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壹 星歌夜隕之章

　　唐，一個注定繁華的朝代。

　　一呼百應，八方來朝。它可以臣人，也可以殺人。可以生，也可以死。只要它想，所要的一切，無需動手就會有人拱手送上。

　　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金錢衡量了一切，所以這里注定繁華，旖旎流光亭橋外，卻出鬧市換紅綢。所以，即便是一場燈會，也往往成為各大商家石崇斗闊的最佳去處，家家商鋪掛燈張彩，生怕他人覺得聲勢不夠壯大，辱沒招牌。又同時，這里也正是個逍遙所在，名妓流鳶，青樓歌舞，多少大人名士在此集聚、花天酒地，光是給下人的打賞，就足夠那些平凡百姓安度一輩子了。

　　曾經，很多故事都與這里有關，如今也是。但這畢竟也是后話了。

　　這里，就是洛陽。

　　在這一切繁華之上，坐著一個人，微微搖晃著掌中的酒壺，望著這夜空里的雪，靜靜出神，仿佛腳下的一切，是另外一個世界，熙熙攘攘，人群涌動，全然與他無關，乍一看，像是個放蕩不羈的公子，燈火映著殘虹，照著他清秀的臉，一個少年，一席白衫，一個夜晚。

　　何等自在。

　　他哈哈的笑著，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借著燈火，緩緩地低下頭，俯瞰著街上的一干人等。他不懂，也從不知道別人眼中的勝景是什么，從他有記憶開始，洛陽城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在他看來，要說真有什么變化，無非就是那誰家的鋪子新開張了需要人手，誰家的女兒何日嫁娶，總之日子就是這樣，他人眼中逍遙，只有自己才嘗得出無聊的滋味。想到這他便不再想了，舉起右手又呷了一口，思考不是他的習慣，伸個懶腰，躺在摘星樓的紅瓦上，有酒，有熱鬧，甚好。

　　可他是一名捕快，捕快是官，其實當官也沒什么不好，畢竟在洛陽這個地方，殺人越貨就是有九個膽那也沒人敢做，能辦的，都是些小案子，即使是皇上御賜“占察天下”的神都府，也很難攤上幾個案子，若真有，像他這種級別的捕快，也怕是只有馬前卒的份。

　　“唉，難得可以休息的日子，卻偏要執勤。”蕭小白無趣的打了個噴嚏，晃了晃空酒壺，索然的放在一邊。

　　“想想，這洛陽燈會一年三次，怎么每次都這么多人？人一多，麻煩就多，難得有一天時間回家探親，也讓這該死的燈會給攪和了。”他抬頭，瞅了一眼在對面屋頂上睡覺的捕快大頭。一臉無奈。

　　要是，出點亂子那多好啊……

　　“蕭小白！”如平地驚雷般，一個人聲自旁邊響起，他皺了皺眉，偏過頭去，卻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蕭小白！”那聲音帶著幾絲嗔怒，腳步聲也近了，隨即，一只有力的大手捏住了蕭小白的耳朵。

　　“啊！”他一個翻身跳了起來，眼前，只見一個身寬體胖的婦人，掐腰站著，那感覺，就像是能吃人一樣。

　　“老板娘，你敢打公差！我一定得向林大哥告你！”蕭小白一甩手，打掉了耳朵上那只肥膩膩的手，抬起頭，看著老板娘嘴角一抹的奸笑，她掐著腰，又用剛才獅吼般的叫聲吼道：“別以為你會點功夫就了不起了，什么神都府，有錢還不是照樣使喚跟跑堂的似的？”老板娘自顧自連珠炮似的說著，蕭小白懶得理他，頭一歪，繼續躺在屋瓦上裝死。老板娘一看更火了，手又伸向蕭小白，大喊著：“你給我起來！”

　　忽然，一陣狂風猛然刮起，瞬間將老板娘的吼聲淹沒，整個人如同一盞風箏，被大風直吹下樓去。蕭小白猛然睜開眼睛，只見樓下火光沖天，煙霧里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么，只聽到風中漫天的呼喊聲。

　　當人在面對驚慌的時候，就會變得和野獸沒有區別。

　　老板娘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一輕，原本下落的身體莫名升起。在一片煙火中眩暈了過去。蕭小白清啐一聲，伸手抓住屋檐，迎空一躍回到屋頂。趕緊放下不知道多少斤沉的老板娘，慢慢的喘了一口氣。

　　“蕭小白！”

　　他循聲望去，對面的捕快鐵頭用力的揮著手，指向一旁的城墻。

　　火光與月色的雜糅里，卻根本看不清黑壓壓的城墻，蕭小白屏住心神，凝望著那一片幾丈高的城墻。

　　黑影，很多人。

　　什么人，敢這么大膽，跑到洛陽的城墻上？守軍在哪？忽然間，城墻上的一眾身影縱身躍下，向著街上的一片火海掠去。

　　鐵頭在那邊著急的打著手勢，該怎么辦？蕭小白沒有回應，只是看著那些身影快速的落下。

　　從輕功看，都是高手。

　　蕭小白雖然不是什么江湖中人，確切說是這十六年來，他根本沒踏出過洛陽城一步。但輕功卻是他最鐘愛的。從如此之高的地方躍下，居然絲毫不需調整身法。絕對是高手。

　　難道，這就是江湖中人？他默不作聲，但身體卻已經做出了最快的反應，縱身一躍。

　　“你就先好好睡吧，老板娘。”

　　又一躍，乘著火光，已經看不到蕭小白的身影。

　　捕快也有捕快要做的事。

　　此時的街上，早已亂作一團，人們呼喊著，有膽量的人，還在不斷地從燃燒的建筑里進進出出。更多的人，腦子里則只有一個念頭，逃。

　　唯獨一個地方，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已無關。

　　一種劍拔弩張的安靜，在出云齋的茶館里。

　　六個人，靜靜地站著，沒有人說話。但是，縱然是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這里傳遞著最危險的訊號。

　　其中三個人，便是方才自城墻落下的黑衣人。為首的一人，一席黑色長衫，長長的斗篷仿佛影子，直拖到他周圍兩米遠的地方，一把黑色的劍，握在手里，連帶劍鞘，發出微微的震動。看不清表情的臉，隱藏在黑暗里，即使火光已然映的滿屋光彩。

　　他向前一步，率先打破沉寂。

　　：“可是二小姐柳月蟬？”

　　“灑家身后的便是。”為首的一個壯漢大喝一聲，重重的啐了一口。“他奶奶的，也不問問你眼前的是誰？當灑家是吃素的不成？！”

　　一切又歸于沉寂，黑衣人張了張嘴，卻什么都不說。

　　“你大爺的，吞吞吐吐的干嘛，給老爺一句痛快話，要打便打。“

　　“李大哥，拔劍吧。”旁邊的青年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手中一柄短槍。鋒芒散著淡淡的銀光，很危險。

　　“他們，是血門中人。”

　　黑衣人抬起頭，注視著面前的這兩個人。忽然間，屋外的火光急劇躥升，瞬間就燒到了茶肆的門前，映出屋內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在火光的洗禮下褪去黑色的影。

　　“你們是誰？”黑衣人。

　　“孟云。”

　　“老子李志南。”

　　窗外，眾聲喧囂，沒有人注意到這茶館，也不會有人聽到這番對話。

　　那便動手吧。

　　蕭小白沿街走了許久，心里卻越發覺得奇怪，洛陽城近來根本沒有大的官兵調度，為何這么久，卻遲遲看不到有官兵過來支援的？還有，神都府難道都休班了？

　　他看了看周圍，就連神都府都沒有派過來幾個官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還未待反應，面前，卻多了幾個攔路的人。一襲黑衣，長刀。來者不善。

　　還未站穩的蕭小白，正想說話，刀卻已經到了自己的面前，瞬息之間，蕭小白身體猛的一沉，從那人的身下擦過，最后落在那人的身后。

　　身后的人一愣，但刀往往比人想的更快，蕭小白雖然輕功過人，但是無奈武功卻差的可以，也是因為平日的差事根本用不上身手，所以早日在神都府學的一些功夫毫無施展，反而倒是跑腿用的輕功越來越好。

　　現在是到了哪里？蕭小白一邊躲閃，一邊緊張的掃視著周圍的樓宇，火似乎比想象中的快，好似無根的大火延燒起來，幾乎燒掉了一半的街道，火勢像一條蛇，仍舊向身后無盡的蔓延。

　　一家茶肆，端端正正，四平八穩的落在原本的鬧市之中，沒有火，也沒有光。用做招牌的木板在風中敲擊著屋頂，上面寫著。

　　不問茶舍。

　　長安之上。

　　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里。望著漫天飛雪，如煙般的散漫，那雪紛紛揚揚，卻沒有一片落在這高高的月星樓上，皇宮之內，似乎一層無形的屏隔，阻斷了一切。

　　“老友，你看，”少年沒有回頭，卻也不知在與誰人說道：“下雪了，長安。”

　　長安，似是很久沒有下雪了。

　　一個人，輕輕地從黑影里走出來，看得出，他比那少年年長幾歲，但卻少了幾分銳氣，那種銳氣，是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磨礪出來的，他雖隨他征戰多年，卻仍是一身儒雅，毫無半點殺氣。

　　“自幾位皇子爭權開始，這里的帝皇之氣，就淡了許多。”

　　他走到那個少年身邊，把手伸出欄桿，似是要接住這漫天的雪，然而雪花卻從他的指尖悄然繞開，一片都沒有落在他的手上。

　　“洛陽那邊，可有消息？”

　　“吾主放心，一切都在棋盤之內。”

　　少年不再說話，于是一切又沉寂了。

　　李世民，這是少年的名字，一個讓人懼怕，和敬仰的名字。

　　漫天飛雪，隨著長劍出鞘而顫抖。

　　有很久，沒有再回到戰場了。

　　“長孫無忌。”他笑著，用一種凌駕長空之上的聲音說到

　　“命你明日調齊北司兵馬，長安城外十里扎營，持兵符調度，兩日之后，隨本王出征。”

　　微臣遵旨，長孫無忌淡淡一笑，俯首跪拜。

　　“那，微臣告退。”

　　“且慢，占星師可有囑托？”

　　“回稟陛下，占星師只有四字奉上。”他站起，望著天外，望著這盛唐的天下。

　　靜候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