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的沉默只是不說，而那些記憶中必須沉默的總是固執的生長著。它將你模糊記憶里的愛恨情仇都一筆一劃的刻在不易提及的腦細胞里，慢慢的膨脹、生長。

一

2013年秋天有很長的雨季。清早起床，窗外還彌漫著濃重的霧氣，秋日的寒氣讓我戴上了一頂滑稽的毛線帽。邊城一中有茂密的廣玉蘭樹，夏天陽光穿透進來，地面上有不同形狀的斑塊，我喜歡在上面跳來跳去。林蔭道里總會有小情侶們在樹下談情說愛，這讓教務主任十分頭疼，一度想將樹砍掉，可是他又心疼這些象征著邊城一中的寶貝。沿著林蔭道盡頭的小路到后山就會看到一片墳場，那里的廣玉蘭花比別的地方開的都要早，現在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被蟲咬的星星點點的枯葉。我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到了這里，一切神秘的東西都對我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我和顧夏的相遇就在這片墳場。他抱著廣玉蘭花來看他的女朋友，而我在不遠處的草坪上享受我的自由時光。我好像聽過他的故事，從小到大都是學校的寵兒，成績長相才華都算是拔尖。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愛說話，這讓人很難與他接近。他身邊也沒什么朋友，進出都是一個人。關于他女朋友的傳言倒是沒有聽說過，不過她一定是一個既優秀又讓人無法嫉妒的女孩兒，否則怎么配的上他。

我覺得我撞破了他的秘密，轉身準備離開。他卻叫住了我:“同學，你是不是叫顧夏夏？”他認識我，至少他知道我，這讓我有一絲興奮。哪個女生不希望全校第一大才子記得自己，雖然這可能只是因為我們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顧夏、顧夏夏。

后來他告訴我他認識我是因為期末成績放榜，他看見127名顧夏夏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也是我的恥辱，雖然我成績算不上拔尖，但從未掉過80名之后，偏偏被他看到了。我問過許多次關于他女友的問題，他總說:“以后，以后告訴你，其實她和你很像”“該不會她叫顧小夏吧。”“對，她就叫顧小夏”。她一定是他最珍貴的寶貝，可是這么珍貴的人為什么躺在長滿廣玉蘭的墳場呢？我們就這樣一直開著玩笑，慢慢熟絡起來。每個周末他都會陪我在這個小城里冒險，坐著公交車一圈圈環城；在最高的樓頂上大叫；去偏遠的湖里釣魚。還有，經常去那個墳場。每次他都會帶去一束廣玉蘭花，其實這個季節廣玉蘭花大多已經凋謝，他卻總是帶著。他從不讓我接近那個墓地那是屬于他們的地方，我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覺得他是那個遙遠的顧夏。

邊城一中的文理班在同一教學樓里，和顧夏熟悉之后我便經常在兩個班里穿梭。后來他突然轉到我班上，為此班主任的笑聲久久回蕩在校園的上空。他坐在我身后，讓我沒辦法隨時觀察他的舉動。每次轉過身去總會看見他聚精會神的望著講臺，眼里卻總是空洞。發現我之后就瞪著我，我只好惺惺的轉過身去。

偶爾他也會開小差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那是他最喜歡的書，我從來沒有看過。我和他的關系越親近就覺得他離我越遠，只有在后山墳場的草地上他才會說很多話，都是他和顧小夏的故事。我想他是需要傾聽者的，而我能待在他身邊的理由也只有傾聽。

二

她站在離過去遙遠的現在聽他不停的說他和她過去擁有的世界，那個溫暖明亮的國度里她是他的公主，而那些他們經歷的幸福正在一點一滴融進她的心。她不停的告訴自己這些都是他在疏離她的證據，卻總覺得越來越接近真實的自己。

2013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特別大，醒來時手機里有七條來自顧夏的短信:下雪了，我在你家樓下，一起去湖邊走走吧。還沒醒嗎？那我在街心花園等你。窗外的雪越來越大，地上已經只能看見車輪壓過薄雪之后的印記。我看見顧夏時他正捧著一罐咖啡靜靜地站在噴泉池邊，雪落在他頭上有了溫潤的潮濕感。幾個小孩拿著氣球在他周圍跑來跑去，一點也不懼怕寒冷。“你怎么現在才來。”他將咖啡遞到我手里。我似乎看見他臉上有一絲寵溺的微笑，原來他笑起來真的很溫暖，像冬日陽光。

“我很想她，下雪了，你陪陪我吧。”這是他的第二句話，一見面他就說起她。原本聽見這句話的我應該生氣才對，憑什么自己要當她的代替著。，而他的語氣卻讓人心疼。他到底有多愛她，讓他如此懷念，讓人不忍心不陪伴他，給他溫暖。可是他的傷痛外人又怎么能治愈呢？別人走不進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她。

因為下雪湖邊顯得格外地冷，他卻毫不在意，看著一片片雪花落進水里，眼里蒙上一層濕潤。我以為是我的錯覺，冰冷、理智、美好的他不應該擁有眼淚。那天他什么都沒說，我們就這樣在湖邊走了很久。晚上他發來一封郵件。

顧夏夏:

這世上有許多我們無法改變的事，可我仍不愿放手。放下對于我來說太難了，我沒辦法放手讓她安心離開，可是我更沒辦法讓她留在我身邊，這讓我感到絕望。

每年初雪，小夏總會來找我，讓我陪她去湖邊。因為舍不得叫醒我，站在雪地總是凍的發燒感冒，還得讓我哄她吃藥。她總是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戴著毛線帽，看起來和小時候的她沒什么兩樣。她喜歡聽雪落入湖里的聲音而我什么都聽不見。她看雪，我看她，我們就這樣一年年長大。

我仍然期待著有一天她忽然從哪里跳出來拉著我和她逛街；仍然想聽她不顧一切的笑。算不出題的她；大聲朗讀英文的她；喜歡看廣玉蘭花的她都讓我放不下。所以我想請求她的原諒，原諒我一直牽掛著她，原諒我拋棄了那個她喜歡的冷靜、理智、現實的顧夏，只想著不再存在于現實的她。這一切我都想請求她的原諒。

夏夏，你說她會原諒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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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關上電腦，聽著鐘表嘀嘀噠噠。那種不甘心的心緒在我心里慢慢發芽，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顧夏的愛情。我在簽名檔上寫著:她一定會原諒你，因為她也愛你。也許她正以你不知道的方式在你身邊守護你。

整個冬天我們都在回憶過去，準確的說是我在陪顧夏回憶過去。他們的每個故事都讓我動容，我們去了他們的秘密小屋，墻上畫著綠草、彩虹、陽光、小男孩和小女孩，他說這些都是顧小夏的杰作。“她很喜歡畫畫，還得過一些講呢。”“不會是小學生創意獎吧”隨口一句玩笑卻讓顧夏沉默起來，過了很久他才回答:“是啊，小學生創意獎”。房間里還掛著一副不小的房屋設計圖。“這也是小夏的杰作？”“不，那是我畫的。我一直覺得那就是我和她的未來，養一條狗，有一個花園，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設計圖上的院門外有寫著《summer House》的立牌，中性筆寫出來的兩個單詞讓我覺得格外親切。如果小夏還在，這一切都不會只是圖紙了吧。可是，沒有如果。這世上有些東西我們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有時候甚至都來不及告別。

三

聽說相愛的兩個人為同一目標努力總會得到好的結果，即使達不到預期的目標，也能更理解愛情的意義。有人在此時更明白彼此的珍貴；有人知道對方并不適合自己；還有一種人是為了帶對方逃離最熟悉的世界而努力，最終以別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守護愛情。

用東去春來形容現在的天氣再合適不過。轉眼高三也快結束了。顧夏說想去summer House收拾房子，曬曬被子。白色的床單被顧小夏拿去涂鴉了，為她的杰作取名叫《記憶中必須沉默的》。她說等他們結婚了就要用這個床單當窗簾，每天都曬曬溫暖的陽光，他還笑她窗簾就是為了遮擋陽光，讓他們還怎么享受。“她想的事總是那么沒邏輯。”他說著。我問顧夏為什么要叫這個名字，他說:“你仔細看看吧，也許你比我更了解這幅畫的含義。”“為什么？”“因為你也喜歡我啊。”被自己喜歡的人看透心思是一件很難為情的事，而我并不覺得丟臉。他似乎也并沒有很介意，他深愛著的是顧小夏而我只不過是她離開后偶然出現的陪伴者，誰都可以替代。我這樣想著。

高考倒計時100天，模擬考試成績下來，顧夏毫無懸念拿下第一，而我第57。雖然也不是很低的成績，可若想和顧夏去同一若大學還是天方夜譚。排名單上長長的距離，也許就是我和顧夏的未來。而現在的我總覺得還不是和他分開的時候。

“顧夏，給我武功秘籍吧。”

“好啊。提高智商，重新做人。”

“……”

然后就遞給我物理化學筆記，上面密密麻麻的筆記讓我目瞪口呆，攤在課桌上望著窗外即將綻放的廣玉蘭。

“把里面的東西都背下來應該可以進前20。”

“可是我想和你去同一所大學必須進前10。”

“晚自習結束后，我給你補課。”

高三自己結束是晚上8點，學校會提供給學生繼續學習的教室，但大多數人都寧愿回家聽幾百塊錢一節的家教課，所以自習室里人特別少。有時候只有我和顧夏兩個人，顧夏不厭其煩的給我講題，而我總是望著他出神，被他發現后就會罰寫幾大篇化學公式。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他一點也不可愛。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近他不再提起顧小夏，我是不是該慶幸。

“顧夏，你要考什么大學？”

“不知道，你想考什么？”

“中南，我想去學畫畫。”

“哦，想法不錯。”

“你會不會去？”

“你管我，應該不會吧。”

“為什么？”

“……”

填志愿的日子跟著補課的日子一起到來。顧夏一直沒有告訴我他想去哪里，我也只得填了自己中意的中南大學。總覺得顧夏這么做是為了保護我，終于要回到原來的生活了嗎？

高考前一周最后一次模擬考，我破天荒考了第9名，成了紅榜上的黑馬，榜首卻不是顧夏。他沒有參加考試，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兩天都沒來學校。去他家也沒人，后山也不見他。這兩天就如同當初他沒有出現過一樣。

高考前三天顧夏終于出現了，他沒有回學校，把我叫到了summer House。行李、護照、機票都交到我手上。“我們離開吧。”“好。”我不需要過多的猶豫，陪伴顧夏的日子便是幸福。何況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和他終究會分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在我還能陪伴他的日子里盡力給他溫暖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如今我存在的意義。