。

　　待一家人都睡后，Ａ兀自開了臥室的燈，靠在床上。

　　為什么，好不容易陷入一個沉沉美夢，現實卻迫不及待將她扇醒；為什么，她早就知道自己在做夢，卻醒不了。

　　“不舒服嗎？還不睡。”母親不知何時進來.

　　A一驚慌，更不知該如何掩飾自己應當是極呆滯空洞的眼神。

　　母親關了房門，走近。

　　“周圍人都羨慕我，說我有一個好女兒，成績好，在R中，又懂事，不讓大人操心。可我要瘋了你知道嗎？你以為我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來。你每天到底在想什么？我寧愿你像堂弟堂妹一樣不讀書，找個中專技校什么都不瞎想，也比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好！”母親愈發激動，為了不吵醒家人只得盡力壓低嗓子。

　　A抬起頭，看見母親臉紅通通一片。有憤怒，有眼淚。

　　而A也終于，再一次，暢快地哭了。

　　“我也懶得管你了，你好自為之。”

　　又是一夜未眠。

　　翌日午飯后，A去找B，下樓時遇到D。

　　AD從小便相識，關系甚好，A也因此與B熟識，可自上次找過D后便生疏了。

　　“D，”A猶豫片刻，出了聲。

　　“嗯？”

　　“你和B究竟，為什么？”

　　沉默良久。

　　“你不懂，連我自己都不懂。突然就，沒有感覺......不是因為高考......也許是吧，只是好像發現，一直以為的東西，很傻。曾以為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分開，可我卻自己放棄了，什么都沒發生，像是突然明白了老師的大道理，我們只是高中生，拿什么談未來。我現在也很亂，幫我告訴她，對不起。”

　　A聽著D越來越遠的步伐聲，然后咔嚓，門開又關，只覺得陌生。

　　大過年的，店鋪都關了，顯得尤其冷清。

　　是B的母親開的門，親昵地摸摸A的頭：“快進去坐，都這么高了。”

　　“阿姨，嗯，我想找B出去走走，在家寫作業好悶哦。”

　　“好呀，我們家B啊一點都不會勞逸結合，只知埋頭寫作業，我也怕她在家悶壞了！”

　　沒走幾步到了江邊，有風掠過水面，卷起細微的波浪，她們走得很慢，恰和上波浪起伏的拍子。

　　“來的時候碰到D了，他很亂，讓我替他道歉。”

　　“A，你相信嗎，我竟然有些懂了，我們還太小，可愛是要責任的，不是過家家......等大一點再說吧，現在，高考最重要。”

　　“我不懂，如果你們還互相喜歡，為什么不能共同努力？”

　　“本來以為我會崩潰的，可沒有，你說是我太堅強，還是這份感情根本就沒有想象中重要。”

　　A側臉看B，看不到她眼神的焦點。

　　“告訴你哦，和D分手這件事，倒也幫了我大忙。你跟我講后的一整天，我都沒能聽進課，被你傳染的，‘想多了’，人生吶，理想吶，愛清吶，總得追尋什么吧，電光火石之間，決定追逐我的白日夢——播音員。”

　　“啊，可我們都是理科生啊，不過，你聲音很好。”

　　“后來我認真地查了一下，到大學還是有機會的。不管怎么說，還是謝謝D，他對我依然很重要，也許我們最后還在一起也說不定啊，未來的事，誰知道呢？關于那封信，長痛不如短痛，走出來吧。”

　　“呵呵，那個你也寫的太煽情了吧！B，我真羨慕你的......堅強。”

　　B沒接下去，A也沒有，兩人只是一直走著，什么也沒想。

　　五

　　開學前一天總是忙碌的，忙著刷空間刷微博，忙著補假期作業，忙著告別過去迎接未來。

　　關于C的事，告一段落吧，剛好一學期，A想著。公交車繞了大半個湖，湖面被雨滴砸得坑坑洼洼，雨滴把車窗切得橫七豎八，毫無章法，卻少了小孩子涂鴉的靈動。

　　也許我放下了，這執念，A提著行李箱下車，倉促地撐開傘，向宿舍走去。

　　沒有了刻意的“不期而遇”，沒有了一下課就在走廊上晃的習慣，開學很久鄰班的兩人都沒相遇，哪怕是擦肩。

　　即使再次相遇，應當也不會有一絲動容了吧。

　　A的失眠也漸漸好了，雖說仍舊難以入眠，但總歸一切都在變好。

　　周四的化學晚自習，老師處理完習題后進行思想教育。

　　似回憶友人般的沉靜，老師的話語如一朵花緩緩綻開在日光燈下的時光里，慢條斯理卻透著對生命的敬重。

　　“來上課時有注意到櫻園的樹長出了新葉，不久就會開花，如同你們的學習，不斷積累力量，即便看似希望渺茫，可堅持到對的時間，一不小心就盛開了。我們是平行班，基礎比不上隔壁的8班9班，可夢想面前，人人平等。”

　　A聽得認真，是啊，正是為未來努力的年紀，有什么資格為本不該有的幸福而蹉跎，想到之前的消沉，A暗自嘲笑自己的不懂事。

　　不自覺地望向櫻園的方向，窗外漆黑一片，只覺得教師是一葉扁舟，漂流在無邊無際的暗夜里。

　　所有的堅強，防備，不在意，大道理全部倒塌，只身陷入沉沉的想念，湮沒了聲音，感知不到光，只因C的側臉從窗邊經過。

　　我是這樣的想念你。

　　A頭一次體會到絕望，有著同想念相似的細膩的質感，被丟棄在海底，壓抑，窒息，無處可逃。

　　這絕望，來自對C的無可忘懷。

　　忘不了，放不下，趕不走，卻又明了沒有結果。

　　A害怕陷入這樣的循環往復，整個青春耗在這樣一場單戀里。

　　這太不公平，流過這樣多的淚，挨過那樣多的漫漫長夜，甚至丟掉了自己，到頭來連說愛過都沒有資格。

　　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是這悲傷的故事從來都只是一個人的事。

　　櫻花終于綻放不是預想中微風拂過便是一陣花瓣雨的極易凋謝的品種，大朵大朵的粉色盛著大碗大碗的暖意。

　　春天被打翻了，東西南北蔓延開來。

　　為了節省時間補充營養，B的母親開始每日將熬好的湯和飯菜送到B的教室。A如今和自班同學一起吃飯，聊著八卦或是某道難解的數學題，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然后結伴回宿舍。

　　好像這才是一個正常高中生該說的話，該做的事。只是依舊懷念剛上高中時毫無保留念叨著C的午餐時光。那是Ｃ偶爾也在食堂吃飯，總是隔得不遠，一側臉就能看到，ＡＢ常坐固定的臨出口的座位，經過她們時，他的哥們兒會大聲叫Ｃ的名字。

　　這樣短暫卻美好的舊時光消失近半年了吧，可回憶起來，比泛黃的老照片年代更加久遠。

　　周末回家時公車駛過廣場，風箏霸占了整個天空，比起繁華如錦，Ａ覺得這樣的景色更能詮釋春天的勃勃生機。小時候放風箏的記憶早已模糊，但必定是單純而美好的。Ｃ，若我放下對你的執念，想必不會這般悵然若失吧。我多想同這風箏一起，無所知，無所畏，無所懼，只一陣風，就劃過這平淡的流年。

　　六

　　春是旅人，最是無情，不等最后一片櫻花墜落便匆匆離去，不肯為之停留片刻。校園翻修，瀝青的刺鼻氣味在驕陽的縱容下張狂不已，教室門窗紛紛關上，依舊躲不掉它的侵襲。

　　臨近高考，諸如體檢一類的活動漸多，Ｂ因此得了些空閑，偶爾來高一教區找Ａ說說話。話題不再緊扣ＣＤ，更多的是相互打氣，調侃，或是身邊的新鮮事。

　　共同見證彼此過一些事，兩人都有了些改變，而友誼還能保持其最初的樣子，更顯得彌足珍貴。

　　Ａ說：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得和你一樣高啊，為什么我這么黑啊！

　　Ａ說：夏天悶悶的真沒心情學習，求動力啊！

　　Ａ說：你一定要爭氣考個好大學，我逢人就說你是我基友。

　　Ａ說：我還是好喜歡Ｃ。

　　Ｂ說：快高考壓力很大啊，你要替我燒香拜佛！

　　Ｂ說：高考完咱兩出去瘋幾天，我們一定要努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Ｂ說：我將來成了一名優秀的播音員，你一定要準時收聽我的節目啊。

　　Ｂ說：我們大家所有人，最后一定會幸福的。

　　Ｒ中是考點，全校放高考假。

　　Ｂ要清理的東西太多，一家人都來幫忙。

　　Ａ和初中同學一起回母校看老師，這個曾壓抑了自己整個初三的地方沒什么變化，只是雜亂堆滿自己無處安放的傷春悲秋的操場被時光打掃干凈，只剩下學弟學妹們的笑意散亂著，煞是清新可愛。

　　那個年輕的政治老師一看到Ａ就開心地迎了上來挽著她的胳膊：“哎呀我親愛的小Ａ，你走了之后可沒人問‘為什么’了。”

　　大家都笑了，想當年Ａ愛問為什么的口號可是響當當的。

　　Ａ依舊忘了告訴英語老師那個被譯成“熟能生巧”的“ｐｒａｃｔｉｃｅｍａｋｅｓｐｒｅｆｅｃｔ”有一個更好的翻譯叫百煉成鋼。

　　這一切是這樣美好，Ｃ，我多想與你分享。

　　出了校門，Ａ步行回家，陽光依舊放肆，可并不覺得燥熱。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頭一次體會到思考帶來的輕松而非沉重。

　　放不下就不要放，相愛的兩個人都未必能走到最后，自己又何必太執著結果。能如此惺惺戀戀想念一個人，本身就足夠美好。

　　友誼何其珍貴，宇宙這般浩淼，我們卻不是孤身一人。

　　若沒有那些本不愿承受的挫折，誰愿意成長；可沒有長大，又怎么承受那些承受不起的挫折？

　　七

　　故事的結局停留在高考前夕，本該結束。奈何Ａ擅自走出紙頁，找到我。

　　“對不起。”我不好意思。

　　“嗯？”

　　“本想給你們一個很幸福的結局，可．．．．．．”

　　“類似‘Ａ終于走出單戀的泥沼，Ｂ成為一名優秀的播音員。ＣＤ也各自幸福的生活著？’”

　　“差不多吧，但，動不了筆，因為．．．．．．”

　　“就像不是打敗一頭野獸，公主與王子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ｆｏｒｅｖｅｒ？”Ａ打斷道。

　　“嗯嗯，”我開心地說，“至少得兩頭！”

　　——ＴＨＥ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