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言

　　我已經老了，年過八旬，生命垂危，即將不久于人世。這沒有什么可悲哀的。人固有一死，只是長與短的問題。

　　有時候我很害怕看到自己的容顏，我可以不在乎死亡，但我恐懼面對自己身體的衰老，在我看來，這是比死亡更可怕，更凄涼的事情。

　　當我面對一面鏡子的時候，里面呈現出另一個我來，我總是想到曾經的自己，就和你現在的年齡一樣俊朗。而此時，鏡子里的這個我，卻已白發蒼蒼，臉孔褶皺，我寧可歲月奪走我的生命，也不愿她這般悄無聲息地改變我的面容。

　　我想我真的老了。

　　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聽我這個將死之人的嘮叨，也許你會感到厭倦，會說一個彌留之際的老人有什么可以言說的。但俗話說的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下面要講的故事，或許對你有所啟示。即使你聽完以后感覺平平淡淡，沒有什么好受益的，那就當是我在自言自語，聊以自慰罷了。

　　說的故事發生在很多年前，那個時候，我像你這般年紀輕輕，認為日子有的是，生命可以隨便揮霍。那時我養成了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學會了抽煙，至今我都沒能戒掉它。對此，我差點砍掉自己的手，這都是后來發生的事情了。

　　在我十八歲那年，我和很多年輕的游手好閑的伙伴有染，我們經常躲在一處隱蔽的地方吸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村頭的那座破廟。就是在那里，我認識的柳藍。她是王鐵匠的女兒，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十七歲，小我一年。那日她來喊她哥哥柳陽，說她娘的頭痛病又犯了，讓柳陽背著去醫院。柳陽很不情愿地離開了。我們在后面議論紛紛，說的當然是柳藍。真的想不到，幾日不見，柳藍就出落得成了大姑娘。在這之前我并不是沒有見過她，但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個扎著馬尾辮，流著鼻涕的小女孩。沒想到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長成了女人。

　　我找柳陽牽線搭橋，成功地搭上了他的妹妹。這都源于柳陽有求于我，他想學我的耍刀技術。那個時候我是有這個能力，至此我還深以為傲。這耍刀的技術是我爹傳給我的，我聽我爹說，這是他的爺爺的爺爺流傳下來的，當年那位祖宗曾在皇宮里有一職位，保護過皇上。后來流傳到我爹這里，除了耍刀做菜比別人快之外，只剩下砍柴了。而我爹卻再三叮囑我，這套刀法千萬不可泄露給別人。他的意思是，這是我們祖傳的寶貝。要我說我爹就是不開竅，這玩意又不能吃不能喝的，當什么寶貝。當時我就是這么想的，把這刀法告訴柳陽，還能換來他妹妹的芳心。用刀換女人，挺值。

　　柳陽把他妹妹介紹給了我。我想告訴你的是，年輕時候的我真是個美男子，長相英俊，身高挺拔，用現在的話說，那就是帥呆了。柳藍看上了我，她答應和我交往。那個時候自由戀愛還不是很普及，只在大城市勉強可以，父輩們只知道有婚姻這件事，戀愛是屬于年輕人的東西。

　　我和柳藍偷偷的約會，地點基本上在村頭的那座破廟子。我知道他們出勤的時間，沒有人來的時候，我和柳藍就在那里幽會。

　　當時都聊些什么，現在大抵都忘卻了。我想無非是說些不切實際的事情，比如戰爭，解放，鬼子之類的話，不可能像現在談戀愛聊人生與理想，最切身的也就說些婚姻，問及什么時候我會娶她。

　　可那個時候，我已訂了婚。我爹急著要抱孫子，也沒和我商量，就去找了我的姑媽。我的姑媽當天就到了他們村一戶人家里去，游說那戶人家，讓他把他的女兒許配給我。那時我毫不知情，我想就是我在外面聽秦叔寶羅成等人瓦崗起義的時候，那個滿臉麻子的姑娘成了我的未婚妻。

　　對此我曾找過我爹理論，妄圖他能取消這次訂婚。我爹是這樣答復我的：“老子急著抱孫子，你小子成天在外面吊兒郎當，幾時能討著媳婦。現在我幫你討著一個，人家給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別給老子挑三揀四。”

　　我又去找我娘，可我娘的口吻和我爹的沒什么改變，如出一轍，“你年紀是不小了，早就應該討個媳婦。那個丫頭我見過，雖說臉上有些麻子，可人還是很不錯的，長得也俊，我聽你姑媽說，那丫頭干活麻利，手腳很勤快。最主要的是……”我娘突然壓低聲音，悄悄說，“那丫頭屁股大，保證一生就是兒子。你不知道你爺爺想重孫子都想成啥樣了，你知道為什么你爺爺還不閉眼嗎？就是因為想看你給他帶個重孫子，我們馬家好有后，他也能安息的去了。你弟弟還小，他是等不到了，只能看你的了。趕明兒，買些果子到那丫頭家走動走動，爭取年前就把那丫頭娶過來，把婚事辦了。明年就可抱個大胖小子。”

　　我娘剛說完，我爺爺就從偏房里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手里拄著一根拐棍，口水流了一大灘，我娘急忙過去攙著他，責備他不在房子呆著，著涼了怎么辦。我爺爺一個勁的問我娘說了什么，他耳朵聾得厲害，很難聽到別人說話。我娘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索性把嘴巴閉上了。

　　爺爺花費了很長時間才走到我的身邊，我娘急忙扶他在我身邊坐下。隨后他叫我：“安兒。”

　　我說：“錯了爺爺，安是我爹，我是小武。”他真是老糊涂了。

　　“什么？”他只看到我的嘴巴在動，壓根就不知道我說了什么。

　　“我說我是小武，是你孫子，安是我爹，他是你兒子。”我附在他的耳朵上，大聲吼道。

　　這次他聽明白了，說：“我知道小文上山砍柴去了，還沒有回來。我不是問這個。”

　　我一個起身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屁顛屁顛地離開了。出了家門，我朝村頭的那座破廟走去，我和柳藍約好了，那天在那里見面。一路上，我都在想我的爺爺，就他這老糊涂的樣子，還期盼著那個滿臉麻子的丫頭給他生個重孫子，即使真能生個帶把的。他也不可能認得，很有可能會誤當成我家里的羊崽子。要真是這樣的話，不如等我家里的那頭老母羊下次下了崽，我直接抱一個給他看看的了，好讓他早點閉眼。

　　那天我趕到破廟，柳藍已在那里等候了。她穿著打扮可真妖，衣服艷麗不說，她的腿上還套著一雙黑色絲襪。那個時候我可沒見過那玩意，感覺新奇的很。這雙絲襪嚴謹地包繞著柳藍的雙腿，把她的軀體美展露無遺。

　　柳藍是村子里為數不多思想開放的姑娘，當其他女孩穿著樸素，著裝簡潔的時候，她已經敢于挑戰人們的道德底線，穿一些驚世駭俗的衣服，比如那雙絲襪。

　　“這褲子是從哪里弄的？”我用手輕輕地在上面摩挲著，感覺很舒服。

　　柳藍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說：“這不是褲子，是襪子。”

　　“襪子？”我吃了一驚，“襪子怎么這么長？”

　　“這是我表哥從上海帶回來的，說是西洋玩意，洋女人都穿這種襪子。”

　　“穿這種襪子也能下地干活？”我不可置信地問。

　　她翻了翻白眼，輕蔑地看著我，說：“穿這種襪子都是出現在高檔場所，咖啡館什么的。”

　　“咖啡館？”我再次疑惑住了，“是茶館嗎？”

　　“我……我也不知道……我聽我表哥說，是一種很高級的地方。”柳藍努力地向我解釋。

　　我云山霧罩，也沒想象出這“咖啡館”是什么樣子。

　　“把你的手拿開，你給我弄臟了，很貴的。”柳藍突然斥責我。我把手從她的腿上挪開，“不就是一雙襪子嘛。”我嘀嘀咕咕。

　　“我聽我哥說你訂婚了。”她問我。

　　我“嗯”了一聲，算作回答她了。

　　“可你說過會娶我的。”她突然冷冷地說。

　　“這事又不是我自己說了算，我爹和我娘非要讓我娶那個滿臉麻子的女子不可，我也沒有辦法。”

　　隨后我就把我爹和我娘的原話，一五一十地都告訴她了。她一直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等我說完了，她才開口：“我不管，明天你就到我家里提親。”

　　“我爹會打死我的。”我爭辯說。

　　“我就不明白，我哪點比不上那個滿臉麻子的。你就不會去告訴你爹，讓他把那門親事退了，到我家來提親？”

　　“我娘肯定不會同意，她就是看上人家那個屁股了，她說屁股大的生娃都是小子，而你……”下面的話我沒有說出來，那是柳藍的痛楚，她的長相絕對無可挑剔，但她的屁股很小，這是我們村的人都知道的。

　　我沒想到柳藍會流出淚來，由開始的小聲啜泣，到后來的嚎啕大哭，邊哭還邊說：“可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讓我以后怎么有臉嫁人？”

　　聞聽此言，我徹底目瞪口呆了，我走過去吼她，讓她止住眼淚，我說：“怎么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別想抵賴，我的身子你都摸過了，我不是你的人，還能是誰的人？”她理直氣壯地問我。

　　“可我什么都沒有做，再說，我僅僅摸的是你的上半身。”我說。

　　“這個我不管，俺娘說，女孩子的身子是不能隨便讓男人摸的，否側就要嫁給他。”

　　“可你忘了，”我提醒她，“那可是你主動的。”

　　那是距離那日幾天前的事，同樣是在這座破廟里。我感到渾身燥熱得難受。或許是我剛剛從小黑那里聽了幾個下流笑話的緣故。當時柳藍也像那天一樣穿得那么好看迷人，我一直牽著她的手，很長時間沒有放開。后來她問我怎么了。我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眼睛一直朝她身上瞟。再后來，她就主動脫了上衣，讓我看她的身子。也就是那天，我向她發誓，說這輩子一定會娶她。

　　晚上我回到家里，我先找了我娘，我對她說，我不喜歡那個麻子姑娘，想把婚退了。我娘倒沒有生氣，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知道那個丫頭臉面丑了點，可她的身板很好，干活勤快，最主要的是能給你生兒子。”然后娘還說到了柳藍，“柳陽的妹妹你見過沒有，那個丫頭長得可真俊，但有什么用，屁股小，將來生孩子肯定胎胎是女孩。娶媳婦嘛，好看的沒用，要的是實惠，能生娃，能干活就好。聽娘的話，娘是過來人，不會害你的。”

　　見娘這關過不了，我又去找我爹。當時我爹正坐在天井里納涼。他抬著頭，數著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顆。我戰戰兢兢地走到他跟前，猶豫了很久，沒敢立馬開口。

　　見到我來，我爹也很納悶，“小武，怎么今晚沒有出去鬼混。這就對了，都快當爹的人了，怎么整天跟大牛那幾個人一起鬼混。你看他們幾個，哪個討到媳婦的？”

　　這樣也好，還沒等我開口，我爹已經把話題引到逃媳婦上去了。

　　我說：“爹，我能不能把那門婚事推掉？”我低著頭，聲音小的像蚊子嗡嗡。

　　“你說啥？”想不到我爹竟然聽清楚了，“你要把婚給退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肩膀上已經挨了我爹的一鞋底。看我爹是真打我，我撒腿就跑，不幸是那天偏巧大門被我娘提前杠上了，我只能圍著天井轉。我爹在我后面緊追不舍。一邊追，嘴里還罵罵咧咧，“你小子給我站住，你以為老子給你討個媳婦容易是吧，你說退就退了。那可是我去托了你姑媽，你姑媽又找了人，這才給你討著個媳婦。你以為討個媳婦很容易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看你還敢說退婚的事不。”

　　那晚上我至少挨了我爹的十鞋底，躺倒床上的時候，渾身上下都疼。我娘來看我，說我是活該，誰讓我提退婚的事。說歸說，娘還是帶了藥膏來，輕輕給我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