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那一世,她是魔尊眉心的一點朱砂,形似眼淚,鮮紅欲滴,仿佛魔祖三寸心頭滴落的最艷麗的血,更像他眼里滴落的紅淚。
可是,眾人皆知,魔尊無血亦無淚,于是,便不曾有人懷疑過她的來歷。
千萬年來,那眉心的一點,在眾魔教弟子眼里,便成了魔祖至高無上的標志,魔界至尊的無上榮耀。
只是無人知曉,她其實是被封鎖在魔祖眉心的一滴血淚,既是血又是淚。
被魔祖鎖在眉心千年,既印在眉間,亦刻在心尖。
她,亦將魔祖困了千年,用魔祖沒有的淚和血。
那一世,佛魔兩界大戰。
乾坤顛倒,天地混沌,諸佛魔祭于一片黑暗中。
待佛魔皆醒,三界秩序已然恢復,諸佛魔從尸體橫陳的一片慘烈的廢墟中爬了起來,他們再顧不上斗法。
佛祖魔尊雙雙失蹤。
三界軒然大波驟起。
佛祖魔尊從此從三界消失。
那一世,佛魔混戰中,她被遺落塵土。
混戰仍在繼續,卻下起了紅雨。將一朵白蓮染得血紅。
那一世,他是佛祖足下踏步而生的白蓮。
神佛兩界都以妙步生蓮為傲,只有他知曉,他是一把枷鎖,鎖住了佛祖的足。
佛魔混戰時,他親見她從魔尊的眉心跌落,然后,無血無淚的魔尊落淚了,是血淚,亦血亦淚。
朱砂記是魔尊的淚,和血的淚。因為由情而生。她是佛魔生情的印記。
步蓮代表重生,卻是情的重生。
可是,白蓮變紅便成了佛的劫,魔的度。
那一世,他對她說,我度你成佛。
那一世,她終究化作佛祖眉心的一朵蓮,然,再也沒見過他。
那一世,她避開佛祖的印加,偷偷下凡,卻遇到一場大雨。
當一把天青色的油傘遮在她頭頂時。她抬頭,便見到了他,一身白衣,宛若白蓮。一柄青劍,明月流水。
她怔住,恍然見到千年前的那朵墜落在血雨中的蓮。
他溫文一笑,道:“姑娘,前面建有一座涼亭,可供避雨。”
青灰的天空,將整個世界溶解在茫茫的一片雨霧中。
雨終究會停。人終究是散了。
“姑娘芳名?!?/p>
“紅?!蹦且簧砘鸺t的少女看著茫茫的青天道,面上無喜無悲,仿佛無血無淚的魔。
“你拿著,還有雨?!蓖瑯涌纯刺炜?,他淡淡一笑,將傘塞到她手心,翩然而去。
白衣拂過她的眼睫,在她眼前拂出一抹雅然的笑,仿佛千年前那朵蓮在綻放。
她一怔,玉指不覺拂過雙眼,那一刻,仿佛撫摸的是那抹笑,一觸便綻開成一朵蓮。
“你下界去一趟。”佛祖找到她如是說。
佛祖不告訴她為什么,她便從不問。
仍是一身似火紅衣,只是手上多了一把傘,天青色的。
這次,她有見到了他。
威儀厚重的宮殿里,他一身白衣靜靜躺倒在冰冷漆黑的地磚上,森寒的長劍橫臥在他旁邊,烏寒的劍光里印著腥冷的血液。
宮殿的角落滾落一卷美人圖,美人一襲紅衣,仰頭望天,極目處一片融化在青灰的雨霧。
她站在宮殿冰冷的地磚上,靜靜看著他身下流成一潭血泊,雪衣偏偏染紅。仿佛就要在她眼前染開一朵紅蓮。
“紅兒????”他發出微弱的聲音,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噙著抹極弱極美的笑。
“真好!”她的手被拉過,冰冷的觸感在手心滑行。
沒有看,卻知道手心的話。好像已經在心里繪好的樣。
撫摸剛才被劃過的手心,觸感依稀存在。她不解,手不禁印在心口。
宮殿突然燃起大火,她站在他身邊不曾離開。
大火燒了整整一天一夜,所有的富麗堂皇都變成了一捧灰。然,他的身體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她那樣站立一天一夜,不曾動過分毫。原因她亦不明。
突然,下起了雨。
雨傘被緊緊攥在她手心,不曾被撐開。
只因,她再一次看到了紅雨。
紅雨是魔的血淚,可是魔無血無淚。
眼睜睜看著他一身雪衣變得血紅,宛若一朵綻放的雪蓮,不是開在地上,而是她心尖。
那一世,她是佛祖眉心的一朵蓮,而他卻成了了一介凡人,游離在生老病死之間。
那一世,他找了一個叫紅的女子一世,只為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終于見到她了,卻是臨死前。
吃力地在她手心一筆一劃地刻寫,那成了他最后的遺囑,他的名字——扶蘇。
“你是他的劫,也是我的劫?!狈鹱鎸λf。
她不解,手指不覺撫摸掌心的兩個字——扶蘇。
佛祖說:“你走吧?!?/p>
走去哪?佛祖沒說。佛也不會說。只是她便真的走了。
臨走前,身后傳來一聲低嘆:“他將你印在心里,而你卻只將他的名字放在手心?!?/p>
我也可以將他印在心里,下一世。
她心想,不斷摩挲著手心不存在的兩個字。頭也不回地出了般若殿。
第一話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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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長安城被淋濕在一片雨霧中,屋頂,街道,小巷無一幸免。卻澆不滅家家戶戶的潑天喜悅。眾人奔走相告,一個消息在長安城傳得沸沸揚揚。
稚幼的皇帝一襲金繡黑袍,一板一眼地背手而立,稚嫩的眉宇間已顯帝君威儀之氣。
雨籠罩在整座太掖池之上,將滿池的“淚蓮”掩上一層紅紗。
“皇上,皇上,上將軍府上剛才添了位千金,整個長安城都傳遍了,說天降紅雨,春開紅蓮,是鳳女下凡!天佑大漢!”內侍劉微一路小跑地奔跪至小皇帝身后,遠處開始已經一跌聲叫喚起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劉微皺起一臉喜色,諂媚的姿態同宮中其它侍從別無二致。
小皇帝幽沉的目光淡淡掃過一旁一臉喜色,眼波微動,不明的情緒從眼底一閃而逝。
突然,一只碩大的黃鵠高鳴著向一池荷花俯沖而去,在水里打了個漂,復震羽而飛,颯然而去,再望時已經飛出了那嫣紅的宮墻。瀟灑的不帶一片云彩。
“黃鵠飛兮下建章,羽肅肅兮行蹌蹌,金為衣兮菊為裳;
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顧菲薄,愧爾嘉祥?!?/p>
小皇帝望著青灰天上的一點黃影,目光越發幽深。不禁歌道。瘦小的身影竟讓人產生了寂寥冷清的錯覺。
劉微諂媚的喜色扭曲成一臉緊張,跪在一旁,大氣不敢喘。原想逗主子高興高興的,可不想弄巧成拙。
“回宮?!钡粺o波的聲音從小皇帝口中發出,語畢,背著繁重黑龍袍下的一雙稚嫩的小手,率先舉步緩行。
一板一眼地邁著威儀的小方步,舉手投足間一個帝王的架勢學得九分像。
夫子說,他是帝王,言行間都是一個帝王的威嚴。所以此時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君主威儀。
劉微擔憂地望著小主子挺直的小身板,感覺那一身黑重的龍袍就要將他的小身子壓垮。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頑皮聰穎的小主子變成這般少年老成,行舉間都體現著帝王之儀,明亮的黑眸斂成一口幽深無底的古井。他再也看不懂主子的喜怒哀樂了?;蛘哒f主子所有喜怒哀樂統統被吸納進那口幽深的眼眸中。
劉微終于意識到,他的主子不再是那個小主子了,他是帝王。是帝王就不能喜形于色,就沒有享受幼童之樂的權利。
望著主子一腳腳有模有樣稚嫩的方步,有淚水彌漫眼眶,劉微亦喜亦悲地抹了眼淚起身,驅步跟隨自己的小主子。
他心疼主子又為這樣的主子驕傲。他雖不懂天下大事,也知一個合格的君王該是什么樣子,他知道自己的小主子正在做他該做的事,勇敢的挑起一個帝國的重擔。
而他劉微就像名字一樣卑微,只是一個內侍,什么也幫不了主子,只能一直守在小主子身邊。不讓主子一個人。
這是一個小人的誓言。如同螻蟻,人翻手間便失去了性命,卻堅持著固守一隅,直至生命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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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府門前紅彩高掛,喜氣一路連綿十里。
上將軍府的春風一時吹到了長安城郊外的少陵原,常年衣食無依的乞兒早就將這塊比鄰繁華的郊區當作了常駐地。白日混在一堆商人農民中進城乞討,夕陽落山時仍隨著大隊伍出城回到這里露宿。
現在一聽說上將軍府喜獲千金,施粥十日,都不愿進城,每天只等在城門口上將軍府上的施粥隊來臨。
上官府這位千金可是非一般人,據說出生那天,紅雨漫天,整個長安城的蓮花都開了,尤其含章宮的“淚蓮”竟開出了一片紅蓮。
聽其中一個老乞丐講,當年秦皇之子公子扶蘇死時就下了一場紅雨,這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淋得整個長安城的蓮花都開了,至于是否有血蓮,就不得而知。
老乞丐還說,扶蘇公子死的時候,一位紅衣女子從天而降,而后大火將宮殿燒成了灰燼,唯獨扶蘇公子的尸體完好無損。只是那位紅衣女子也不知所蹤。后來不知是誰大著膽去掏了王宮廢墟,竟然在廢墟下發現了一張完好無損的美人圖。圖上女子亦是一身紅衣,宛若血蓮。
只是那張美人圖從此不知所蹤。
上官府內自是張燈結彩,別有一番喜氣。
“恭喜大司馬,得此外孫女,真是可喜可賀!”
“是啊,可喜可賀!”
“真是恭喜?。 ?/p>
恭賀聲此起彼伏,這位大漢朝的大司馬只捻須點頭而笑,睿智的老眼中精光暗藏。
“霍老弟,恭喜你得此佳外孫,此女日后定不是凡人?!庇娑鴣淼氖秦E老矣的御史大夫桑弘羊。
“過獎,我看更應恭賀上官大人才是。”霍光謙虛一禮,將話題引向身旁的上官桀。
眾人一番奉承恭賀,直至簾角一掀今日主角登場。
眾人只見一個粉雕玉砌的女嬰被抱了出來,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直轉過在場每個人,直到落到某個中年人身上才破顏一笑,小巧的鼻子爆出了一連串的鼻涕泡。
女嬰一張開小爪子就奮力朝中年男子奔。
在場眾人一時驚呆。此女果然不似凡人。又看看那位頗得女嬰眼緣的中年男子。不是大司馬大將軍又是誰?
果真是血濃于水!
眾人有看看一旁的左將軍上官桀,按理說?????
“岳父,宜兒這是要你抱呢。岳父果然和宜兒天生有眼緣,不然怎么第一次見邀您抱呢?!鄙蠈④娚瞎侔脖孔镜匕^自己的小女兒,常年拿劍的手突然抱著一個軟軟的身體十二分的別扭,動作上顯得十分笨拙。
“來,給我抱?!贝笏抉R霍光的眼里這才有了真正的笑意。竟然十分嫻熟地抱過了那團小家伙。
女嬰一被自己看中的人抱住,便越發興奮,手腳并用地奮力掙扎,小嘴里歡快地吞吐著奶水泡。
看到這個肉團子似的小家伙,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抱還在襁褓中的女兒時,當時,她也是這般看到自己就笑得異??蓯邸O氲竭@,霍光睿智的眼里越發慈愛起來。
解下腰帶上的玉符,放在一堆女工針線之間,刀刻的眉頭在瞥見那排女工針線是微皺,朗聲吩咐道:“去,把這些換了,我霍光的外孫如何看得上這些閨房中物。”
在場眾人具驚,那塊玉符可是兵符,一向威嚴自重,不茍言笑的大將軍竟然將兵符拿出來給一個剛出生的嬰孩玩耍?這是何意?
仆從早已很有眼色的將案幾上的物品換成了紙墨筆硯,可仍不見大司馬開眼,直到不知何人機靈的放上了一把劍,霍光才朗聲大笑起來,聲如洪鐘:“哈哈哈,我霍氏子孫當然要這劍才配得上?!?/p>
眾人只道大將軍好武,只一旁的上官桀和桑公羊沉思不語。兩位權臣老眸精光一閃。
這哪是劍,明明是權。
場內幾番春秋,小家伙只自顧樂著,肉嘟嘟的小手在一對陌生的物什間游移,卻似乎沒有一件合乎心意。
“難不成上官千金連大司馬的玉符也不中意?”不知那個武將調笑道。
眾人靜默,暗自替這武將捏了把汗。
大司馬已經說了是霍氏子孫,怎么還有這般不識相的廝喚上官千金???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玉符不放在眼里,那豈不是明說覬覦更高的位子,不就是????
這會兒連上官父子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艄庋劢堑男σ饨┏鲆粭l條愈深的溝壑。
熱鬧喜氣的氣氛僵持。無人敢喘重一口氣,在這種時候,只有淹沒在人群中才是明哲保身的良方。
就連方才豪爽大氣的武將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躊躇間一時也發不出一言。
小家伙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趴在外祖父溫暖的懷里滴溜溜打量著眾人。
就在這樣冰冷的氣氛下,眾人清晰聽到門外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傳來一聲尖利的喊叫聲:“皇上到。”
一襲繡金黑袍角闖入眾人視線,場內皆跪,不敢直視。
“眾卿平身,出巡在外,不必多禮?!敝赡蹍s有板有眼的聲音在堂內響起。
眾人弗敢應,只大司馬霍光首先站了起來,滿意笑看著進退有度的小皇帝,施禮道:“微臣謝皇上?!?/p>
隨即眾人亦隨之起身。
“這位就是上官老將軍的孫女?”
小皇帝淡看了仆從手上的奶娃娃眼,隨口問道。卻不想剛好撞入一雙黑葡萄似的滴溜溜亂轉的眼眸中。那雙眼睛正饒有興趣地在自己身上打轉。
“回皇上,正是老臣的孫女?!鄙瞎俑缸与p雙跪下稱是。
“上官愛卿不必多禮,宴會繼續,不必顧及朕?!毙』实垡粨]袖示意上官父子起身。
“謝皇上,老臣遵命。”
這一君一臣之間尊卑禮儀的一套看得最歡的自然是在場中唯一不但世事的小家伙。
小家伙重新被放在了案幾上,所有人都等著她重新選擇。
“大司馬,這是為何?”小皇帝指著案幾上的小家伙問道,心下驚訝,面上卻半分不露。
“回皇上,這是民間的抓周,據說孩童抓住什么就預示他的未來?!被艄夤虼?。
小皇帝看了眼四處溜溜亂轉的小家伙,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小家伙葡萄似的眼睛就轉到自己身上。一個無齒小兒正對著自己笑得歡暢。
小皇帝第一次產生毛骨悚然的感覺,
“嗝——!”不知怎么的小皇帝竟被小家伙滴溜溜的眼神嚇得很不雅的打了個嗝。
這是他登基以來所做唯一一件不成體統的事情。他竟然被一名小小無齒小兒嚇到了,豈有此理。
“嗝——!”忍不住又打了個嗝。
遠處的無齒小兒笑得更歡樂,嘴里一連吐著口水泡。肥嘟嘟的小手得意地朝著他揮舞著。
“嗝——!”他不祥的預感益盛。
果然,小家伙向他伸出了一雙沾著口水的魔爪。拖著一長串口水的小嘴毫不避諱地噌在他腿上。
“咯咯咯咯!”完全無視他嫌棄憋屈的眼神,一個肉團子似的無齒小兒緊緊抱著他的大腿,笑得見“牙”不見眼。
那一世他們終究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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