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的烈日曬在粉白粉白的水泥路面,風一吹,揚起一層輕輕的灰塵。鄉村的小路靜悄悄的,靜的只能聽見草叢里蚊蟲們的呻吟。
然在此時,路面傳來“沙沙”的聲音,是輪胎輾過空癟的砂礫所發出的。一輛綠色的電動車飛馳在鄉村的水泥路面,駛向我家。郵遞員掏出一封紅色的信件塞進我家的信箱里,隨即調轉車頭,急速地飛馳回去。
下午四點鐘,太陽還掛在半邊天,老爸便背著藥水桶,扛起鋤頭出門去了。莫要怪我不勸他,其實我勸他也只能充當廢話。要知道農村里的老漢一旦固執起來比起稻田里的老黃牛還要倔,然而農村的老漢一旦勤奮起來,總是吃著碗里,想著田里。
夕陽像喝醉了酒的老漢,搖搖晃晃地往西山里的小屋走去,醉熏熏的,紅彤彤的。每當這時,延秋才從學校里的籃球場趕回家,一身汗涔涔的衣服都能擰出水來。
延秋拍著籃球站在家門口,見到郵箱中的紅色信件,便伸手掏了出來。第一眼便看到信封上收信人是自己的名字,便甩開籃球,迫不及待地撕開了信封,一張紅紙——大學錄取通知書——上海戲劇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延秋的喜悅如泉涌噴,雙頰似濃抹了一層朱紅的胭脂,笑臉如花。
延秋緊捏著錄取通知書,順著路面狂奔,拖著滿肚子的笑料,一路潑灑在小路邊:“哈哈哈哈,我考上上海戲劇學院了。”像個撿到零花錢的孩子。
東家的雞飛了,西家的狗叫了,上籠的鴨子跳了出去,睡熟的肥豬爬了起來。老漢夕陽今晚多喝了兩口,臉比平時更加紅暈了,那寫滿醉意的老臉笑呵呵地看著他的身影一直往前跑,最終消失在黃昏的地平線。
回到家,方知葉家莊上的居民們都已傳開了延秋考上大學的喜訊,鄉親們紛紛包好紅包送至我家。農村都有個習俗,一家孩子考上大學,全村鄉鄰都來祝賀。
延秋站在人群的外圍探著腦袋卻見不到堂屋,門前已經被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圍得水泄不通,老媽則是站在家門口堆滿笑容得招待客人。
好不容易,媽眼角的余光掃到延秋的腦袋上,便伸手指向延秋,說到:“瞧瞧,我們的大學生回來了?!辈徽f也罷,這么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延秋瘦弱的身體上,仿佛延秋就是新生的胎兒,要把他里里外外看個仔細。
延秋的臉色“唰”的一下,紅的像熟透了的柿子,只可惜八月份里的柿子還是青的,不然老媽真會搶上去,咬他一口。
送罷眾人,老媽在廚房里準備晚飯。延秋鉆進自己的房間里玩電腦,我則是一如既往的每天同一時間,坐在電視機前收看天氣預報。
廚房里,老媽將一盤西紅柿雞蛋湯做好后,端放在灶沿上。這時某只上籠的母雞忘記了回房的路,走著走著就走到廚房里來了。
廚房也就那么點大,還置放著灶臺,電飯鍋,櫥柜……所以老媽只要身子一晃,那只回不了房的母雞便會疑神疑鬼,好像是老媽馬上就把他給逮著,將他送上斷頭臺,拽掉雞毛,洗干凈身子,往熱鍋里頭一扔,再舀上兩瓢清水,煮上十五分鐘后,便是一鍋端上桌子上的老母雞湯,一切步驟進行的都是那么的順理成章。
老母雞想著想著就愈加害怕起來了,害怕的最終結果便是在廚房里學美猴王“大鬧天宮”。想必中國的大多數母雞就是因為經常庸人自擾導致神經錯亂,所以養成了一害怕就亂飛的癖好,才有了中國成語里面“雞飛狗跳”中的“雞飛”一詞。于是,舀子,鍋蓋,筷子上無不印上了那雙臭烘烘的雞屎印。若是事已至此或許也就算了,悲催的是老媽在大熱天里蹲在火灶前足足烘了十幾分鐘的火,辛辛苦苦做好的一盤味美湯鮮的西紅柿雞蛋湯真正應實了“雞飛蛋打”。
老媽當時就懵住了,懵住的后果便是怒不可遏,但見她撈起掃帚便追將出去,一邊追還一邊罵道:“你這雞棺材頭的,明天我就把你給宰了?!彪u的身體本來就很瘦小,但是瘦小便有瘦小的好處,至少輕快靈敏,所以老媽是不可能就這么容易把雞給逮著的,頂多是將掃帚往雞身扔去——雖然命中率不及百分之一。
不過當老媽看到我在房間里看電視后,立即將還沒有發泄完的火氣燒到我身上來?!澳氵@小兔崽子,看什么電視,還不快把你爸叫回家。老娘大熱天里的還給你們做飯,你倒會享受?!?/p>
我被沒由頭的罵了一頓,心里自然不爽,內心不滿道:小兔崽子也是由大兔子生下來的呀!當然這種不滿我也只能報之以無聲的應對,有聲的應對便是出門的時候把門狠狠地摜了下,屋里屋外同時咣當一聲,但還覺得不爽,再向門上反踹了一腳,管他里面罵來兔崽子、狗崽子、牛崽子、馬崽子。
看慣了大人們叼煙的姿勢,我也像模像樣的叼著根草,總覺得這樣很拉風似的。雖然正規的教育嚴令未成年人禁止吸煙,但是處于像我們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對于些學校里的規章制度總是抱以挑釁的態度,所以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往往只會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我十分同意書上說的那句話——青春是叛逆的。青春若不是叛逆的,就不會在“未成年人不得入內”的網吧里,出現那么多沒有身份證的學生。青春若不是叛逆的,就不會有那么多學生躲在男廁所里吸煙(女廁所免談)。青春若不是叛逆的,就不會在插著牌子寫有“水深危險,禁止游泳”的湖泊里淹死一個又一個會游泳但不善游泳的青少年。
在前去的路上迎面見到老爸正背著藥水桶,扛著鋤頭趕回家,我加快了腳步趕到跟前,接過老爸的鋤頭。
老爸笑呵呵地說著:“今兒咋了,怎么這么有孝心了?”
剛鬧了別扭,我自然不愿意把一半的功勞分給正在慍怒中的老媽,便答道:“沒有,其實我一直都是很有孝心的,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老爸問道:“我都養你十八年了,咋就沒發現呢?”
我說:“只怪我一直把孝心藏的太深了,日積月累,越積越多,今天終于藏不住了,所以爆發了,所謂的厚積薄發也就是這個道理。”
“哦!”老爸似懂非懂地應聲,“我倒是希望你天天爆發。”
我笑,孝心就像池塘里的水,只會在一些特別的天氣,如大雨或者是暴雨,才會將小池塘灌滿,孝心才會像水一樣的溢了出來。當然偶爾一些猛烈的雷陣雨或許也可以,但是像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池塘里的水恐怕只會有減無增。
我走在前面,老爸背著藥水桶走在后面。沒走幾步,我就聽到背后傳來“哎喲”的一聲,我急忙回頭一看,只見到老爸臉上痛苦的神色。
跑近才發現,他的小腿被一條小蛇咬住,老爸還在一旁痛苦的呻吟。我不知道從哪借來的那么大的膽子,當即一把揪住蛇尾,使勁地往田埂上摔來摔去,費盡臂力,胳膊甩的酸痛的時候方才罷手,不覺何時,這條蛇早已尸首分離。
蹲在爸的身前,無須多問,他抬起那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已經真實的告訴了我此刻的感受。我抽出兩根鞋帶,將他的傷口上下十五厘米處各自捆上鞋帶,便對準紅腫的傷口,深吸了一口,淤血被我吸進了嘴里,隨即又被吐了出來。吸過幾次,見到血色恢復正常后方才罷口。
我握緊老爸粗糙的手,小時候,爸爸就是這樣的握著我的,只是記憶中老爸的那種手是很大很有力量,而現在的這張手枯瘦嶙峋,像張抹布又臟又破。
我將爸爸攙扶到劉醫生家,天色已晚,幸好劉醫生家還沒有關門。醫生檢查一番后,叫我不要擔心,讓父親在門診里休息一夜以便接受治療,我點了點頭,出了門,長吁一口氣。
夜如水一般的空明,涼風吹松了我肌膚上的毛孔,汗水如噴泉般地涌出,浸濕了我的衣衫,說不出的燥熱,說不出的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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