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卷首語·帶一片樹葉再見

　　《卷首語·帶一片樹葉再見》

　　客從遠方來

　　遺我雙鯉魚

　　————《飲馬長城窟行》

　　朋友，我多想摘一片樹葉給你

　　還要在那翠綠的新葉里刻下我們的青春韶華

　　聽，匆匆的腳步聲里

　　時光，再未回首

　　轉身走遠

　　遠到

　　葉子長滿花白的發

　　陪伴我枯槁的思念

　　漸漸，漸漸故去

　　或許，明天就會安眠在地下

　　帶著葉子上鐫刻的滄桑

　　埋葬完所有記憶里的牽掛

　　湖央，那尾青鯉躍起的漣漪

　　是我對你最后的眷戀

　　《陌路》

　　九月的一個清晨

　　我睜著惺忪的雙眼推開窗

　　突然蕭瑟的天空顫動了我的心

　　恰如昨晚的盈月灑下的幽冷目光

　　哪里都沒有你的影子

　　無論群山、大澤、深淵

　　天與地的每個角落

　　/

　　陽光再未復從前般嫣然

　　不知昨夜繁花驀然落盡時

　　我的回憶靜靜消散到了何處

　　發現，在一念之間

　　在榆樹上的蟬鳴越來越微弱的時候

　　冥冥中我們注定要全部陷入

　　一條時光的陌路

　　《終需別》

　　我曾向你祈禱過夢一場

　　易水河畔凄涼的訣別

　　如今我卻陷入其中無法醒來

　　————————魘·西青鳥

　　古道旁的長亭里

　　有我下馬為你折的一枝柳

　　淇水湯湯

　　流不盡我訴的衷腸

　　離別在八月的暮鼓聲中

　　夕陽下奔馳的瘦馬揚起一片塵埃

　　/

　　行囊還是原來的行囊

　　還是我和你

　　淚眼盈盈的互相揮手告別

　　肩上的紅色背包越來越沉重

　　溢出的思念像一座決堤的壩

　　泛濫，不停肆虐你我夜里的夢

　　/

　　汗水浸濕了緊握在手心的車票

　　煙盒大小的藍色紙片

　　承載了我命運里的顛沛流離

　　站牌上的箭頭

　　注定是背離你的方向

　　傾刻間，轟鳴的火車駛過

　　來不及遲疑

　　終需別

　　《王朝凄影》

　　狼煙幾度，烽火幾時

　　一世復一世的壯麗河山腳下

　　野風吹不盡它們被沙石掩埋后遺留的悲愴

　　千年已過，舊夢難挽

　　坍坯衰敗的黛瓦朱墻深宮長庭里

　　只剩下落敗者寂寞凄惶的魂靈游蕩

　　西風蕭蕭，殘陽斜照

　　幽怨的廢墟上升起了一個復一個影子

　　它們滿目瘡痍，它們衣衫瑟瑟

　　不停彳亍在當年的戰火硝煙中

　　回望現在的斷壁殘垣，曾經的繁都華城

　　直至化作幾股煙塵隨風飛逝

　　一個王朝復一個王朝的重生和毀滅

　　仿佛從沒有人記得它們的存在

　　那些流浪在歷史最深處的傷影

　　如今卻只能乞憐地蜷縮到我的詩行里

　　《未名的心事》

　　隨意延展開一幅舊日的畫作

　　這被我不慎撞見的是誰的心事啊

　　紫檀木卷軸的驀然滑落

　　多少時光化作埃塵飛逝

　　你緩緩澄澈在我的雙眸

　　靜靜隱于江南九月末的芙蓉叢

　　任癡戀你的江水涌入，一波復一波

　　偶爾皺起的漣漪里

　　你還是忍不住吐露

　　到底撞破了誰的心事啊

　　我欲避開船支偷偷把你描驀

　　攤開絹帛，你早已凝固在

　　相隔遙遠的光年

　　《開到回憶荼靡》

　　昨夜，西風凋殘芙蓉落盡

　　青春黯然沉寂在枯藤編織的隧道里

　　原以為回憶爛漫有著開不敗的美好

　　誰知，我卻不慎遺失了火把再找不回當初的承諾

　　江水也罷，青山也罷

　　都擋不住皓月繁星沉淪于幽幽山澗

　　海邊，潮漲和每一次潮落

　　在礁石和每一捧細沙上

　　有風化作貝殼傳遞著你的憂傷和落寞

　　我無法把朝夕之間的光陰鐫刻

　　時光，竟衰敗了你夢中的深深庭院

　　每一塊磚瓦破碎每一株草木虛無

　　像歷經一場曠世的地震

　　震中就落在了你我心靈深處

　　或許，這是時光涅槃的征兆

　　或許，又將是一段開到荼糜的回憶

　　《天空孩子》

　　你好像很失望

　　是因為我撐起的那把黑色雨傘

　　弄亂了你精心描摹的云朵嗎？

　　出發去遠行的第一天清晨

　　你陰冷的撇起嘴嫌我禱告太久

　　你好像很憂郁

　　空氣里不再有熟悉的陽光味道

　　密密的雨打濕了畫著彩虹的背包

　　誰使的小脾氣啊，如此任性

　　緋紅的元寶楓被胡亂擲在地上

　　絨線衣上也沾滿了你慍怒的影子

　　我拿出相機對著你大喊

　　要乖哦，我就沿著你底下那條蜿蜒的小溪向前直走

　　在山谷里當我再抬頭的時候

　　可否送我一個微笑

　　天空孩子

　　《霧鎖重城》

　　翻開日歷，今天

　　大雪的節氣對著嚴寒

　　窗外，原屬于北國的素裹冰封

　　被霧霾碾成了一片赤野千里的荒蕪

　　/

　　煙籠的樓閣，月籠的流水

　　大雁在里面轉暈了頭

　　盤旋成一個個圓，還是舊地

　　霧不再浩渺，山不再毓秀

　　濃煙滾滾卷不走漫天塵霾

　　沒有戰爭

　　城市里哪來的連綿烽火

　　/

　　被大霧鎖住的是蒸騰的工業文明

　　被霓虹映照的是母親裸露的創口

　　/

　　我們無處呼吸，更無路逃竄

　　蜷縮在天空厚實的大氅下

　　里頭垂滿凝結的細顆粒

　　是晶亮的雨露，滾圓的果實

　　還是工廠的黑煙囪里浮游出的癌細胞

　　給它編織的這件糟糕的御寒衣

　　/

　　當人們重憶起濛濛的煙雨

　　誰還會用流嵐、暮靄去描繪

　　誰還能騰起祥云去灑降甘霖

　　/

　　若擎一支湛藍的北斗

　　也撥不開前方的陰霾

　　明天的黎明

　　會不會抽象到我們難以想象

　　《夢也何曾到謝橋》

　　我向她輕輕揮了揮手，在這夕陽將落未落之際。

　　再見了，十一月的長安。

　　石榴裙擺在蕭蕭秋風里掀起陣陣歷史的浪濤，唐宮的脂粉香飄了千年終于化作一抔抔滄桑的黃土。長安，一個曾經片片祥云處處宮的地方，一個如今斑駁凋敝滿城傷的夢鄉。

　　暮鼓聲聲離人泣，不和我做個簡短的告別嗎。

　　還是來時的那條柏油路，不是古道，沒有駿馬遲遲，也不見車輪軋過后的塵土張揚；有的盡是四周層層突兀的灰色立交和逐漸稀疏的高樓，而我就夾在這其中。舉頭四顧，望不見她的過往。

　　灞橋上不會有人折一枝柳給我。那里早已沒了楊柳，取而代之的是旁邊亭亭立著的一盞盞路燈，就像那些遙遠的王朝都城，只有在我的夢中才真實的顯現，它們高大城墻里一扇扇厚重的朱漆木門緩緩開啟、緩緩關閉的樣子。眼前這座踩在無數墳冢殘垣上建起的城池，卻是伐倒了能夠最后送我離去的幾株楊柳，但她畢竟是我夢里來過無數次，曾經唐風裹漢瓦，紫閣映丹樓的地方。我知道她輝煌過，她真實的存在過，就已足夠。

　　車行遠了，她好像又對我陌生起來。我朝空氣里使勁嗅了嗅，聞到的只是紙上熟悉的油墨。原來我對她的了解，竟僅僅如紙般纖薄啊。有那么一刻，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到過這里，不然現在我為何會記不起秦俑那一副副僵硬呆滯的面容。難道是時光驀地被支離破碎，帶我越過無底的隧洞，做了一場前世注定相遇的大夢，只不過這夢醒來時，荒涼一片。

　　突然想起席慕容的那首詩，今生重來與你重逢/你在柜外/我已在柜中/隔著一片冰冷的玻璃/我熱切地等待著你的來臨/這所有的絹所有的帛/所有的三彩和泥塑/這柜中所有的刻工和雕紋啊/都是我給你的愛/都是/我歷經千劫百難不死的靈魂。

　　可我曾經那么真切望見的，在博物館里隔著冰冷的玻璃，靜靜躺在柜中的又是被誰困頓在此的愛與靈魂??！落寞的皇后之璽蜷縮在角落，魏晉的泥塑佛像周身布滿裂痕，還有一點點被剝蝕的壁畫和丹青，千年以前，又是誰驚恐地匍匐在它們的腳下或虔誠禱告或爭相獻媚。我把身體緊貼在華清池里斑駁的墻壁上，我用手輕撫一棵八百年的柿子樹。我們真的正如此近距離的相互注視著，即使這中間一晃便是千年的光景……

　　車在不知不覺中就出了潼關，即將進入河南。我想深深的再回望她一眼，卻發現早已千里暮云平。

　　【寫于西安歸途】

　　后記：

　　西安有一位我非常喜愛的作家，葉廣苓老師。讀她的文章，我時常眼含熱淚，激動澎湃。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歷史并不一定波瀾壯闊，她也許更像一位打渭河畔走過的女子，描著細膩的妝容，一顰一笑里隱藏著的卻是悄悄爬上眼角的皺紋。這皺紋就是硝煙戰火，就是金戈鐵馬，就是那像山一般沉重的歷史，但當她映在臉上時，卻都化作了嘴角輕輕一抿。她就是這樣日漸細膩平淡的打動我們最柔軟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