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雖然**暫時有了一種云在天空水在瓶的安然妥帖,不過,任是稍微眼尖的人都是了解,這悠然的波浪下究竟藏著怎樣激烈的暗涌.
20世紀初的上海是個彌漫著香水與硝煙的地方,過于黏稠的空氣包裹著貪婪的欲望,一杯杯洋酒將人們灌醉于燈紅酒綠之下,即使是天幕崩塌,人們也渾然不覺.
南洋街7號是上海最大的**,何時興起是一個謎,就連**的幕后老板是何許人也都成為了人們茶余飯后的八卦.最為靠譜的結論則是**袁先生的產業.
許多上層名流,政界大亨皆去那里游樂,不為別的,只貪圖這濁世中僅存的一絲安樂.
門前那些身姿綽約,媚態百出的妙齡女郎無一不搔首弄尾,企盼過往的客人將其領走,盡一夜魚水之歡.即使隔著一條街,也可以聞到從南洋街7號飄來的甜得發膩的香氣,如同那些自持身價的女人一般,黏得過了頭.
從遠處駛來一輛黑色轎車,耀眼的前燈猶如兩把鋒利的匕首,將深邃的黑夜從胸膛處剖開.在一片驚呼與好奇之下,從轎車上緩緩走下兩個年輕人.
“袁公子,梁公子,是什么風將您二位吹來?”管家從大堂急忙走來,沖著二位拱了拱手,臉上的諂媚討好之意猶如夜幕當中的皎月一般醒目.
“聽說這兒最近新來了一個姑娘叫孫雪清,是個大美人兒,啊?這不,我接到消息就連忙拉著袁兄一同來欣賞欣賞.”左邊這位臉上充斥著玩世不恭,眸中盡是笑意的公子哥如是說.
他叫梁子隆,梁式煙草企業的二公子.而一旁的袁公子叫袁微,他則是**中,那位袁先生的子嗣.
“是有這么一位,不過,她只是個歌女...”管家皺了皺眉.
“裝清高的女人我見得多了,不過是嫌那串數字不夠長而已.”梁子隆從懷中取出幾張票子,塞進靠他最近的那個女人的兩胸之間,順勢摸了一把.那女人也不作聲,只是掩嘴癡癡得笑.不過她也不去賣弄身姿,因為她清楚自己擁有什么,梁子隆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物.
“帶我們進去.”一旁的袁公子攬過身旁的紅塵女,輕挑著眉毛說.
“帶二位公子入場.”管家吩咐旁邊的服務生.
袁微與梁子隆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長廊之中.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覃色寒...”
剛一入座,悠悠的歌聲便傳來,帶著一種慵懶與曖昧游蕩在眾人的耳畔.
“聲音確實不錯,不知道長相如何.”梁子隆摩挲著下巴,而袁微則閉著雙眸靜靜聆聽.
不久,一曲終罷.
“我們去化妝臺找她.”梁子隆笑意正濃得望著袁微,雙手游走在環腰而抱,坐在他腿上的女郎的身體上.
“嗯.”
“孫雪清.”梁子隆的聲音在化妝師傳開來,所有人都望向那兩個突然闖進來的男人,又扭頭看了看坐在身處的婀娜身姿.
“好像是袁公子和梁公子.”
“不愧是袁家公子,果真英俊,雖說梁公子也不差,可照比袁公子還是少了一絲英氣逼人.”
“那你喜歡他咯?”
“休要口無遮攔,誰不知那袁公子是薄情寡義之人.”
這世間的人便是如此奇怪,明明心中想要,卻偏不得承認其所想.
“什么事?”孫雪清摘下一只花簪.
“只是想一睹音容而已,嘿嘿.”梁子隆依舊是一幅痞氣模樣.
孫雪清轉過身來,以扇掩面,徑直走向袁微身前,將香扇微微一合.那雙露在扇外的眸子仿佛從未遭受過世間污濁的侵擾一般純真無暇,盈盈笑意湛落于眼角眉梢.
袁微并未有一絲驚愕,一雙丹鳳眼里盡是風流笑意,從容自若,沒有驚慌,甚至沒有一絲驚訝.
“你很漂亮.”袁微輕撫著孫雪清的那綹鬢角.
“喜歡么?”孫雪清打量著那幅猶如刀斧鐫刻般得令人心聲妒忌的面容.
“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孫雪清將香扇再收攏一些.
袁微跺了跺腳“上海.”
“那我便要這上海,還有袁微.”孫雪清的語氣充滿了輕佻與自信.
“我便給你這上海.”
“那袁微呢?”
“你要不得.”說罷,袁微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回蕩在這狹小的化妝間,一把攬過孫雪清,揚長而去.空留那些妒忌消散在時光的縫隙里.
梁子隆在嘆了一聲無趣之后,便又奔向了屬于他的溫柔鄉.
黃浦江畔,孫雪清依偎在袁微身前,看起來像極了一對濃情戀人,可唯有二人知道,他們不過是塵世間尋歡的一對男女而已.
“我想住那.”孫雪清指著一棟白色英式建筑.
“那是英國領事的家屋.”
“可我喜歡.”孫雪清微笑著看他.
兩天后,英國領事搬走.
“喜歡這里么?”袁微輕撫著躺在他腿上的孫雪清.
“嗯.”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我想要袁微.”
“這不可能.”袁微一臉自然得望著窗外的黃浦江,說出這話時沒有感覺到一絲的尷尬.
孫雪清的眸子黯淡了一些,隨后又恢復伊始.
剩下的那段日子,孫雪清拉著袁微東走西奔于商場,衣服,首飾,只要是合得眼緣的,試也不試,便購買下來.而袁微也微笑站在一旁.
“你這樣的女人,值得別人傾心.”
“那你呢?”
袁微沒有說話,望向一旁.
“袁兄,這是我的大哥,梁子言.一直漂泊在海外做生意.近日才回來.”梁子隆難得一本正經.
“袁公子,你好.”隨后梁子言遞上一個金屬盒.
“這是梁氏企業珍藏的煙草,請袁公子笑納.”不得不說,相比于袁微,梁子言少了一絲銳氣,多了一份成熟.
袁微接過煙盒,象征性的點了點頭.
“我先回去了,這太吵.”袁微對孫雪清交代了一句,便頭也不回得走出了南洋街7號.
“能邀請你共舞一曲么?”梁子言向孫雪清優雅得伸出一只手.
“你知道我是他的女人的.”孫雪清低頭打量著指甲上的緋紅,語氣輕得可以飄起來.
“我不怕.”梁子言凝視著孫雪清那片露在青花瓷雕紋旗袍外的雪白脖頸.
“真的?”她抬頭望向梁子言,語氣輕挑,眼神里充滿著挑釁.
梁子言沉默,隨后握住孫雪清的手走向舞池.
“你弄疼我了.”孫雪清皺了皺眉.
回應她的是一個霸道且蠻橫的長吻.外面的雪依舊在飄,在燈光下盤旋,像極了一個金色的旋窩,里面裝載著沉淪.
最迷人的,最危險.
梁子言與孫雪清相互環腰而抱,他們跳恰恰,跳探戈,甚至跳上了一種叫拉丁的火辣舞蹈.梁子言拉起孫雪清的手,輕輕一用力,孫雪清便借著力旋轉著轉過身來,梁子言嫻熟地攬上她的腰,一支華爾茲在大雪紛飛中悄然開始.
孫雪清微醺地緋紅著臉望著迎來的眸,那是一雙明如鏡般的眼睛,不似袁微的風流多情,大多是沉穩與堅毅,像幽深的古井,看不清里面藏著什么,可越是這樣,就越誘人想要一探究竟.
“男人大抵一個模樣.”孫雪清揮了揮涂著紅色丹寇的白皙玉手.
“我送你回家.”
“難道不想與我度過一個春宵?”孫雪清托著下巴,姿態親昵,語氣中的慵懶與曖昧比春意還要暖上幾分.眼神中充滿著無辜,不過任是誰都明曉,上海不存在這么清澈的靈魂.
“你喝醉了.”
“無趣.”孫雪清有一些興味索然.
梁子言搖了搖頭.
細雪蒙蒙,隆冬時分的上海的黑夜,天空總是多了幾分血腥,猶如涂抹著唇紅的妖精,妖冶到令人心醉.不過這天氣中,摻雜著的更多是冰封了的肅殺,一旦融化...
那棟英式建筑前多了一對依偎著的男女.
“我走了.”
“你真的不要上去過夜?”孫雪清掩嘴偷笑,挑逗之意將肩上飄零的雪花都暖化了一些,她的目光瞥向二樓的雕花玻璃窗后那道黑色身影.
“我還有事.”
“那好吧.”一絲疲憊與乏味在二人之間蕩開.擁抱,便是短暫的別離.
“你喜歡他?”
“嗯.”孫雪清踢掉纖細高跟鞋,嬉笑著走了過去,慵散地靠在他身側的地毯上,伏在他的雙膝,一臉媚態的瞧著他.
“能離他遠一些么?”袁微摩挲著孫雪清那嬌好的面容.
“不能.”孫雪清偏了偏頭,略有醉態地半瞇著眼睛,像極了匍匐在沙灘旁,享受著黃昏的貓咪.
“算了,你喜歡就好.”袁微從懷中掏出梁子言贈予他的煙盒,挑了一根出來,靜靜地點燃.飄飛的煙霧繚繞在月光邊,朦朧的感覺將現世襯托得如此安好.
孫雪清從那對眸子中看不出任何一絲嫉妒,哪怕是憤怒也好.那像是一潭死水,仿佛沒有事情可以讓他的心泛起一絲漣漪.
也對,他和她一樣,都是薄情寡義之人.生于這世上,不為己,為誰?
自那以后,那道曼妙身姿每夜都會出現在梁子言身旁,兩個人跳舞,喝酒,長吻,擁抱著別離.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應運而生的肢臂一般自然.
“離開這兒,與我一起去北平吧.”梁子言輕聲說.
“容我再想一段時日.”孫雪清的腦海中浮現了那道站在窗后的身影.
“你真的不會為我而傾心么?”孫雪清有些激動地問道.
“不會.”
“你看著我,你真的一點,真的一丁點都不在乎么?”
“你喜歡就好.”袁微的臉上盡是風流笑意.
孫雪清感到一股沉悶,仿佛是連著胸口的通道堵塞,那種又悶又痛的感覺油然而生.
因為不在乎,所以不介意.因為不上心,所以不在乎.
“我愿意和你走.”孫雪清望向那片令人沉醉的湛藍天空.
“后天日升,在南洋碼頭等我.”梁子言微笑著.
兩日后,梁子言并未赴約.
“梁氏企業的家主梁子言昨夜被人在南洋碼頭槍殺.”
孫雪清握著這張報紙回到那棟英式建筑.
“喲,孫小姐.”開門的不是袁微,而是梁子隆.
“你大哥都死了,你還有心思在這風花雪月?”孫雪清揮了揮手中的報紙.
“我還要感謝那個人呢,過幾天我繼承家業,你要不要來一起慶祝一番?”
“袁微在哪兒?”
“沒意思,好吧.他在南洋街7號.”
南洋街7號的大門忽然被打開,袁微擁著兩個姿態風騷妍麗的女子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
“你做的?”
“嗯.”
“無聊.”
“后天,南洋碼頭,我送你去杭州.”袁微調了調扳指,又點燃一根香煙.
“為什么?”
“我玩膩了.”袁微說罷,閉上了雙眼,不再作聲.
終于要離開了呢,以后會懷念這里么?或許會吧.
“這是...”孫雪清的床頭有一個紙折子.
拆開來:
明夜,格殺袁微.
------總統府
“果然還是要走這一步么?”孫雪清凝視著窗外的黃浦江.
翌日.
窗外的雪依舊在飄飛,猶如人在煩躁時的思緒一般,不可捉摸.冬天總是痛苦的,經歷了一個季節的蕭瑟之后,要再用一個季節的時間來等待春天伊始那接觸冰封的瞬間.
孫雪清挽著袁微穿梭于夜幕的籠罩下,被喻為寂寞的漆黑藏匿著他們的形容,飄落的碎雪掩蓋了他們的行蹤,仿佛從未來過一般.空虛,纏繞在每個不眠的人的心頭.
白色的大門被推開,冷冽的風裹著在這塵世間凌亂的雪一齊襲向玄關.那些本就稀薄的熱氣在一瞬間被拆散,以一種狼狽的姿態與陌生的寒冷纏綿在一起,月光,鋪灑開來.
二人撣了撣身上的積雪,相繼走向客廳.而在黑暗籠罩著的客廳中,立著數道身影,透過玻璃的月光將他們的面龐映襯得異常冷峻,那些面部線條經過槍火的洗禮,肅殺,席卷了整棟建筑.
袁微仿佛沒有看到這些人一般,將衣帽置放在架子上,背對著孫雪清.
“明天,南洋碼頭,送你去杭州.到了之后,便再也不要回來.”袁微靜靜得說.
“開槍.”不知是誰先喊出這一聲.
隨后,此起彼伏的槍聲打破了黑夜的寂靜,子彈穿透皮膚時迸發的血液猶如一朵朵盛開的薔薇,開得那么精彩而又短暫.在槍聲響起的一瞬間,孫雪清便閉上了雙眼,她見不到他倒在血泊中,渾身創傷的樣子.
頃刻間,硝煙充斥著每個人的鼻囊.
“他死了.”她想.
“我說的話,你要記住.”袁微的聲音再次響起.
孫雪清詫異得睜開雙眼,發現袁微正站在自己身前.而后面那些道身影則是銳減到一半.剎那間,她便明白了,奸細一直穿插在這次的行動中,于是,她再次閉上了雙眼.
“砰.”又是一聲槍響.
“撲通.”袁微的身形直挺挺得倒在孫雪清的面前,來不及躲閃的孫雪清濺了一身的血.
“孫先生的義女,孫雪清,原名孫瑜.自幼被培養成間諜,此行是為了接近袁微,騙取信任.后曾萌發與梁子言私奔到北平過隱居的生活,未遂.”
“這聲音…沒想到,原來藏得最深的竟然是梁家二公子.”孫雪清自嘲的笑了笑.
“那些被殺死的是袁微的手下,而我,則是在許多年前,被孫先生安排在袁先生身旁的一枚棋子.”梁子隆笑了笑說.此時的梁子隆身上完全不見了那股輕浮氣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軍人的硬氣.
“既然任務完成了,便盡早離開吧.”孫雪清俯身撿起腳邊的香煙盒,那是梁子言當初贈予袁微的.
“孫小姐,孫先生說...”
“我想靜一靜.”說罷,孫雪清便走回了臥室.
雪,依舊不止.外面的世界霧茫一片,不分天地.孫雪清獨自站在窗前,點燃了一支香煙.煙霧從她的丹唇中噴薄而出,繚繞在其身邊,遲遲不肯散去.
“最后一支.”她想.
“咦…”她偶然發現煙盒的側面有夾層,將那層紙撕下之后,上面赫然有一行小字.
“孫雪清,系孫先生的義女,組織特派梁子言接近其,并挑以時日,將其誘回北平,加以審問.”
“原來,他派人殺了梁子言,只是為了不讓我被騙去北平.”
“看來他心里果真有我.”
“這次你別想逃掉了,袁微.”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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