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認識李逸寒嗎？

　　獻給王小波。那個雖死猶生的英雄

　　我在想故事應該從哪里開始，我需要找到一個切入點，以達到能將這個故事更加立體的展示給你們并使你們感同身受，而不顯的狹隘，讓你們認為我在偏愛著誰，在誰的身上最多的注入了我的感情。所以我打算從一個無關痛癢的小人物著手。

　　這場雨下了很久。像是給窗外的世界遮上一層透明模糊的紗。我守在桌旁，一手撐著下巴，出神的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像望著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在我心中已經形成了一個根深蒂固的偏執的印象，總是那么出人意料，永遠不讓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作為一名資深的心理醫生，每天與我糾纏最多的就是三教九流人的各種各樣的憂愁和煩惱，那些患病的人把他們的癥狀一一與我傾訴，把我當成了治病的良藥。而我的責任就是把他們一顆被傷痛折磨的心剖析開來，把壞死的部分剔除，再將一些健康的機體植入。

　　那些折磨著他們日夜不得安寧的壞的部分總的說起來大同小異，無非是遭人鄙夷的怨恨，求而不得的絕望和對某人懷著因覆水難收而產生的愧疚之情。這樣的癥狀屢見不鮮，他們都需要找個可靠的不會嘲笑自己和泄密的人傾訴積壓在他們心頭因久久不能釋放和將要崩潰的煩憂。他們需要我來給他們提供一個恰到好處的借口，以此讓他們因追名逐利而寡廉鮮恥的良心好受些。

　　我因為長時間的與這個人類內心最深處的抱怨，愁苦打交道，便無意識的鑄造我這股洞悉人心的特殊的，不可多得的才能。我甚至能夠根據來人的形態舉止，不易覺察得眼神轉換而獲悉他們正被怎樣的愁苦侵蝕著。

　　這或許是所有心理醫生共同擁有的才能，但我卻認為自己在這方面的成就更加卓越些，因為比之于他們我更懂得思考，懂得學以致用，并將這種才能運用自如。我以一位資深心理醫生的身份出版了一本類似于心靈老鴨湯的科普書籍，這些書雖未帶給我多大的榮譽，卻足以讓我在同事面前暗暗得意一把。

　　正當我想的出神，魂游太虛時一陣斷斷續續的敲門聲將我從無邊無際的幻境中拖到現實中來，這不禁叫人惱火，仿佛是個美夢讓人攪和了。我看了眼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從天上以最溫柔的姿態拋下來，撥云見日，天空微微放晴，一切朝著美好邁步。

　　我對著桌上擺著的小鏡子理了理著裝，捋了捋頭發，用最輕柔的聲音說了句請進。

　　門被緩緩地推開，好像劇院里漸漸拉起的帷幔，這一切都給那個即將要登場的人物一種至高無上的神秘感。來人是位學生裝扮，穿著干凈整潔的校服的十七八歲少女。她頭扎樸素卻給人一種清爽感覺的馬尾，一絲不茍的劉海兒，清秀明亮的五官和斜挎在肩上粉紅的背包。我愣了一下立刻請她就座。

　　作為一名心理醫生，任何人的到訪都不能使我過于驚訝，因為每個人都有自身的焦慮和苦惱。我剛剛已經說過，誰也不能超脫。我甚至遇到過一些眾所周知的新聞人物向我懺悔罪過而泣不成聲的狀況，但我不方便透露他的身份。

　　女生的到訪并不使我多么驚奇，這么多年我見識過多少難以想象的人類黑暗的罪惡，你甚至無法肯定有這么多駭人聽聞的事確實存在，而且是由無數個燦爛年華的人去操控，詆毀一個又一個不堪重負的善良。

　　她十分靦腆，拘謹的坐在我對面，眼神惶恐不安，好像預感到要發生什么，或者永遠也不會發生什么似的。她雙手絞著寬松的校服，頭微微低下，想為自己百般的愁緒找個切入口，好讓一切都順其自然些。

　　“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無需拘謹扭捏，就將我當成是自己的內心，把這次對話看作是和內心的一次促膝長談。你和你的內心難道還有芥蒂不成？現在正是該你敞開心扉的時刻，我知道你此刻愁腸百結，這不要緊，理清頭緒慢慢道來。”我微笑著安撫她惶恐的情緒，想從她的眼神中了解到她的滿腹牢騷。在我的印象中大凡到了這個年齡的青少年總有數也數不清的迷茫，然而這種迷茫，往往是以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引起的。

　　“你，認識李逸寒嗎？”女生囁嚅著問。她的眼里泛著微光，急切的懇求著我的答案。

　　我一時間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干什么，但我能從她的眼神中意識到，這個對我來說無關痛癢的答案在她心中卻占著舉足輕重的位置。我把李逸寒這個陌生的名字在腦海中像用漁網捕撈了一次，但毫無所獲。出于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在我還沒弄清病人的用意之前，我還不想那么干脆的擊沉她的希望。

　　“有些印象，像在什么地方聽到誰談起過，但記不太清了。怎么了？這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女生聽了我的答案興奮的幾欲起身，但她立刻克制了自己沸騰的感情：“真的嗎？你真的知道他！你知道嗎醫生，在沒遇到你之前我以為我的希望暗淡無光，我甚至失去了對希望的憧憬的能力！可是你，一個素未蒙面，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卻挽救了我。將一個心灰意冷的人從冰封的絕望中救起，這是多么無尚的功德啊！是你讓我知道在現實中并不只我一人孤軍奮戰，還有一個得力的為我指點迷津的貴人在無言的支持著我。你知道嗎？在這種與命運的交戰中反敗為勝的感覺多么令人興奮！”

　　我為她激烈的反應瞠目結舌，誰能將剛才那個靦腆拘謹，好像說句話都需要莫大勇氣的女生同這個表達感情滔滔不絕的雄辯者聯系起來，這如同一次顛覆性的轉換。但這樣以來，我就有股因覆水難收而產生的懊悔。我根本不認識她打聽的那個人，如今卻以欺騙的方式博得了她的信任和好感。棘手的是接下來要裝著怎樣的面目來面對她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恰好這一切都是由我的疏忽一手造成的。

　　“從你的語氣中不難得知他對你來說該是一位舉足輕重，甚至不可或缺，不能替代的人物。你叫什么名字？”我問。

　　她端正了坐姿，目光里的熱情有增無減：“季澈。我們不談這個，接著說李逸寒吧，你知道他的這個消息真令人歡悅，我簡直樂不可支。你看過他的哪些作品？”

　　“作品？”我納悶道，什么樣的人的勞動成果能夠稱之為作品？作家？還是畫家？這個問題讓我有些焦頭爛額，像是一個盜賊正在行竊時聽到了主人回家的腳步聲。

　　“他是一個作家，中國最偉大，最受人景仰的作家，他機智而不失嚴謹，風趣又悲天憫人，又有過目不忘，一目十行的本領，簡直是百年難遇的天才。”季澈目光如炬，說道興奮之處不由自主的手舞足蹈，“而且他被預言為中國最有希望拿諾貝爾獎的作家，當然，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我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接著她的話說：“中國最偉大，最備受景仰的作家，是說魯迅嗎？過目不忘，余則成？一目十行，林黛玉？至于百年難遇的天才，歌德嗎？中國最有希望拿諾貝爾獎的作家？老舍嗎？”

　　“原來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以為是的認為幫了我。”季澈佯裝著堅強的模樣，眼淚用上了她的眼，“不過這沒什么，謝謝你的良苦用心，起碼讓我體驗到了短暫的喜悅，這段日子對我來說就像永遠不能醒來，被牢牢禁錮的噩夢，處在一個孤立無援的位置。我逢人便問是否有誰認識李逸寒，但答案顯而易見，他們答案的眾口一詞常讓我誤以為這是串通好了的。所有的人都自以為是，將我如燭光般微弱的希望掐滅，妄想我能夠意識到自己的荒謬而幡然悔悟。”

　　“然而呢？誰才是這場荒謬鬧劇的始作俑者？什么才是真理？真理既不是偉人的言辭，也不是一些約定俗成的規矩，真理往往在不經意間萌發，而在最光彩奪目以為自身將永生的時刻被流言蜚語詆毀。所以真理的存在永遠只是一瞬間。我說到李逸寒，你們以為那是因為我懷著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目的杜撰出的人物，倏不懂反躬自省，將自己的內心刨根問底，看是不是把什么不言而喻的真理遺忘了。你們可以斬釘截鐵的排斥我的想法，難道就不能花上一點空閑的時間仔細想想看，是不是李逸寒確有其人，但我把他遺忘了，在漫長的記憶長河里將他遺漏了。”

　　我被她這副雄辯的氣勢震得啞口無言，我甚至不能完全相信以上的一番論述是從一名高中生嘴里講出來的：“但我真的不知你所稱贊的李逸寒是何許人物，或許真的是我將他遺忘了，關于這一點我很遺憾。不過我們可以查查資料，找些關于他的記載。”我說著便做出要打開電腦的姿勢，而她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