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夢》
秋去冬至。
村頭那棵青松還綠得可愛,香樟下卻積了一地枯黃。遠方有炊煙裊裊。黃昏特有的四合暮色輕吻著田間奔跑的小孩。放學了,教室熱鬧得一塌糊涂,王狗蛋又把阿燕弄哭了;“四大水缸”簇擁著談天論地;阿瑾看著窗外出了神——她總是這副安靜的樣子;老師在講臺上皺眉,捧著白瓷杯,氤氳著普洱濃厚的陳舊茶香……
憶起這些時,阿瑾正坐在我對面。餐廳有點嘈雜,卻難得地干凈。我們相談甚歡。玻璃門外行人匆匆,仿佛沒有人看到那個倚墻而坐的乞丐,時值寒冬,他只套著一件破爛不堪的棉衣。
“狗蛋近況還好?”
我放下筷子,“嗯。還不時提起當年掀阿燕裙子那檔子事。”
她頓時臉紅。羞澀的樣子一如當年。
“說起來那個賭還是我贏了呢。記得?”
她當然記得!那件事在村里一時間甚囂塵土,學校開了批評大會,從此王狗蛋成了王下流。我還記得批評大會結束后他在我面前哭得一塌糊涂,有一句沒一句地罵我,說我騙他,我哪里有騙他,天知道她沒有穿**啊(我們打賭看誰說得中阿燕**顏色來著)!
“久別重逢,你不會是來調侃當年那些糗事的吧。”她說。
“其實記得的也就那些糗事而已。話說回來,你輟學后去了哪里?”
她沒有回答。
我知道她有著不好的際遇,于是沒有繼續(xù)追問,“記得你走時,我傻傻地躲在村頭那棵香樟后,看著你阿爸騎摩托搭著你離開。”
“我有回頭,看見你探出頭來。”
“哭了?呵呵。”
“沒有,怕我爸聽見。”
“呃……”但我究竟哭了。一個人,靠著樹,哇地就哭了,“我其實是哭了的,莫明其妙。”
……
下雨了,冬雨淅淅瀝瀝,行人漸少,乞丐瘸著腿一步一個趔趄走至餐廳門口坐下躲雨。服務員沒有趕走他,這不多見。
我恍然想起,那時候我也曾在阿瑾家門口躲雨,天空一片蒼白,雨水順著屋檐滴落,打在青石板上。阿瑾把我拉進屋里,遞給我她的毛巾,問我要不要喝杯開水?我吸著鼻涕,沒有回答。她于是端過來一杯開水。我透過裊裊熱氣,看見她的臉。非常美麗。
她總是這樣的美麗。
我有問過她是看著窗外什么東西出了神?她說,有一只蝴蝶很漂亮呢!
于是當天放學后我便開始組織三五哥們去捉蝴蝶,一直鬧騰到掌燈時分也捉不到,無奈回家。第二天我垂頭喪氣,阿瑾,我沒有捉到蝴蝶。
沒事,我看著就行了。
此后許久我才恍然:我真是傻得可以,大冬天的哪里有蝴蝶飛來飛去!
有一次我們這群搗蛋鬼下河游泳,玩得熱火朝天。阿瑾來到河邊,沖我喊,阿蕭兒,你阿婆喊你回家吃飯!
什么?我聽不清。
你阿婆……啊!她向前走一步,突地腳一滑,話還沒說完就撲通落水。我慌忙游近她。這河可是不淺!她不會游泳!我抱住她的腰,用盡全力托她起來,自己的頭卻埋在水里。伙伴們把我們推到河邊時,我已憋紅了臉,喝了一肚子水……
雨過天晴。
“阿瑾。”我擦了嘴,“走了。送我回學校?”
“你女朋友看見不太好吧。”
“我沒有女朋友。”
行至門口,阿瑾蹲下來把一張50元放在乞丐身前。我看著她的后背,內心一熱,幾近淚流。
我們并肩而行,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校門口分別。我看著她漸漸遠去的孤單背影,驀地一陣惶然無著的失落涌上心頭。
“阿瑾!”我沖著她的背影大喊,而后沖到她面前,“可以留下我的電話?”
她愕然,而后微笑點頭。我當即摸出記事本寫下幾個字后扯下紙張塞到她手里,然后轉身快步逃離。稍平靜后猛地想起,她用餐前就要了我的電話!我突地熱淚盈眶,因這沉寂多年的情感。
我不知她打開紙條后會有怎么樣的心情,驚喜、愕然、淡然又或其它,但內心一定有所波動,因我在紙條上如此寫道:我喜歡你,一如當年。
我深信,并非只有我傻傻地兀自不愿走出童年這場遠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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