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
一:
終于下車的時候冗長的藍天已經消失了蹤跡。暮色四合,點點星辰在天空蕩漾。閃爍著跳動的光,讓人不能凝視。我站在已經意興闌珊的大街上,努力呼吸著清爽的空氣。
吹過一陣料峭的風,身體禁不住搖晃起來,感到有點暈眩。
正值初春,空氣還沒有擺脫冬天的困擾。風吹起來時依舊帶著冰冷的刺,況且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睡覺了。一路上昏昏沉沉的,汽車響動的聲音一直不絕于耳。窗外流過模糊的景致。
我裹緊了衣服,四下環顧了一下。在確定自己所處的位置之后便向一條清冷的街道走去。這條街的燈光比較微弱,夜色里有香樟樹在搖曳著枝椏。我知道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家客棧。
之所以知道一些這里的情況,是因為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小鎮了。這座小鎮名為櫻鈴鎮,一座古老而又神秘的小鎮。正好位于一座名為櫻鈴山的山腳下。至于它神秘的地方,我說不清楚。正如我說不清楚清音一樣。
“山櫻花客棧”。一面跳動著霓虹燈光牌面出現在了視野里。還是有點熟悉感的,雖然我們見面的次數不是很多,可是每次我來櫻鈴鎮我們都會見面。我放松了腳步,朝它走去。清涼的空氣已經使我清醒了許多。
似乎沒有什么變化。進門的那條走廊依舊只掛著一盞昏黃的燈。光線微弱,走廊里陰暗占了一大片。黑乎乎的,還有點臟亂。濕漉漉的地板映著冷光,靠近角落的地方讓人不敢多看,好像散發著黑氣。
沒有停留,我徑直向登記臺走去。這是唯一一家在櫻鈴鎮東邊并且靠近汽車站的客棧。
店主是個中年婦女,頭發亂亂的,像是許久沒理了。身材臃腫,臉上點滿了雀斑。穿著一件類似于孕婦裝大小的衣服。其實我每次來都她都是穿著那套衣服,也許只是衣服顏色歡樂而已。她似乎并不喜歡打扮自己,永遠透著一副懶散的氣息。
見到我時她怔了一下。我知道她不一定認識我,雖然我認識她。她大概只是沒想到這么晚了還會有人來住店。不過她沒有多問,或是懶得問,只是幫我做了登記,并告訴我房間的位置。
關上門我便如同被割的麥子一樣地倒在床上。床有點老舊,還是木制的。被我壓在身下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響動聲。拼湊在一起的木板相互擠壓,露出縫隙。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牢固。
木床的呻吟漸漸散去,眼睛游移在天花板上。沒有目標。消失了清冷的風,疲倦再一次席卷上心頭。這時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拍打窗戶。在玻璃上滑下一道道水痕。我放棄了拉上窗簾的打算。這雨應該是帶有暖意的,我想。
感受到自己快要睡去的時候,又翻出了那兩張熟悉的照片??戳丝?,然后沉沉睡去。
那兩張照片我已經看過很多遍了。都是同一個人,一張是正面,一張是背面。而也就是這兩張照片,讓我一次次地來到櫻鈴鎮。
二:
我得說我從小就是一種安靜到近乎冷漠的性格。
小時候家住在郊區,那里很偏僻,幾乎沒有小孩,只住著一些退休的老人。我安靜的性格就是在那里養成的。因為幾乎找不到人說話,也沒人和我玩。很多時候我都只能趴在冰冷的窗戶上,數著從天空飄落下來的樹葉。雖然后來搬離了那里,可是已經形成的性格卻怎么也改不掉。
上大學后我依舊是安靜到冷漠。沒有深交的朋友,也不參加什么活動。人群歡呼起來的時候我只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里,沒有靠近。不過后來我喜歡上了圖書館,我覺得圖書館真是個好地方。我也就是在那里遇上清音的。
我在圖書館里占了個座位,空余時間幾乎都在那里,沉溺在書本的世界里。有時甚至幾天也沒有抬過頭。我從沒有去關注過周圍的人。自習室里的座位在變動,身邊一直是新的面孔。
可是突然有那么一天有個人坐到了我旁邊,伸出手拍了拍我,說“你怎么像一塊木頭一樣一直坐在這里??!”
那個人就是清音,我猶記得她那時湊到我臉邊的眼睛。清澈純凈并且充滿了神秘。我看的呆了,又被她拍了一下。然后她就捂著嘴低笑起來,手指著我青澀而泛紅的臉。
當天她就占了我旁邊的座位,她說她也不喜歡到處換位置。
之后她告訴我她叫清音,來自一座名為櫻鈴的小鎮。清音,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清音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她的臉總是掛著微笑,干凈而甜美。她總喜歡給我遞紙條,紙條上寫滿了各種笑話。她說她看不慣我這塊安靜的木頭。有時她也會突然地湊近我,等到我轉過頭看到她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時。便開始嘲笑我泛紅的臉。
也許是因為她實在是太活潑快樂了,導致連我這樣的人也被她所感染。我漸漸的開朗起來,感到不再是孤獨一人。
她也常常拉我出去玩,我沒法拒絕,特別是面對她那雙眼睛的時候。印象里最深刻的是那次一起看煙花。
那時我正在看書,她沖進了自習室,拉著我便往外面走。已經是秋天了,外面吹著涼涼的風。有枯黃的樹葉在夜色里飄落。我們奔跑在閃著光亮的霓虹下,衣袂飛揚起來,像一雙結伴的蝴蝶。
煙花一支支地沖向天空的時候,清音像一只小鳥般的歡呼起來。緊靠著河濱長廊,雙手揮舞在空中。喜悅的聲音清澈悅耳,煙花般絢爛。她一邊呼喚著然后轉過頭叫我給她拍下她在煙花下的情景。
河濱長廊一直延伸向遠方,清音就坐在上面。藍色的裙擺被夜風吹得傾斜,背后是一束束流星般的輝煌。我把手機對著她,她戴著我的帽子,臉上是甜甜的笑。
我突然怔住了,在快門按動的一剎那。我看到了她那一瞬間流金的眼睛。那么神秘,又令人著魔。
也就是在那時,我得到了那張照片。正是現在我手里拿著的其中一張。
照片里是漫天綻放的煙花,花白色上衣,藍色裙子的少女端坐于長廊。夜風吹得她裙擺傾斜。她額發上揚起來,卷帶起嘴角邊的笑,壓低的帽子下是一雙流金的眼睛。每次看到它時都讓我忍不住沉溺其間。
而之后清音就消失了。沒有任何征兆的,就像她到我身邊時一樣。我們最后一次在一起是在學校的后山上。和現在的天氣一樣,初春并有著微冷的空氣。夜里我和她坐在一塊月白色的石頭上,頭頂上的夜空閃著星辰,遙遠而又迷離。有風吹來的時候清音轉過來對我說櫻花開了。她說她雖然沒有看到櫻花,但是她能夠肯定,因為風里有櫻花的氣息。
我對著空氣嗅了嗅,什么也沒有聞到。
隨后她說她要回家了。當時我只是笑笑,沒有多想。在我看來清音一直是一個快樂純凈的女孩。直到她消失之后我才想起那一夜她說過的話。并且想起她說出這句話時有淺淺的霧水漫上她的瞳。
事實上我從來就沒有弄清楚過清音,她其實那樣神秘,如同她那雙流金的瞳孔一樣。
清音消失以后我慌了。我知道我喜歡的東西一直不多,可一旦喜歡上就會義無反顧。哪怕失去自我,也會選擇飛蛾撲火。
我開始瘋狂地尋找清音,可是一無所獲。她所在的班級和宿舍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像是她突然間從人間蒸發。我陷入了一道難解的謎題。
直到我看到第二張照片。
它夾在我的日記本里。我想清音一定是偷看過我的日記。照片里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一條綿延的巷子,兩邊是古老斑駁的矮墻,墻上泛著青苔。有一枝一枝的花簇橫斜而出。畫面夢里,下著小雨。有花瓣隨雨飄落。那花我是知道的,櫻花。清音最最喜歡的花。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撐傘的背影。背影身姿柔美,是一名少女,安靜地走向巷子深處。我清楚地知道這道背影就是清音,我曾許多次被她拉在背后。她的背影,我一眼就能夠認出來。
我看著這張照片,心里縈繞起淡淡的哀愁。似乎感受到了某些東西。也就是那時我決定第一次去櫻鈴鎮的。
三:
早晨醒來的時候雨還沒有停,絲絲縷縷地傾斜在窗外,如此纏綿。我穿上衣服,打傘出門。
客棧的走廊里更加陰濕了,房屋的老舊造成了漏水。我經過走廊的時候店主正清理著積在走廊低處地雨水。她看到了我,沒有說話,還是一幅懶散的樣子。
白天里這座小鎮才會露出更多的面貌。房屋顯得古老,都十分整齊的排列在一起。巷子小而深,常見許多爬滿青苔的矮墻。地面大多是由石板鋪就的,很少有水泥路。水泥路是給汽車走動的。我踩著積水一步步走去,方向的盡頭是那座蒼翠的櫻鈴山。
清音的家就住在一條十分靠近櫻鈴山的巷子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知道了,雖然我每次都沒有見到清音。但當我每次看到那兩張照片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再來一次,并且我總覺得櫻鈴鎮有著我還未曾知曉的秘密。
那條巷子里住著一位老人。我第一次來時就是她帶我找到清音住的閣樓的。她告訴我清音從小就是一個人,她父母在她很小時就過世了,是鎮里人一直在幫助她。而她也從小就十分快樂,并沒有因此而感到悲傷。老人對我說到這里時笑了出來,眼里含著淚花。蒼老的面容笑起來真像一朵黃菊。眼里的霧水像是在懷念著那個純凈快樂的少女。
那時我感到一陣的憂傷。清音很小時就是一個人,這讓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清音是不是會像我一樣趴著冰冷的窗戶上數飄落的枯樹葉呢?她會不會感到傷心呢?我無法想象。
到達那條巷子的時候雨終于漸漸散去,陰郁稀薄起來,眼簾慢慢地明亮。這條巷子也許是櫻鈴鎮上最安靜的一條巷子了。地面上的石板都印著青色,只有中間幾塊稍顯光滑。那是有人走過的痕跡。
我在巷口觀望了一下,便向里面走去。爬滿青苔的矮墻從兩邊將我包圍,點點的白色映上我的眼簾。那白色是從墻的另一邊延伸過來的櫻花枝,像第二張照片里一樣。可惜此刻的櫻花尚未綻放,大多數多是花苞的樣子,只有那么少數的幾朵伸展了一點。我聞不到花香,香氣本來就少,況且空氣被雨水洗得十分的干凈。
“清音已經不在了,你為什么還要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一位老婦女。這就是我所說的那位老人。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是她帶我來到這里的。
“嗯,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希望找到清音?!蔽蚁蛩秸f道,笑了笑便向清音的樓閣走去。背后傳來一聲沉沉的嘆息。
再一次打開了這扇緊閉已久的門。鑰匙是我在清音宿舍抽屜里找到的。
房間安靜如故,沒有什么變化。我走向窗臺拉開窗簾。頓時窗簾便飛揚出無數細小的塵埃來,沖到鼻孔里。我嗆了幾下,意識到這里陳舊已久。
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在確定確實沒有什么變化之后便擦了一張椅子。安靜地坐在房間里,看著手里的兩張照片,想象著清音在房間里的場景。這時外面的陰霾差不多消盡了,有明亮的陽光照射進來,房間里明晃晃的,一種交錯光影的感覺。
四:
好像是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也不知是何時。只覺得背后一片的冰涼。眼睛有點模糊,我感受了一下四周。猛然間地陷入一場的震驚之中。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直到我醒來的那一刻。
我沖向窗戶,那里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聲音。
是一只貓,正背對著我踩著破裂的石棉瓦竄向遠處。銀白色的身影幾秒就消失在了蔭蔭的綠樹之間。那是櫻鈴山。
我愣了幾秒,然后抓著照片就狂奔出閣樓。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響動閣樓,透著激動與焦急,掉落下一團一團的積灰。
“你要去干嘛?”老人站在巷子里,朝著奔跑而來的我喊道。
我沒有回答,依舊向前奔跑。
“你不能上櫻鈴山的,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她再一次喊了起來,身體擋在路中間。沙啞的聲音突然之間變成一頭野獸,強烈地爆發出來。我看到她干枯的手在風中緊緊握住,骨節嶙峋突出。她的臉面朝著我,眼里充滿了冰冷。
她所說的我知道,在我第一次來櫻鈴鎮的時候她就告訴我不能到櫻鈴山上面去。因為那里有妖怪。而我當時只是當她在說故事而報以一笑。我是來找清音的,妖怪什么的和我沒關系。直到后來一次次的來到櫻鈴鎮,我才意識到這里的神秘。并且開始懷疑她說的話。而就在剛才我終于知曉了答案。
“謝謝你,不過我一定要找到清音?!蔽彝5剿媲皩λf道,手里拿著那兩張照片。
“你不可以去,清音不在那里,她還沒有回來?!彼K于歇斯底里了起來。
“其實你早就知道清音回來了,對不對?”我跟著咆哮了起來。小巷子里傳徹著撕裂的聲音。
“你早就知道了真相,可是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反而我每次來的時候你都說清音已經不在了。你說她是個好女孩,她失蹤了,可你為什么還要阻止我找到她。我第一次來櫻鈴鎮時你就帶我到這座閣樓,而其實這根本就不是清音的家,她只是在這里住過而已,現在她應該是在那里,對不對?”我手指著櫻鈴山的方向對著她說道。
“天哪,你都知道了什么?”她反問道,此刻的語氣低沉。神色暗淡到異常的蒼老。我繞過她向后面的櫻鈴山跑去。
其實我知道,已經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我上櫻鈴山了。就在我在閣樓探出身子看到那只貓跑開的時候,那只貓候有那么一瞬間的轉身,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它的眼睛。清澈純凈,并流著金色。如同煙花下女孩的眼睛一樣。我知道那就是清音的眼睛,我是不可能認錯的。
我向著蒼翠的櫻鈴山深處奔跑。雨后的道路異常的難走,我的褲子已經被打濕了??墒俏页錆M了激動。這里的櫻花已經完全地綻放,一簇壓著一簇。有清新的陽光穿射下來,影像夢幻迷離,模糊視線。我努力向前奔跑著,即使雙手已經被劃出了鮮血,也不顧一切。因為我明明能夠感受到在前方有一雙流金的眼睛在等著我。
她看過我的日記本,那么她應該知道我有多么地愛她。
我一個人從長沙到普陀山的路上經過的海邊小鎮,看到了那只貓。眼睛讓我感到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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