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時常懷疑我的記憶系統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難道真是我記錯了他的名字,還是記錯了時間,甚至是記錯了對象?!或者說我根本就沒有記錯任何東西,所有的細節都全部屬實,只不過它從沒發生在現實生活中過,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他也是我的幻想?我怎么了,為什么會開始懷疑他的真實性。他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我甚至不記得我們最初相見時的情形,他究竟是如何出現的,他的音容笑貌,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當我拼命想再重溫關于他的記憶時,他的影像卻變得越來越模糊。他像是一場夢,當你在午夜的夢醒時分,想要依靠零星碎片拼湊出夢的內容時,卻怎么都記不起來,你無計可施。
為什么我突然有一種根本不認識他是誰的感覺,為什么突然他的一切都給我那么陌生的距離感,為什么我現在只要一想到他,我的心就感到有一波波的惶恐不斷前來侵襲。我的頭好疼好疼,好像要裂開,要爆炸了一樣,好疼啊!
他最愛騎著他的山地車在回家的路上搖搖晃晃,時而快速飛騎而過,時而緩慢像在嘗試玩著某種技術。對!是的!他是騎著他的山地車出現的。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回憶起了他的星星點點。不,不對,他和我并肩回家時并沒有出現任何和輪子有關的物體,他那被夕陽浸過的臉龐是我輕輕斜頭就可以看到的高度,那種讓人感覺親昵的高度絕不可能被騎在車上的疏遠所逾越。天哪,到底哪個記憶才是正確的,到底哪個他才是真實存在的?
我身上突然感到一陣冰冷,我被一股恐慌所包圍。我忽然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實什么是想象。我眼前所見識到的世界,觸手可及的世界,讓我痛讓我流血的這個世界顯然是真的,那么我記憶中讓我甜蜜讓我回味無窮的那個世界難道就是假的嗎?又是一陣陣的頭疼,身體越發感到冰涼。我不知從何時起就患有偏頭疼的毛病,去醫院檢查數次都沒有結果,只是間隔幾年就發病一次。疼起來天崩地裂,尋死覓活。而此時,混亂的記憶確有誘發頭疼的重大嫌疑。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可以證明我的腦袋并沒有出錯的證據,我要找到他存在過的證據。事實是不可能像科幻片里的橋段就這樣被強制抹去的。日記!對,我的維尼熊日記本,里面應該有我想要的所謂的證據。我忍住劇烈的頭疼去翻找那本日記,而日記就安安靜靜地躺在我右邊床頭柜的第一個抽屜里。那是一個有著塑料外殼和象征性數字鎖的小日記本,數字鎖的地方有些隱隱約約被撬過的痕跡,我不確定是我曾近因為忘記密碼而撬過自己的日記本,還是因為日記本的年代久遠,質量太差而整個分崩剝離。我粗魯急躁地翻著日記,這個時候不僅僅是因為頭疼令我略微有些失控,還有想去證明的沖動。具體證明什么,我說不明白。單純地證明他的存在,還是證明我并沒有瘋?!
我把日記翻到后又翻到前,里面并沒有記錄多少東西,只是簡簡單單的1幾張紙。上面寫著一些心情,隨意地記著一些流水賬。日期已經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我剛剛上中學一年級的時候。日記第一篇的風格有些幼稚可愛。
“日期:2000年11月13日天氣:晴空萬里
今天我買了一本日記本!是好看的小熊維尼圖案。我以后要每天都堅持把開心的不開心的事情記下來,等我老了再拿出來看看,一定會笑得前仰后合的。好想快點長大,大到可以看到整本日記記滿的時候。Mydiary,以后請多多指教了!”
像這樣的小短文記了大概三,四張紙,后面還有些畫得亂七八糟的圖畫。看來我后來因為種種原因,并沒有堅持寫下我成長中各種的喜怒哀樂,到最后也沒有把這本日記填滿。而讓我震驚的并不是我一直沒有實現我買日記本的初衷,而是日記本里那些簡明扼要的文章中,并沒有一個字是提到他的。
日記最后夾著一張圖片,是一張電視劇的宣傳圖,好像是從雜志上剪下來的,透著些現在看起來糟糕的、老舊的印刷色彩。圖片上有四個人全都往鏡頭這邊富有深意地笑著,右下角赫然寫著<流星花園-F4>。圖片被我折的小小的,只露出四個人的半身像來。
我首先注意到了“花澤類”,他穿著灰色的襯衫,不知是拍攝的燈光效果還是拍攝背景里充溢著暖暖陽光,“花澤類”的頭發在逆光中閃爍著金黃色的光彩,好像是跳躍的精靈在他發尖舞動。我攤開了那張圖片,原來是一篇F4正當紅時的專訪,里面密密麻麻的登出了原版漫畫人物的所有信息和演出人員信息的對照,好像要來個從頭到尾大比拼的架勢。我一個一個的看下來,最后視線久久地停留在了“花澤類”的個人信息上。
“姓名:花沢類(はなざわるい)
英文譯名:HanazawaRui
性別:男
出生日期:3月30日
星座:白羊座
血型:AB型
......”
3月30日?白羊座?AB血型?這些數字、文字為什么看起來都有種奇怪的熟悉,是巧合嗎?我再往上看看“花澤類”那張曖昧流動的臉,圖片上的他擁有燦爛到底的笑容,灰色的襯衫和發光的頭發。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墜入到了更深的云霧里。
我努力甩了甩劇痛的腦袋,繼續往下看那張擾亂我思緒的雜志圖片。仿佛這篇專訪圖片是我的唯一希望,我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在這篇專訪中找到合理解答。專訪文章中只單調地揭露了一些出演人員的不可稱為隱私的隱私,以及將要往何處發展下去的劇情介紹,想必這是刊登給當時還沒看到完結篇的觀眾看的。劇情介紹中提到了花澤類離開之前寄給了女主角杉菜的一封信,一封表明心跡,祝她幸福的信。信?又是信。
奇怪地,我的頭疼仿佛經過了最艱難的時期,疼痛的頻率慢了下來,輕了許多。我的思路也漸漸變得通透,明朗起來。
我瞬間看懂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我心目中花澤類的完美化身。“他”陪伴我度過最孤獨,空虛,無助的時刻。就像<流星花園>中的花澤類守護杉菜一樣,“他”守護我直到我得到幸福。灰色襯衫,陽光在發尖跳躍的是“他”,蹦蹦跳跳做熱身運動的也是“他”;陪我回家的是“他”,拉我過馬路的還是“他”;沖我微笑的是“他”,說不喜歡我發型的也是“他”;寫信給我的是“他”,遞小紙條約我去小花園的還是“他”。“他”所說的,所做的,所表現出來的都是真實的,都是真實的我的幻想!
難怪我沒有牽到過“他”的手,難怪“他”不能打電話叫我去取“他”寫給我的信,難怪美術聯考那天我在大門口等不到“他”出現,難怪我用盡所有方法,卻怎么也找不到“他”。“他”只會出現在我需要“他”出現的時候,比如中學時受到同學的不歡迎對待,比如高中時無人重視的丑小鴨時期,比如和前男友分手后的委屈欲絕。那么現在呢?現在為何他怎么都不現身,是我還未到傷心處嗎,還是我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就連“他”都幫不上忙?
搞清事實的我像被對手擊垮的拳擊手,癱坐在床邊的地上。我低著頭,心被掏空般的,已麻木得感覺不到疼痛,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悲傷地往下流。我曾經打敗了那么多對手,中學爭取到演講的名額,高中的考場座次表,就連大學畢業答辯我都是全系分數最高的一個。而這一次,我是被事實這個無形的對手擊垮,不留余地地。接下來我要面對的問題是,我要怎么去接受我發了瘋尋找的“他”一直都不存在,一直都是我幻想中的隱形人?!
我把原本頁數就不多的日記整理好,放入抽屜中。其實并沒有什么好整理的,只有幾張紙。只是奇怪不知這并不豐滿的內容到底有怎樣的內在力量使得一本附有塑料殼的日記本會崩毀潰散。直覺有人動過我的日記本,但我又憑什么懷疑?也許就是我自己在過去某個不清醒的時刻撬開了我的日記本,窺探了里面的秘密,然后又毀掉了其中的部分章節。又或者過去的某個我是為了保護此時的我不受到眼前事實的傷害,而撕毀了讓我看到會崩潰的字句,重新創建了無關痛癢的片段?我覺得我像個精神病患,已經失去了基本的認知能力。也許我并不是像個精神病患,我就是個精神病患。或許在被過去某個不清醒的我毀掉的部分日記章節中有關于描述我是否是個精神病人的插曲。我瘋狂大膽的把自己設想成一個極度不堪的人,我擁有難辨真假的過去,無法辨識的現在和虛無縹緲的未來。我到底是什么人?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會不會也只是我的幻想?我腳下堅實的地板,我背后靠著的軟床會不會其實是精神病院冰冷的白色地磚和毫無人情味的板床呢?我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我不敢睜開,怕睜開發現眼前的一切會完完全全翻轉傾覆,整個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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